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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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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上冬雪皚皚,朝陽斑駁,有風卷挾著鵝絨般雪屑,從支摘窗外吹入。

林驚枝站在窗前,口腔內湯藥苦澀依舊,寒風撲面猶如附骨毒蟲,一寸寸蠶食她身體裏僅剩不多的餘溫。

“少夫人。”

“該去萬福堂給太夫人請安了。”晴山道。

林驚枝聞言,側頭望了過去。

晴山抱著鬥篷,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等她,還透著嬰兒肥的臉頰,笑起時總會浮起一個甜甜的梨渦。

屋外玉蘭花香淡淡,屋內銀霜炭盆暖和,找食的雀兒,三五成群落在園子裏小丫鬟特意準備的稻谷堆上,嘰嘰喳喳。

眼前的真實,令林驚枝抽回沈於過往的思緒,烏眸中翻湧的冷意,漸漸淡下。

“走吧。”她朝晴山點頭,沙啞的嗓音透著一絲疲憊。

她腳踝處傷還未愈,雖然昨夜裴硯給她塗藥後,已經好了不少,但林驚枝依舊走得不快。

主仆一行人穿過撫仙閣的垂花門,就見一小丫鬟匆匆跑上前朝她行禮道。

“少夫人萬安。”

“奴婢是大夫人身旁的丫鬟春杏。”

“大夫人派奴婢過來,請少夫人快些去萬福堂。”

林驚枝蹙眉想了片刻,朝丫鬟邊走邊問:“可是姑太太母女那,發生了什麽事?”

“回少夫人。”丫鬟道。

“清晨時,表姑娘和二姑太太禁足的宜春院,蠟燭不慎燒到帳幔走水了,雖然火勢燒得不大,下人撲救也及時,只燒毀了東梢間旁的後罩房一小部分東西。”

“但表姑娘和二姑太太,都有被燒傷。”

“可算嚴重?”林驚枝心底隱隱有個猜測,以秦雲雪的性子,她是能對自己下得了狠手的。

果不其然,丫鬟接著道:“表姑娘除了被燒了頭發外,肩上也傷了一塊,奴婢聽郎中說,日後定是要留下疤痕。”

“倒是二姑太太情況有些不好,被燒著的紗帳纏住,身上皮肉燒傷大半,這會子用百年老參吊著命。”

林驚枝心下一咯噔,二姑太太這種情況,估計是不太好了。

難怪她婆母吩咐丫鬟,尋她快些過去。

若是二姑太太治不好,人沒了,那結局就是人死債消。

秦雲雪只要把當初算計裴漪憐和她的事,全部往二姑太太身上一推,以裴太夫人對秦雲雪的喜愛程度,估摸會因為心疼,再袒護秦雲雪一回。

林驚枝眼眸微瞇,還未走到萬福堂,就隱隱聽見哭聲傳來。

花廳裏,裴太夫人鐘氏沈著臉坐在主位上,被燒了大半頭發的秦雲雪衣裳單薄跪在鐘氏身前,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哭聲壓抑著,打一眼瞧去那模樣倒是可憐。

大夫人周氏,冷著臉坐在下首,二房吳氏也來了,難得閉著一張嘴,沒敢胡亂說話。

林驚枝進去後,幾人的目光就同時落在了她的身上。

“祖母、母親。”

“二嬸娘。”林驚枝緩緩吐了口氣,只當沒看到地上跪著的秦雲雪,朝幾位長輩行禮。

裴太夫人點了下頭,神色淡淡。

林驚枝行禮後,在周氏身旁坐下。

裴太夫人鐘氏唇角拉聳,直到王媽媽進來朝眾人行禮,她才擡起視線看過去:“蔣家來了?”

王媽媽小心道:“太夫人,蔣家派人來了。”

“問表姑娘是否準備妥當,他們迎親的人已準備吉時就出發。”

秦雲雪聞言,病得瘦如薄紙的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匍匐在太夫人腳旁。

她嚎啕大哭:“外祖母。”

“求外祖母看在母親傷得這般重的份上,留雲雪在家中照顧母親。”

“雲雪從未和蔣家秀才私相授受,之前的那些事,雲雪真的一概不知。”

秦雲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咬著後牙槽,忽猛地擡頭盯著鐘氏道淒厲道:“外祖母,雲雪的頭發是今日清晨被火燒掉的,蔣家荷包裏的東西,分明就是蔣家隨意拿來誣陷的。”

“雲雪沒錯,雲雪不認。”

裴太夫人鐘氏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這般陰狠入骨的神色。

她被秦雲這眸色震到,目光一滯,眼底有什麽東西快速劃過,拉聳唇角抿著打量秦雲雪許久。

久到林驚枝身旁周氏神色有略微焦灼時,裴太夫人才緩緩道:“你起來,回宜春院躺著好好養傷。”

“王媽媽,你去把蔣家人打發回去。”

“告訴她們,二姑太太裴月蘭今日早間因家中走水沒了,表姑娘要給她母親守三年重孝不宜婚配,蔣家若是等得起,就三年後以正妻之禮來娶;若是等不起,那就日後各自婚嫁。”

“蔣家同意,就送五百兩銀子過去,讓他們一家子閉嘴,若不同意就把人給轟出去。”

王媽媽一驚,趕忙躬身領命退下。

對於裴太夫人的決定,周氏捏著繡帕的手一緊,雖早有預料,但依舊咽不下這口惡氣。

二房吳氏則是幸災樂禍瞥了周氏一眼,滿臉不以為然。

“謝外祖母成全。”秦雲雪松了一大口氣,朝裴太夫人磕三個響頭,才被丫鬟扶著離開,誰也沒註意到,她低沈著腦袋,整張臉因憎恨格外扭曲。

裴太夫人嘆了聲“都各自回去吧,我也乏了。”

