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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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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四周寂靜。

冷月懸在濃如稠墨的天穹上,不見半點星輝。

書房沒點燈,裴硯站在窗前的幽暗裏,只有清冷月輝薄薄一層灑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清瘦修長的影子。

茫然間,他腦中各種紛亂思緒閃過,最後定格在林驚枝那張哭得慘白的小臉上。

白日她說的那些話,像一道魔咒,一直盤旋在他腦中。

他是世人眼中的君子,在她心裏卻是個不擇手段的小人。

裴硯忽然自嘲一笑,他的確是個小人。

當初娶她時,不就是看中她沒落的家族和乖巧聽話的性子。

豫章侯府林家百謀千計把她推入他的視線,而他娶她不也是權衡利弊後,存了八百個心眼計策。

“山蒼。”裴硯聲音泠泠如寒冰。

“主子。”山蒼聲音在書房門外響起。

“你去告訴周氏,裴大姑娘在崔家中毒的事。”

“再告訴她裴寂的決定。”

“她若想給裴漪珍出這口惡氣,讓她明日去崔家鬧,鬧到人盡皆知,由崔家做主去沈家討要說法。”

“是,屬下遵命。”

裴硯唇角壓著冰冷無情的笑,揮手讓山蒼退下。

如林驚枝所言,他的確冰冷無情,機關算盡。

就連哪怕答應她會給裴漪珍、裴漪憐做主,他也同樣處心積慮,把沈、崔、裴,三姓都算計其中。

夜色沈沈。

裴硯慢悠悠穿過廊廡,最終在驚仙苑主臥門前停下。

孔媽媽恭敬站在門前,見裴硯走進,趕忙躬身行禮:“郎君。”

裴硯微微頷首:“少夫人晚膳可用了?”

孔媽媽無奈搖了搖頭:“少夫人只把日日必吃的湯藥喝了,就去榻上休息,也無需老奴在旁伺候。”

裴硯皺了皺眉,朝孔媽媽吩咐:“那去小廚房蒸一碗牛乳羹,端進來。”

“是。”孔媽媽行禮退下。

裴硯推門,刻意放輕步伐走進主臥。

屋中豆大燈燭,並不明亮,林驚枝小小一只蜷縮在寬大的床榻中央。

裴硯走進,只見她纖長的睫毛顫得厲害,嬌軟掌心微微攥著衾被一角,這是她緊張時下意識的小動作。

“沒睡?”

裴硯慢慢在林驚枝身旁坐下,他寬大的熾熱的掌心,輕輕拍在她背脊上,語調格外溫柔。

林驚枝渾身一顫,抿著唇沒有說話。

裴硯也不惱,修長的手指輕輕從她散在蘇繡軟枕上的烏黑發絲滑過。

“枝枝。”

“我讓孔媽媽去小廚房蒸了牛乳羹,等會子我餵你吃些可好?”

林驚枝蜷著的指尖動了動,她依舊側身躺著,但能隱約看見她纖長眼睫眨了眨,睜開了眼睛。

“我不吃。”林驚枝縮在衾被裏,聲音悶悶道。

一陣長久的沈默後,裴硯俯下身體,滾燙鼻息落在林驚枝白皙側頸上,有些麻癢,她動了動身體想往床榻裏面挪去,下一刻卻忽然被裴硯箍住了纖細柔軟的腰肢。

“用了牛乳羹。”

“我明天帶你去崔家?”

