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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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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雪停了。

暖黃的光暈搗碎烏雲,從厚重的雲層深處,輕輕淺淺漏下來。

林驚枝恭敬垂手站在春華堂東側的書房裏,四周檻窗大開,孔媽媽和晴山就守在書房外,一來是為避嫌,二來自然是根本不把她身旁仆婦放在眼中。

風卷著寒涼的空氣從屋外湧入,吹得她臉頰生疼,渾身上下僵冷得快要沒了知覺。

此刻書房內,裴硯的父親裴寂負手而立,面無表情站在林驚枝面上,氣氛凝重沈寂得令人膽寒。

“林氏,你知道我單獨叫你來是為了何事?”也不知過了多久,裴寂冷冷朝林驚枝問。

“兒媳不知。”林驚枝眼眸低垂,恭敬道。

“是麽?”裴寂冷哼。

他淩厲的眸色,帶著一種毫無避諱地打量,從林驚枝身上劃過。

那種難以描述的,卻令人皮膚骨肉都不禁膽顫的毫無隱藏的厭惡,逼得林驚枝不得不擡眸,最終慢慢對上裴寂的視線。

裴寂看了她許久,久到書房外守著的孔媽媽都忍不住數次擡眼觀察屋內動靜。

“瓊姿花貌,占盡風流,也難怪能入了裴硯的眼得他幾分寵愛。”

“你們豫章侯府林氏,為了攀上裴氏這門富貴,可真是下了天大血本。”

裴寂並不掩飾他對林驚枝,乃至於包括整個豫章侯府的嘲諷之色。

林驚枝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方才烏眸中不經意流露出的震色,已漸漸平和。

她無聲嘆了口氣,語調恭敬清淺:“兒媳不知何處做錯,惹得父親這般不喜。”

“兒媳能嫁給裴硯,並不是兒媳強求,而是依著家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是你強求?”裴寂冷笑一聲。

“難道不是你林家百謀千計算來的。”

“不過是欺辱周氏不知裴硯的……”裴寂的聲音忽然頓住。

他常年握筆的指尖點了點桌案,朝林驚枝冷冷道:“年後裴硯要去汴京,也無需你照料。”

“你今後就在家中陪著你婆母和太夫人,在兩位長輩身前好好孝順,你若是乖順聽話,裴家自然不會虧待你作為裴氏長媳的體面。”

林驚枝聽聞裴寂口中的話,她眼瞼輕輕一顫,心底是壓制不住地冷笑。

原以為前世是周氏為了自己嫡子的前程,想把她和裴硯留在裴家,所以才勸說她不去汴京。可如今看來,倒是她這位公爹裴寂不願她同裴硯去汴京,以防她損了裴硯的清名。

“父親的命令,兒媳自然遵守。”林驚枝淡淡道。

“既然如此,你便退下吧。”裴寂一刻也等不得,朝林驚枝擺手道。

不想林驚枝卻抿了抿唇繼續道:“但是,若夫君要求兒媳陪著前往汴京,兒媳自然不得不從。”

“若父親想讓兒媳留在府中伺候長輩,兒媳求父親與裴硯說說,郎君的脾性,兒媳是不敢輕易惹怒他的。”

“林氏!”裴寂忽然沈了聲音。

沈沈視線帶著壓迫死死盯著林驚枝:“你這是大逆不道!”

“你若是不聽從,我自然能要求裴硯休你回豫章侯府,你當真敢如此放肆。”

林驚枝心底一顫,那雙生得波光瀲灩的桃花美眸,淺淺的目光沒有一絲避諱看向裴寂。

“若夫君要休我歸家,兒媳自然聽從。”

隨著林驚枝說話聲落下,屋內氣壓凝重得令人幾乎窒息。

裴寂終於收了眼中的輕視嘲諷,淺棕色的眼瞳裏,似有寒光閃過。

“果真是小門小戶出生,沒有教養。”

林驚枝不明白裴寂對他的憤怒不屑出於何種原因。

按照她這一個多月觀察下來,府中除了太夫人鐘氏外和已經去世的裴太爺外,估計也只有她這位公爹裴寂知曉裴硯真實身份。

而且她嫁給裴硯為妻,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就算她不去汴京不也同樣損了裴硯清名。

除非!!

林驚枝心下一動,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那就是,裴寂希望裴硯能在汴京另娶,無論是平妻或者是侍妾,若是她不慎病故,裴硯身旁女人,不也理所當然替了她的位置。

這般想著,林驚枝心底掀起陣陣寒意,她巴掌大的小臉瞬間變得煞白,死死抿著的唇,差點就控制不住朝裴寂質問。

前世害死她的人,除了沈觀韻外,是不眼前這位為官清廉恪守禮節的裴氏族長也參與了?

