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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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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初冬時節,朔風砭骨。

細碎雪屑從灰蒙蒙的蒼穹深處墜下,白了碧瓦朱甍的燕北皇宮。

此時天色尚早,陸續有大臣冒雪趕到早朝所在的宣政殿。

早有宮中內侍冒雪候在殿外,備了滾燙茶湯,大臣進殿前喝上一盞,能消除身上的寒意。

這是每年入冬後,由宮中太後賜下的天恩,從先帝在位時沿襲下來的傳統,本該由中宮皇後所賜,只是燕帝登基至今,未曾立後。

卯時三刻,隨著殿中內侍的尖銳聲音響起。

蕭禦章從宣政殿後方內殿走出,邁向殿中金碧輝煌的龍椅。

宣政殿中等候的朝臣,動作整齊不敢有絲毫怠慢,朝地上跪伏下去,高呼萬歲。

高位上,這個萬人之上的男人,透著威嚴的漆黑視線緩緩掠過下方,最後在沈樟珩身上一頓,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都平身。”蕭禦章坐在龍椅上,語調低沈。

“謝陛下。”

眾人謝恩,陸續起身。

“今日可有要事上奏?”帝王輕輕挑了一下眉梢,目光意有所指落在沈樟珩身上。

沈樟珩渾身一震,只覺背脊發涼,粗糲手心瞬間冒出冰冷汗液,僵冷視線一抖,他眼角餘光落在裴硯身上。

裴硯作為大理寺卿,極得聖恩,恰巧就站在他身旁。那寒霜漆眸,一瞬不瞬落在他,泛著令他難堪的深意。

“陛下,臣有事要奏。”

沈樟珩咬牙,朝殿中邁出一大步。

他雙膝微曲,朝帝王方向緩緩跪下去,攏在寬大袖擺下的指尖顫得厲害。

蕭禦章一笑,眼神晦暗莫測,隨即道:“沈愛卿,有何事?”

沈樟珩嘴唇動了動,就算沈家已經知曉林驚枝的身份,哪怕是這般境地,但依舊不能光明正大把她認回。

若不顧一切認回林驚枝,無異於變相承認他十八年前與月氏公主白玄月的秘情,只他一人下獄,他甘願受此懲罰,但他身後還有整個沈家。

就像昨日夜裏,他跪在沈太夫人病榻前所求。

“母親,您真的不打算認下枝姐兒?”

沈太夫人靠在大迎枕子上,伸手接過丫鬟遞上前的湯藥,揮手等丫鬟退下後,才深深看著沈樟珩問:“認下枝姐兒?”

“你覺得該如何相認?”

沈樟珩喉嚨一梗,霎時說不出話來。

“這一切,就是命。”沈太夫人幽幽一嘆,放下手中藥碗。

她看著沈樟珩繼續道:“我方才已經派趙媽媽去了驚仙苑,這會子也該回來了。”

沈樟珩聞言渾身發涼,他父親跟著先帝打天下時,被斬殺馬背。他母親一生六子一女,在父親死後雖信佛慈悲,但沈氏一族,幾十年風雨飄搖,都靠她一人扛下,但凡大事,她總能為了沈家狠下心來。

“母親派趙媽媽去驚仙苑作何?”

沈太夫人蒼老的唇,緊緊抿著眉眼藏著幾分冷色:“那孩子心思雖單純善良,但我並不知她如何想的。”

“有些話,我想當面同她說。”

“也希望她能明白,沈家也有苦衷和身不由己。”

“你但凡與她相認,就會牽扯上月氏,對沈家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

沈樟珩不敢相信擡眼,看向沈太夫人,語調艱澀:“所以您派趙媽媽過去,就是為了告訴她這些?”