“今日和昨日的事誰也不許往外說,沈家太夫人是來我們裴府做客的,不是來瞧我們家笑話的。”

“母親。”周氏不甘站起身。

裴太夫人搖搖頭,壓了聲音:“我知曉你要說什麽。”

“我不是存心要袒護她,她那模樣和性子你也瞧見了,若真的放出外頭,誰知道能掀起多大風浪,還不如放眼皮子下盯著安心。”

“她母親現在就是吊著一口氣,熬不熬得過來都難說。”

“可是……”周氏還想說什麽。

裴太夫人打斷她:“大郎媳婦,眼下馬上就新歲了,沈家太夫人是要在府中過年的,別再惹出是非來。”

“裴寂和裴琛過幾日歸家,今早硯哥兒就已啟程去汴京路上接人,你不如把心思好好放在府中大小瑣事上。”

周氏一楞,眼中劃過驚喜:“母親說的可是真的?”

“夫君和琛哥兒要回來了?”

裴太夫人點了點。

林驚枝站在一旁,把二人對話聽了個大半。

聽聞裴硯去汴京接人,她心底微松一口氣,至少他回來前這段時間,她能理一理思緒,不用再日日面對他。

回到撫仙閣後,林驚枝用過午膳,美美睡了個午覺。

閑暇時就和丫鬟們討論花樣子,繡些平日穿貼身衣物打發時間。

一連七八日,她除了早間去萬福堂請安外,最多也就是去裴漪憐的竹香閣小坐一下。

可能是因為她救過裴漪憐,這一世,周氏對她不算親熱,但也不像前世那般疏離冷漠。

這日傍晚。

林驚枝從竹香閣回撫仙閣的路上,忽然被一個驚慌失措的陌生婆子撞了一下。

她腳傷還未痊愈,若不是晴山和孔媽媽眼疾手快,她差點就摔了。

孔媽媽冷眼盯著那陌生婆子:“你是哪個院子伺候的,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婆子慌忙跪在地上,抖著聲音道:“主子贖罪。”

“奴婢是沈大姑娘身邊跟著的粗使婆子,方才跟著裴硯郎君和我們家觀韻姑娘一同進府,府中太大,奴婢一個錯眼就迷路了。”

婆子說完後,小心翼翼擡頭。

當她餘光掃到林驚枝那張臉的瞬間,宛如見鬼。

慌亂下,趕忙低下腦袋,渾身抖得厲害。

雖只是瞬間,但林驚枝還是看清了那婆子的長相,她臉上有一道從耳朵劃過鼻子,幾乎把她半張臉劃開的傷疤,恐怖如惡鬼。

這張臉,林驚枝就算過幾輩子不會忘,唯一不同的是,這婆子是能開口說話的。

“媽媽,我們回吧。”林驚枝握著孔媽媽的手,指尖涼得厲害。

她死死咬著唇,透骨冷意帶著地牢底潮腐的臭味,正一寸一寸席卷過她全身。

耳畔嗡嗡轟鳴,至於那婆子說了什麽,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孔媽媽見林驚枝臉色煞白,以為是被那婆子的樣貌給沖撞到了,自然不敢耽擱,趕忙和晴山一同扶她離去。

撫仙閣西梢間主臥,帳幔低垂,燈燭明亮。

林驚枝蜷縮著身體躺在床榻上,她鬢角被冷汗打濕,雙頰透著不正常的紅暈,渾身滾燙,已深陷夢魘沒了知覺。

初冬落雪,淡淡松香。

林驚枝眨了眨有些渙散的眼眸,黑漆漆一片,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陰冷潮濕的牢內。

外頭“吱呀”一聲,有人推開地牢厚重鐵門,接著就是啞婆咿咿呀呀的聲音傳來。

林驚枝空洞無光的眼眸眨了眨,側頭盯著某個方向,她記得看守地牢的啞婆,臉上有一道疤從耳根劃破鼻梁止於眉骨,十分恐怖。

隨著來人腳步聲走進,一陣佩環微撞聲,在離她不過十餘步的地方陡然停了下來。

女人牽著一位,滿身明黃雲錦冬袍作皇子打扮男童,墜著碩大珍珠的蘭花繡鞋,有些嫌棄地碾了碾地上發黴生味的蒲草。

她朝林驚枝悠悠開口:“三年了,本宮記得當初裴硯秘密囚禁你時,本宮才有身孕不久,他為了本宮與腹中孩子的安全,沒辦法,只能委屈你。”

“真的可惜了你這個,他曾經明媒正娶的妻子。”

“但在本宮看來,你於他而言不過是他當初被寄養裴家時的恥辱,是本宮的替身,你這個卑賤庶出的身份,當然不配生下他的孩子。”

女人見林驚枝猶如行屍走肉,不為所動,轉而眸色微閃,冷笑道:“林驚枝你恐怕還不知道吧?”

“天子快死了,過幾日裴硯將登基稱帝,本宮和他的孩子會被立為燕北的太子。”

林驚枝呼吸一滯,駭然擡首。

灰暗無神的瞳孔,瞬間血絲密布,兩行血淚順著她眼尾流下,印在她薄若透明的肌膚上,就像瑩白的梨花宣紙上覆著紅梅,冶艷勾魂。

林驚枝唇角微動,似乎想說什麽,可下一瞬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

再睜眼,她依舊躺著床榻上,周圍是淡淡的雪後青松般旃檀冷香,指尖緊收死死攥著衾被,那雙漂亮至極的桃花眼眸深處,含著經年不化的霜色。

上天既給她重來一世的機會。

那麽這筆賬,她總要一一細算,誰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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