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抱著孩子仰起臉來，眼睛裏有淚光閃動。

只有李母一顆心沈了下去。她很低很低的聲音念叨：＂聲音這麽賴腔兒賴調兒的，又是個閨女吧？＂

她覺得自己今天很委屈，受了張母不少擠兌，但是她沒有覺得自己有錯，現在國家計劃生育抓的這麽緊，尤其是住在城裏，想要再偷生一個孩子，那簡直太難了，要是只生一個孩子，就這一次機會。那麽有可能，她再也沒有孫子抱了。那李家新蓋了那麽多房子，都給誰去啊？

李母已經很努力的壓低了聲音了。她以為自己只是在心裏說話，根本沒打算被別人聽到。

可是大家挨得這麽近，怎麽可能聽不到呢？

剛才就已經具備了睥睨天下的氣勢的張母，此刻毫不留情。直接戳心窩子了：＂兩位親家，若彤生了倆閨女，你們嫌棄我們可不嫌，要不然咱這樣吧？反正我們老張家也沒後人，就讓倆孩子跟我們家的姓，上我們家的戶口本好了。這樣，你們家國慶以後還可以算沒孩子，可以再娶一房媳婦，再生孫子。＂

兩家本來就有來往，服裝店跟快餐店又是對門，又是親家。即使彼此之間不說，對方的心思也都琢磨得清清楚楚。所以張母不肯給李母留情面，她知道李母的小算盤。

李父大踏步走過去，雙手扯住了李母的胳膊，低聲囑咐道：＂你別胡說，甭管是閨女還是兒子，都是李家的子孫。萬不能叫親家看了咱的笑話。＂

＂可是，在這城裏，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以後再想偷生孩子，不知道得再費多大勁兒呢，難不成李家就真的也要斷了後了？＂

李母被老伴兒用力把胳膊扯疼了，聲音裏透著絕望和委屈。

沒提防，小梅站到了身前來，瞪圓了眼睛，質問母親：＂媽，難不成我跟我姐就不算李家的後人？＂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李母覺得自家小閨女腦子出毛病了，這種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嗎？還是當著外人？

＂小梅你不懂，你是我們家的孩子不假，可是你以後生的孩子是要姓別人的姓的，不能姓李了，李家可不就絕後了嗎？＂

＂我跟我姐以後生的孩子不姓李，就不是李家的後人了，對吧？那若彤姐生的孩子，要是姓張，能不能算是張家的後人？＂

李小梅也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她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地點，就是想要問清楚母親。

339孩子降臨

＂只要是若彤生的孩子，甭管姓什麽，都也是我們張家的孩子，我們都一樣疼。＂

張母簡直就是神助攻，她今天跟李母反正是較上勁兒了。

＂總之就是不一樣！生個男孩兒跟生個女孩就是不一樣！你哥蓋了那麽多房子呢？那一個大院子將來留給誰呀？總不能留給閨女吧？＂

這番話才是李母真正的心聲吧？李小梅覺得自己從頭到腳仿若浸到冷水裏面。

她現在沒有絲毫的愧疚，自己一直以來把掙到的錢大部分都捏在了自己手裏，買的房子也都用的自己的名字，她不肯把錢交給母親保管，也不肯把房子的名字換成母親的，或者是哥哥的。母親說她自私自利，說的對，她就是自私，因為她不屬於李家，她不是李家的後人。父母無論用誰的錢，置辦了多少家產，將來都是要留給他兒子的，不給閨女，絕對不給閨女……

這個道理，也許很多國人都普遍認可，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可是，李小梅今日卻覺得沒有辦法認可。當然，她也知道，眼前的是她的母親，對她也算疼愛。她不能再繼續咄咄逼人下去，而且繼續爭執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母親腦子裏的那些思想，是她根本改變不了的。

她緩緩的往後退，往後退，怔怔地看著母親，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如果你不是獨生女，你就不要奢望娘家始終是你的家，尤其是當你結婚之後。

女人其實是沒有家的，婆家不是你的家，娘家更不是。婆家的財產不是你的，娘家的更不是。

＂我以後如果生孩子，我一定生一個閨女，只生一個閨女。我要把我這一輩子所掙到的所有的家產都留給她。讓她過著最舒服的日子，讓她永遠感受不到一丁丁委屈。＂

這是李小梅的心聲，她一遍一遍，清晰的對自己說。

產房的門再次打開了，這次的場景極為熟悉，因為剛剛就已經演習過。

兩個護士推著一個小推車，小推車裏是剛送進去的那床小包被，包著一顆小小的身體。白被單搭在了小推車的欄桿上，兩個護士匆匆忙忙往樓下走，嘴裏交待著：＂孩子在母親肚子裏呆的時間長了，缺氧，需要送到下面溫箱裏，來一個家屬跟著。＂

一直站在李小梅的身後，陪著她一步一步往後退，並且始終兩只手放在小梅的肩膀上的李國慶，終於徹底的恢覆了正常。他沖過去，跟在小推車的後面，轉頭對著一大家子人囑咐：＂爸，媽，你們等著送若彤下來。我去陪著孩子。＂

他沒有第一個追問孩子的性別到底是男是女，因為對一個父親來說，那真的其實並不重要。只要是他的孩子，只要他的孩子遇到了危險，那麽做父親的就要沖到最前面去保護她。

他囑咐的那一聲＂爸＂＂媽＂，或許只是在囑咐張父和張母，或者還有李父。

今天發生的這些，國慶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是極為失望的。即便他能理解，母親一直偏疼他，是在重男輕女。可是，他認為母親不應該在今天這樣的表現出來，太傷人了，太傷人心了。