這瞬間,似有冰霜凝結在太夫人眼底,她渾濁的眸子帶著戾色:“你要清楚,她現在的身份不光是你的女兒,她同樣是裴硯備受寵愛的妻子。”

“沈家被逼到如此境地,是她的夫君裴硯一手促成。”

沈樟珩嘴角抿了抿,還想再說什麽。

恰巧這時候,屋外傳來婆子趙媽媽請安的聲音。

“太夫人,奴婢回來了。”

“進來。”沈太夫人應道。

趙媽媽白著臉從外間進來,見沈樟珩也在,她慌忙行禮。

“枝姐兒是怎麽說的?”沈太夫人眸光還算平靜,看著趙媽媽。

趙媽媽有些勉強笑了一下:“回主子。”

“老奴並未開口,少夫人已經明白老奴的意思。”

“她吩咐奴才告知兩位主子。”

“她現在不會和沈家扯上關系,日後也不會同沈家扯上關系。”

趙媽媽說完,垂著眼睛,不敢看沈太夫人臉上的神情,戰戰兢兢立於一旁。

沈太夫人臉色漸漸僵冷,轉頭冷冷看著沈樟珩:“這話,你也是聽著的。”

“她若不願相認,那也就算了。”

“都是命,是沈家的命,也是她的命。”

“往深了說,的確是我們沈家對不起她,但我們也不虧欠她什麽。”

“好了,都出去吧。”沈太夫人難受擺了擺手,閉眼不再看沈樟珩。

趙媽媽不敢說話,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沈樟珩卻站起來緩緩朝太夫人跪了下去,他素來淩厲的眼中帶著祈求:“母親,兒子不甘心。”

沈太夫人冷著臉,語調嘲諷,聲音裏帶了幾分恨:“你不甘心,我如何能甘心?枝姐兒那孩子打從在河東裴氏見到的第一眼,我恨不得把她當成嫡親的心肝。”

“可你別忘了,當初崔家少夫人中毒那日,她就當面問過我。若中毒的是她,我該如此決策。”

“我當時不忍騙她,承認同樣會選觀韻姐兒。”

“現在想起來,恐怕那時候裴硯就已經查清楚了她和沈家的關系,借著時機讓她與我生分,等的就是眼下這一日。”

“裴氏郎君,好個百謀千計。”

沈樟珩跪在地上,只覺寒意從背脊漫上滲進骨頭裏,身上沒有一處不是涼的。

……

“沈愛卿。”

“不知愛卿要奏何事?”

燕帝蕭禦章透著深意的聲音,拉回沈樟珩漸漸走神的思緒。

他心口一窒,撐在地上的大掌緩緩捏緊成拳,如斧刻刀削的臉龐痛色一閃而過,他不能違背沈太夫人的意願,棄整個沈家不顧。

“陛下。”

“陛下賜臣的嫡女昭元郡主,聯姻月氏一事,臣覺得郡主的確是獨一無二人選。”

“臣、謝陛下厚愛。”

初冬十月,殿外落雪紛紛。

沈樟珩嘴唇緊抿,跪在地上的身體僵硬,宛若雕塑,他耳畔有輕笑聲傳來,帶著無盡的嘲諷。

“極好。”

“不愧是朕的愛卿。”

燕帝蕭禦章輕挑了一下眉毛,撫掌大笑,隨即對王九德吩咐:“你去把月氏新君白玉京請來,朕有事要宣。”

“是。”王九德不敢耽擱,小跑著出去。

不一會兒,白玉京大步從殿外進來。

立馬有宮人搬來交椅,就放在燕帝蕭禦章身旁往下一點的位置。

白玉京也不坐,眸光在殿中慢悠悠掃了一圈:“不知燕北陛下尋本君來,可有事?”

蕭禦章微微一笑,眼神幽深,饒有興致落在白玉京身上:“燕北與月氏聯姻,宮中並無年歲合適的公主。”

“新君覺得,沈家長女,朕親封的昭元郡主如何?”

白玉京神情慵懶,好似早就猜到,微垂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沈樟珩身上。

“十八年前,本君的長姐,聯姻死亡,沈將軍有護衛不當之責。”

“沈將軍願嫁女於月氏聯姻,也算是以命抵命。”

“就不知,沈家可是心甘情願?”