“好不好?”裴硯音色極燙。

林驚枝一楞,驟然從床榻上坐起來。

她起得很急,一下子撞到了裴硯的下巴。

兩人撞在一處,裴硯下巴磕在林驚枝發旋上,磕得她淚花都出來了,整張小臉皺成一團,顯得格外的可憐兮兮。

“可是痛了?”裴硯伸手把她攬在懷中,小心翼翼用掌心揉著。

此時已是夏日,她穿得少,被他一樓,裏衣就松散得亂七八糟的,隱隱約約露出裏頭銀紅色的水繡鴛鴦小衣,包裹著她的圓潤飽滿。

林驚枝驟然一慌,伸手去扯身上的衾衣。

裴硯冷白的喉結不動聲色滾了滾,漆眸幽深,貼在她側腰上的掌心滾燙得厲害。

“少夫人,郎君。”

恰好這時候,孔媽媽的聲音外屋外響起。

裴硯視線頓了頓,身體往後退開些:“我去端來,你莫要起身。”

等裴硯親自給林驚枝端了羊乳羹進來,發現她已經去箱櫥裏拿了一件厚實的外裳披上。

巴掌大的小臉粉潤嬌紅,眸光顫顫,不敢同他對視。

裴硯心情莫名變好:“你坐在榻上就好,我餵你。”

林驚枝搖頭拒絕:“妾身自己來。”

她依舊下意識不想同他親密。

裴硯端著羊乳羹的指尖有瞬間發緊,但很快就恢覆正常:“好。”

羊乳羹就放在屏風旁的紫檀桌上,燭光有些暗沈,裴硯拿起桌案上放著的玉簪挑亮。

林驚枝吃東西的模樣,格外斯文秀靜,那規矩禮儀就算是宮裏最嚴苛的嬤嬤,也挑不出半絲不妥。

一小碗牛乳羹,她慢慢吃了小半時辰。

還剩最後一口時,林驚枝朝裴硯搖了搖頭,表示吃不下了。

裴硯也沒勉強,主動收了東西,才去耳房沐浴。

等從耳房出來時,林驚枝已經蜷著衾被,睡得整張小臉紅撲撲的。

這時候,裴硯視線一頓,忽然落在床榻帳幔鉤子上掛著的一個小小的荷包上。

荷包布料不算上乘,但好在針腳精致,繡著預示多子多福的石榴花,裏面裝的是一把曬幹的花生。

這種荷包裴硯見過,這是後宮裏向菩薩求子的賓妃最喜歡用的東西,當然民間求子的婦人間也常常這般,求個好兆頭。

裴硯深邃視線從荷包上滑過,落到林驚枝面頰上。

他有些粗糲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她飽滿的唇瓣,心底低低嘆息一聲。

她應該也想和他有個孩子吧。

想到孩子,他心臟突然劇烈一痛,失落填滿他整個胸腔。

裴硯呼吸變得急促,唇瓣也瞬間失了血色。

但心底又像是突然多了道軟肋,他們若是有了孩子,她是不是就會對他更親近些,不會像現在這般排斥?

裴硯深深吸了口氣,掩去瞳孔中含著的深意,動作輕柔掀開衾被,伸手小心翼翼把林驚枝摟緊在懷中,滿足嘆了口氣,沈沈睡去。

翌日清晨。

林驚枝眨了眨眼睛,從夢中醒來。

這一覺,她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慢悠悠伸了懶腰後,才出聲喊孔媽媽進屋伺候。

直到午膳後,裴硯才派雲暮過來傳話。

沒多久,一輛極其不起眼的馬車,從驚仙苑角門出發,山蒼駕車,暗中無數黑衣暗衛跟隨。

馬車有些小,林驚枝被裴硯抱著坐在懷中,兩人姿勢親密,隨著馬車的抖動她能清晰感覺到,他小腹下方的變化。

“夫君。”林驚枝嗓音微微發抖。

裴硯箍著她纖腰的掌心也同樣覆著一層薄熱濕汗,但讓他放開她,他是不願意的。

“嗯。”裴硯垂眸,清雋冷白的面頰,瞧不出任何的動情的模樣。

林驚枝抿了抿唇厚,在裴硯懷中小心動了動,想著換一個舒適姿勢。

不想裴硯突然渾身一僵,寬大掌心用力掐了一下她的側腰。

他身體的變化更加明顯了。

他們已經許久沒做,她在用藥,他近來極為克制。

“枝枝。”