林驚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口腔內瞬間湧出一股子鹹腥的血味。

她努力維持平靜神色,唇角勾著壓制不住的嘲諷:“兒媳的確是小門小戶出生,不及裴氏五姓之首來得尊貴。”

“日後自然會時時刻刻牢記著自己的身份。”

林驚枝說完,朝裴寂行禮後就要轉身退下。

在她轉身瞬間,鼻尖漫過一股淡淡的雪松冷香,她肩膀被一雙寬大有力掌心輕輕攏住。

滾燙的掌心溫度,灼得她身子不受控制一縮。

林驚枝擡眸看去,就見裴硯不知何時進來的,那張清雋冷白的面容上壓著她從未見過的冷意。

好似寒潭底部的堅冰,又似松風裏整個冬日都不會融化的霧凇。

裴硯也不去看裴寂,他脫下身上披著大氅攏在林驚枝身上,屬於他的薄熱體溫更是瞬間撲面。

等給林驚枝披上大氅束好系帶後,裴硯才緩緩擡眸看向裴寂:“兒子今日只想同父親再強調一次。”

“在兒子眼中,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日後孩兒的母親。”

“父親若覺得她不配,兒子自然也配不上成為您的兒子。”

裴寂驟然擡眸,死死盯著裴硯。

這瞬間,他涼薄抿著的唇有片刻蒼白,不敢置信望向裴硯,更不相信這話能從他口中說出。

“孔媽媽、晴山。”

“送少夫人回撫仙閣。”

裴硯冷眸微擡,朝書房外吩咐道。

“是”孔媽媽和晴山忙不疊上前,小心翼翼扶著眼中同樣含有震色的林驚枝,轉身離去。

父子倆隔著書案,冷冷對望。

最終是裴寂沈不住氣開口:“林氏女是什麽身份,又如何配得上你?”

“等過些年,恢覆身份後,陛下自然會親自為你賜婚,合該是汴京城中,那些金尊玉貴的嫡女。”

裴硯聞言冷笑:“什麽是金尊玉貴?”

“五姓嫡女麽?”

“那父親想讓我娶誰?”

“裴家還是沈家?”

“或是鐘家?”

裴寂神色忽地一變,撐在書案上的手掌,骨節驟然發白,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

這瞬間,有暴風夾著雪花掠進書房,吹得桌案上宣紙亂飛,筆墨紙撒得滿地都是。

裴硯沈冷眸色積壓的威嚴,這一刻只令裴寂覺得膽寒。

此刻他才霍然發現,這個多年前被裴太爺抱進裴家暫養的孩子,已經長成了需要他仰視長存在,終有一天他必將展翅高飛,不受天子控制,自然也不會受裴家束縛。

冷汗頃刻間從他背脊滲出,轉眼就濕透了他身上青竹色的冬袍,被風雪刮得淩亂的書房裏,這個他名義上的長子,滿身貴氣眸泛寒光,冷厲的五官輪廓已漸漸有了天子當年的模樣。

“你退下吧。”裴寂朝裴硯擺了擺手。

撫仙閣內,林驚枝撐著香腮靠在窗旁,從開了一絲縫隙的檻窗去窺探窗外的風雪。

她方才沐浴過,洗去了在春華堂書房沾染上的滿身寒意。

腦中卻是不由自主想著書房裏裴硯說的話。

他的妻子?

他日後孩子的母親?

他倒是說得出口,誰知日後他又會再娶哪個女人為妻。

“郎君。”屋外的孔媽媽和晴山行禮的聲音。

裴硯進來了,緩緩走到林驚枝身後,視線似在她白皙後頸上停了一瞬,語調淡淡道:“汴京的宅子我早已置好。”

“等會兒我讓雲暮送來單子,你先瞧瞧,若覺得還少了什麽,就往單子上頭添置便可。”

林驚枝泠泠眸色,依舊落在檻窗外的雪景上。

玉蘭花已被壓彎了枝頭,光禿禿的樹枝上,數十朵花苞依舊爭相開放。

“枝枝。”裴硯啞著聲音喚她。

林驚枝這才慢慢收回視線,她也不去看裴硯,垂眸落在袖擺上的祥雲紋上,漫不經心道:“夫君做主便可。”

“妾身能去汴京,不過這沾了夫君的光。”

“依妾身瞧著父親和母親的態度,莫不是想悄悄在汴京給夫君娶一名妻子?”

說到這裏,林驚枝忽而擡眸朝裴硯勾唇一笑,她又嬌又媚:“若是妾身哪日莫名病逝。”

“是不是家中有人想要害死妾身,給夫君身旁嫡妻的位置騰位?”

“枝枝。”這一瞬間,裴硯聲音忽然沈了,透著一股莫名的慌亂。

他伸手把林驚枝狠狠攬進懷中,手臂力氣大得驚人,箍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她玉白的手腕,被裴硯扣在滾燙的掌心裏,他手背上更是有明顯的淡青色經絡浮出。

窗外起了妖風,吹得玉蘭枝頭積雪簌簌地往下落,那被壓垮的花枝卻是瞬間得了自由。

林驚枝嬌嬌地喘著氣,在裴硯看不見的地方,唇角勾著笑得譏諷又涼薄。

她嬌紅的唇瓣抿了抿,伸手去推裴硯,語調疏離冷淡:“妾身不過是開了個玩笑罷了。”

“夫君怎就,這般大的反應。”

裴硯眼中眸色有片刻失神,腦海中瞬間掠過什麽,頭痛欲裂。

心底更是生出一股,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恐懼。

“枝枝。”裴硯沈黑眸色,一寸寸從林驚枝的眉眼上掃過。

他胸腔震動,說話時聲音啞得厲害:“日後莫要再開這般玩笑好不好。”

林驚枝垂眸看向一邊,抿唇不答。

裴硯就伸手去掰她的臉,只是指尖觸碰到她肌膚瞬間,林驚枝忽覺他覆著薄繭的指腹,帶著一股子不曾有過的寒意,涼得她渾身一顫,擡眸看他。

林驚枝才發現他眼尾壓著的一抹暗紅,都快透出肌膚,他眼底更是情緒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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