“沈家,心甘情願。”沈樟珩跪在,口中的每一個字,語調低沈隱忍至極。

白玉京眸光冷如瓷釉,緩緩落在他背脊上,像冬日結了冰的涼水。

此刻沈樟珩早已被逼到絕路,但他不能做任何反抗。

這是沈氏的選擇,也是他對沈太夫人的屈服,等沈觀韻嫁入月氏後,他再想辦法,盡他畢生所有,去好好補償他的女兒。

但白玉京對沈樟珩的回答並不滿意,他腳上玄黑靴子已踏至沈樟珩眼前,居高臨下,依舊在挑釁。

宣政殿氣氛在一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帝王修長指尖,在龍椅的扶手上慢慢敲著,他並不急,似乎在等待什麽。

“陛下。”宣政殿外,傳來王九德驚懼的聲音。

他慌張小跑至龍座下,低聲朝蕭禦章稟道:“沈家嫡女,沈觀韻這會子正跪在宣政殿的白玉階上,說要拜見陛下。”

“奴才也不知她用了什麽法子,避開侍衛巡邏,跑到了這裏。”

“是奴才該死。”

王九德聲音刻意壓低,但沈樟珩耳力過人聽得一清二楚,驀地他面色大變,不敢相信擡首,透著殺意的視線落在裴硯身上。

沈樟珩不信以大皇子的能力,能逃過宮外沈家布下的天羅地網把沈觀韻順利帶進宮中,除非有人避開他的人,暗中做了手腳。

有這等實力的人,眼下除了裴硯,沈樟珩想不到其他人。

宣政殿是朝堂議政的地方,哪能由女子胡作非為。

帝王蕭禦章沈冷的視線,不偏不倚落在殿中恭謹站著的大皇子蕭琂身上。

蕭琂只覺背脊僵冷,自己父皇那深淺難辨眸色,像鋒利刀刃,刺得他生痛。

“陛下。”

“小女放肆,是臣家教不嚴,臣現在就派人把她帶下去。”沈樟珩鬢角被冷汗濕透,深深吸了口氣,朝蕭禦章道。

蕭禦章笑了笑,指尖慢條斯理從繡著龍紋的明黃袖口滑過,若有所思看向沈樟珩。

“沈愛卿。”

“朕若沒記錯,沈家最開始是不願聯姻的,朕以為是愛卿愛女如命,舍不得女兒遠嫁。”

“可現在看來,沈氏女費盡心思,哪怕冒著欺君之罪跪在宣政殿外,就為了見朕一面,想必是有難言苦衷。”

“再怎麽說,沈氏女也是朕金口玉言親封的郡主。”

“王九德你去把人宣到殿門外跪著,朕倒是要看看,她能說出什麽話來。”

不多時,沈觀韻步伐盈盈走到宣政殿門前,她抿著唇,朝殿中龍椅上坐著的男人,緩緩跪了下去。

“臣女沈觀韻,拜見陛下。”

雖是初冬,但下著雪碎。

沈觀韻身上衣裳單薄,肩上還落著白雪,雪觸到人體的溫度,融化濕透了她身上的裙襖,更顯得單薄。

病弱中帶著嬌俏的模樣,好似稍稍用力就能捏碎,但凡定力不高的男子,必然會忍不住心生憐惜。

“沈氏,你有何事要稟?”燕帝蕭禦章眼中透著玩味。

沈觀韻一雙含著郁色的眼瞳,先是掃向面色灰敗的沈樟珩,然後又緩緩落到似笑非笑的白月京身上。

“父親。”

沈觀韻低低的哭出聲,柔弱無助深深自責:“請父親饒恕女兒不孝,欺君是大罪,但女兒覺得父親所犯之罪,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對陛下有所隱瞞。”

“父親作為沈家家主,怎麽能只聽祖母的片面之詞,而犧牲女兒。”

說到這裏,沈觀韻用衣袖抹淚,擋去唇角邊含著的冷笑,再擡眸時,她眼中只有大義凜然:“陛下,臣女要稟之事是。”

“臣女之所以不願同月氏新君聯姻,是因為臣女的母親,其實是月氏的公主白玄月。”

“按照血脈,月氏新君,該是臣女的嫡親舅舅才對。”

沈樟珩在沈觀韻出現在宣政殿外,就已料到最壞結果。

他失了力氣,眼下藏著氣憤和失望。

這就是他沈家寵了十七的女兒,果真如沈太夫人所言,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此刻的宣政殿,一片死寂。

朝臣先是瞪大眼睛,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沈樟珩身上,然後又十分隱晦地看向燕帝。

若這事是真的,就等於是沈樟珩作為特使迎親,睡了本該是燕帝女人的月氏公主。

這事往深了說,治沈家一個欺君之罪,連帶整個沈氏嫡系,也不是不可以。往小了算,沈樟珩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一開始,蕭禦章也沒料到,沈觀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輕輕敲在龍椅扶手上的指尖,驟然一頓,眸中神色瞬息數變。