“別動。”裴硯鼻息很熱,伴隨著他身上清冷的松香。

林驚枝霎時不敢亂動。

半個時辰後,馬車已經在崔家府門前停下。

裴硯冷白指尖撩開馬車車簾。

林驚枝擡眼望去,崔家府門外站著一群人。

打頭的竟然是周氏,周氏身後跟著一群裴家的小廝仆婦。

“夫君。”

“這是?”林驚枝捂著唇,小聲問。

裴硯烏眸冷厲一閃而過,不帶絲毫感情盯著周氏背影:“周氏準備把裴家大姑娘接回裴家養病。”

“崔家不同意。”

林驚枝一楞,這才反應過來。

出嫁的姐兒,就算生病了,也沒有回娘家養病的道理。

更何況在崔家人覺得,裴漪憐這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癥,若真的讓周氏把人接走,他們崔家就要落得一個苛待兒媳婦的名聲。

崔氏作為五姓之一,哪能容許裴家上門打臉,說什麽也不同意周氏把人接回去。

這一鬧,就從清早僵持到了傍晚。

最開始崔家還算有耐心,好聲好氣勸著,到了後面崔家也來了火氣,只覺得周氏得了失心瘋。

直到周氏說,裴家大姑娘在崔家生的病不是病,而是在崔家遭了黑手,被人暗害算計。

崔家當場就不幹了,他們自認對作為長孫媳婦的裴漪珍極好,周氏血口噴人,她們絕不會承認。

人群裏,也不知是誰出的聲。

揚言要請郎中診治,或者請宮裏的禦醫入府。

但凡查出裴大姑娘中毒,崔家定會給個說法,若是沒有查出來,那就需要裴家低頭道歉。

直到宮裏的禦醫真的被崔家太夫人請來,又請了許多汴京城有名的郎中後,周氏這才冷著人被崔家人迎進去。

林驚枝見周氏進去,指尖緊緊攥著裴硯衣袖,她小臉白得厲害。

仰著頭,有些無助看著裴硯。

“禦醫若是檢查出那串羊脂玉佛珠,和裴家大姐姐中的毒,是一樣的。”

“而且東西是沈太夫人送的。”

“那沈太夫人要怎麽辦?”

裴硯一嘆,輕輕拍了拍林驚枝的背脊。

他淡淡道:“不管是不是沈太夫人送的。”

“佛珠都是經由她的手送出去。”

“沈太夫人作為沈家老祖宗,以她的手段,她自然能查出是誰借她之手促成這樣結果。”

“枝枝。”裴硯聲音又沈又冷。

“如果那個做壞事的人,哪怕沈太夫人知曉,也願意沾得滿身臟水,要舍命相護?”

“你該如何?”

林驚枝渾身一震,猛地擡頭看向裴硯。

她眸光顫得厲害:“夫君這話是什麽意思。”

“妾身不明白。”

裴硯卻是緩緩笑了:“枝枝這般聰明的人,怎麽會不知我話中的深意。”

“你那日貿然去找沈太夫人求證,就因為她是你心中極為重要的人。”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事是沈家人借由她手做的。”

“你說沈太夫人若是知曉,裴大姑娘是毒,是沈觀韻下的。”

“枝枝覺得,沈太夫人是會護著她嫡親的孫女,還是站所謂的天理人心?”

林驚枝聞言,許久回不過神來。

她攥著裴硯衣袖的指尖,沒了知覺,漆黑視線死死盯著崔家大門:“所以,周氏去崔家這般鬧。”

“其實是夫君授意?”

裴硯並沒有回答林驚枝的話,而是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瞼,舌尖從她如血一般嫣紅的淚痣上滑過。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註1]

“周氏為了裴大姑娘能這般,同樣的,沈太夫人為了沈觀韻,她恐怕能做得更多。”

“枝枝明白嗎?”

裴硯說話的時候,聲音十分溫和。

可從他喉嚨裏溢出來的每一個字,卻如滾燙的鐵水,燙得林驚枝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我不信。”林經枝在裴硯懷裏搖頭道。

裴硯也不逼她,深邃眼中壓著一絲林驚枝看不懂的深意,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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