“沈氏,你說的可是真的?”就算是這種時候,龍椅上的帝王依舊瞧不出喜怒,只是眉心皺褶略深了些。

沈觀韻擡眸,不躲不避看向蕭禦章含著冷色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氣道:“臣女所言,千真萬確。”

“陛下若是不信,沈家祠堂還供著我母親的白玄月的牌位,派人一查便知。”

沈樟珩跪在地上,他的身體繃得像弦一樣,鬢角全是冷汗。

蕭禦章坐直身軀,往前微俯著身體,居高臨下盯著沈樟珩:“沈愛卿。”

“你們沈家,好個大義滅親。”

“不知,你可有要辯解?”

“陛下,臣……”沈樟珩語調發顫,能從他緊繃的背脊看出他極力在忍著什麽。

而帝王蕭禦章終於沒了一開始的耐心,他煩躁朝王九德揮手:“你派人去沈家祠堂。”

“看清楚了,究竟有沒有供著白玄月的牌位。”

宣政殿死寂一片,沒人敢擅自開口。

沈觀韻唇色蒼白跪在殿外,她的身體搖搖欲墜,透著幾分可憐的視線輕輕落在白玉京身上,帶著幾分哀求,幾分期待。

白玉京從頭到尾,就像沒看見沈觀韻一樣。

他慢條斯理轉身在燕帝下首的交椅上坐下,暗沈眸光不露聲色落在裴硯身上。

兩人視線短暫交匯,又火速錯開,殿中誰也沒註意到。

半個時辰後。

王九德喘得粗氣跑進殿中,朝帝王行禮。

“陛下,已經查出來,沈家祠堂內的確供著名叫白玄月的牌位。”

“因進沈家祠堂,沈太夫人已被驚動,由宮人扶著就在殿外,求見陛下。”

王九德的話才出口,地上跪著的沈樟珩,瞳孔驟然縮了一下。

“宣進來。”

蕭禦章冷哼一聲:“朕今日倒要看看,沈家這葫蘆裏,究竟是買的什麽藥。”

沈太夫人崔氏的身份,可不是一個小小的沈觀韻可以相比的,她由內侍扶著,直接進了宣政殿中。

“陛下。”

“容陛下息怒,老婆子帶著這把老骨頭,給陛下請罪了。”沈太夫人緩緩朝蕭禦章跪了下去。

她的身份,與宮中太後同輩。

燕北以孝治國,按理說她是看著蕭禦章長大的,已多年沒朝蕭禦章行過如此大禮。

蕭禦章高坐在龍椅上,深邃的目光泛著冷色:“今日之事,沈太夫人還有何要說。”

沈太夫人,深深吸了口氣:“陛下。”

“樟珩十八年前所犯的罪行,老身並不替他辯解。”

“當年迎親遇襲,他為了守護玄月公主,犯下的錯事,十八年來,他沒有一天不覺得虧欠。”

“老身只求陛下看在沈氏數十年如一日,戰戰兢兢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心下,能饒他一命。”

沈太夫人手腳冰冷,她忍著心底慌亂,揣摩帝王心思。

忽然,白玉京抽出腰間長劍,劍刃擦著沈樟珩脖頸滑過,直割破皮肉見了血,沒有一點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沈太夫人倒是好算計,拿著沈家幾十年的狗屁忠心,和對燕北的功績威脅。”白玉京說話時,勾著唇,淡笑中含著十足的嘲弄。

“燕帝若覺得難辦,不如把沈大將軍交給本君。”

沈太夫人被白玉京毫不講理的舉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她死死咬著後槽牙微微哆嗦:“請月氏新君劍下留人。”

“他就算是犯了彌天大錯,但他的女兒,該喊新君一聲舅舅。”

果不其然,隨著沈太夫人話音落下,白玉京神色微變。

殿外跪著凍得發顫的沈觀韻,眼中泛起希冀,望向白玉京。

只要白玉京認了她的身份,就算沒了沈家,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貴女。

能保護她的婆子春娘失蹤,最得力的丫鬟柳兒也死了,現在的她只有不擇手段往上爬,才能維持高高在上的身份。

沈觀韻沒料到,白玉京劍尖遙遙指向她:“你是說地上跪著的那個臟東西?”

“我可不是那臟東西的舅舅。”

“我是誰的舅舅,想必沈太夫人心裏比誰都清楚。”

白玉京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體,鋒利的劍沿著沈樟珩心口位置,極為緩慢地捅進去,像是一種悠閑的享受。

沈太夫人看在眼裏目眥盡裂,她淚流滿面朝燕帝懇求:“陛下,老身求陛下開恩。”

蕭禦章眼睛瞇了瞇,不急不緩從宣政殿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當年月氏與燕北聯姻,月氏皇族的血脈的確讓他心動。但他從一開始就明白,只要五姓在,那位月氏的公主別想順利入主汴京皇城。

果不其然,迎親隊伍出了月氏後,就在河東郡遇襲。

其中的彎彎繞繞,蕭禦章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那時候,裴硯已經出生,交由裴家代養。

李氏雖搖搖欲墜,但依舊掌控著整個燕北的金錢命脈,若白玄月入汴京後宮,只要誕下皇子,無疑會壞了李氏最後的籌碼。

所以十八年前那場刺殺,據蕭禦章後來所查,五姓的掌權人中,除了剛好失去三皇子與四皇子的鐘氏外,以李氏為主導的四姓全都有暗中參與。

這就是為什麽,沈樟珩作為迎親特使,卻讓公主慘遭身亡,而作為天子的他卻沒有降旨怪罪的原因。

五姓,是蕭家皇室如鯁在喉的那根刺。

這也是為什麽,李氏會第一個被他暗中除去,哪怕李夫人是裴硯生母,他都不容許她親自養育一天。

就是怕母子有了情分,壞了他的計劃。

這也是蕭禦章把裴硯養在裴家,卻不娶裴家女兒為妃的原因,若娶了裴家的女兒,裴家定會生出私心,怎能一心一意教養他的皇子。

裴硯是他費盡心思養出來的繼承人,雖有五姓血脈和五姓的底蘊傳承,卻從未與五姓有任何親密關系。就算日後要立後,他也絕不許那女人出自五姓,最好是皇後不能生養,再由五姓妃子誕下皇子,以維持後宮和前朝的平衡。

想到這裏,蕭禦章朝殿外揮手:“來人。”

“把沈樟珩押入大理寺,待證據充足後,再由大理寺卿,按照朝律審理。”

一句“大理寺卿”像是把沈家最後的希望推入深淵。

因為眼下的全部局面,就是由這位大理寺卿裴硯一手造成。

沈太夫人遍體生寒,捂著心口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

“陛下,此案不能交由大理寺卿審理。”

“老身還有一事未曾稟明。”沈太夫人膝行上前,聲音嘶啞如啼血,“當年沈樟珩雖犯下欺君之罪,但是那個由玄月公主殿下生下交由沈家的孩子。”

“因公主身旁丫鬟起了貪念,用自己孩子,替了沈家的孩子。”

“沈家真正的嫡女,該是豫章侯府庶出的林六姑娘,而林六姑娘恰巧是大理寺卿裴硯的妻子。”

“老身覺得大理寺卿,理該避嫌才對。”

沈太夫人的話,猶如巨石,投入平靜湖面。

宣政殿,所有人的表情都亂了。

沈樟珩渾身被冷汗浸濕,脖子上鮮血直流,被白玉京捅了一劍的胸口,傷口雖不深,卻也讓他失去起身的力氣。

沈家,終究還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外祖母,你在說什麽?”大皇子蕭琂不敢相信,往前邁了一步,他眼睛透著詫色,不可置信盯著沈太夫人。

沈觀韻跪在殿外的地上,她雙耳嗡響,根本回不過神。

為什麽是她!

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龍座上,蕭禦章漆黑如墨的眼目光,沈沈落在裴硯身上,有些冷,含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壓。

裴硯背脊筆挺,矜貴無比站在殿中,絲毫不懼。

“裴硯。”

“沈太夫人說的,可是真的?”

蕭禦章聲音很輕,瞧不出任何生氣的模樣,只有裴硯明白,他這個萬人之上的父皇,究竟在隱忍了多大的怒意。

裴硯笑了笑,眼眸平靜與蕭禦章對視:“回陛下。”

“臣家內子的阿娘,的確是月氏白玄月。”

“但內子說過,她沒有生父。”

“請沈家,不要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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