剛剛出生的孩子，是李國慶的骨血。無論是男是女，都是李國慶的心頭肉，母親怎麽可以鄙視他們的性別呢？

小妹也跟著跑下樓去，她拽住了李國慶：＂哥，把孩子交給我，我會一直看著他的。你去守著，等若彤姐出來。她生完了孩子，要是看不到你肯定會失望的。一定要好好待她，別讓她失望。＂

這些人都傻了，確實是傻了，都是聽李母的直接斷言，生的還是一個女兒，依據就是裏面哭聲的大小，聲道的粗細。然後在大家的潛意識裏就已經認定了，張若彤生的是雙胞胎閨女。所以就憤怒的憤怒，生氣的生氣，質問的質問。

越是在這樣的時候，李國慶就越應該站在最前面，成為張若彤被推出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人，並且應該不離不棄。

李國慶站住了，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又回到了產房門口那塊已經堅守了多半天的陣地。

沒錯，這是他的陣地，作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陣地。

＂媽，你也累了，去下面病房裏等著吧。有我跟我爸他們一塊兒，等著把若彤擡下去就行了。＂

李國慶垂著眼皮，對李母說道。

＂我，我也不累。＂

因為她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覺得有些慌張，兒子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但是就好像跟她的距離有些遠了。

＂那你去外面買點兒吃的喝的。還有，給若彤得準備點兒補充氣力的食物吧，我們都不懂，你得幫著操持。＂

這是李父以一個丈夫的身份，在交代自己的妻子。

大家都不怎麽歡迎李母繼續留在產房門外，都希望她離開，去做點兒不影響大家心情的事兒。

小梅不知道張若彤是什麽時候被送回病房的，她一直守在溫箱外，看著小小的侄子。

沒錯兒，一開始辨認出侄子的性別，她簡直哭笑不得。母親態度已經引起眾怒，就是因為判定了兒媳婦生的全是女孩兒，結果竟然判定失誤，白惹笑話……

小侄子只有屁股上裹著尿褯子，手足全是自由的，蘋果般大小的臉上還套著吸氧器，動作的幅度很小，但是能明確判斷出他活著。

小梅眼珠子都不敢錯一下，因為同一間特護病房裏還有一個初生的嬰兒，溫箱與侄兒的緊挨著。

那就是剛才死了老婆的鄉下男人的兒子……

特護室內，兩個護士小聲的談論著，小梅也聽了幾耳朵。

＂這孩子恐怕救不活，身上都青了……＂

＂咱醫院盡力就好，送來的晚，孩子在母胎裏憋的時間忒長了……＂

小梅不敢看向那個溫箱的方向，她的手指頭掐進掌心，痛苦使她保持清醒。

她不是救世主，也沒有超凡脫俗起死回生的醫術，她救不了那個在溫箱裏一動不動的小嬰兒，她現在的任務，是看護好自己的侄子，別讓人誤抱走，別讓他受委屈。

小侄子真小啊，護士說不足四斤，倒是沒發現有什麽先天不足，但肯定要多耗費心力養著，等體重攆上正常水平，就不用擔心了。

間或，閉著眼睛的小侄子會發出幾聲貓咪一般的叫，隔著透明的溫箱，能辨認的出他有些什麽不滿意的意思，努力蹬腿伸胳膊皺眉頭……

340請認準那是自己的孩子

很可愛，招人疼。

小梅腦海裏的思緒無邊無際蔓延開去。

幾乎可以預見的到，一出生就是弟弟，就身輕體弱，以後肯定要比小姐姐獲得的關愛更多些，更受寵溺，那麽，小侄子的性情會不會被慣壞？會不會成為一個大男子主義者？成為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

如果真的會那樣，能全把責任推給這孩子嗎？

明明他現在就是一張白紙，純潔無辜，能做的就只有接受來自親人們的各種形式的關愛，他沒得選擇，即便那關愛有毒……

環境多麽重要啊！

＂小梅，你去病房那邊吃點東西，爸看著孩子。＂

耳邊傳來輕聲細語。

是李父。

這才是做祖父應該有的樣子。李父彎下腰來，一臉熱切的看著溫箱裏的小嬰兒，一只手小心的觸摸著溫箱外部。

小梅站起來，忽然問道：＂爸，你嫌棄孫女嗎？＂

她的眼睛驟然有些模糊。

＂傻孩子，瞎說什麽呢？孫女也是咱家的寶兒，是李家的骨血，爸疼都疼不過來呢。＂李父很認真的轉頭看向女兒，覺得必須多說幾句。

＂小梅，其實你媽的思想沒那麽迂腐，當初生下你姐跟你的時候，挨了你奶不少委屈，她憋著一口氣把你們養大，很不容易。你……多體諒一下，別瞎想……她剛才，也知道不妥當了，說倆孫女能頂一個孫子哩＂

對於母親的種種表現，李小梅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大概醫生護士們也都忽略了告知所生是男是女的事兒，李母還一直蒙在鼓裏。

＂爸，溫箱裏這一個，是男孩子。＂

其實小梅很想發一次壞，堅決不告訴父母小侄子的性別。

但是又擔心父親發現真實情況後，再鬧起來不承認是李家的骨血，那可就真是大烏龍了。

果然，李父立刻緊張起來，急聲追問：＂誰把孩子給換了？那可不行＂

即便是老伴兒重男輕女思想嚴重，自己也暗暗期盼生個孫子的……

李小梅哭笑不得，皺著眉頭問：＂那不正好？你們喜歡男孩兒，老天爺就給個男孩兒。＂

李父跺腳，一手指頭戳在了小梅的腦袋上。

＂你這孩子，真是瞎胡鬧。這誰家的孩子就是誰家的孩子，沒道理要換人家的男孩咱養著，把咱李家的女孩給別人養，受了委屈怎麽辦？＂

小梅點點下巴，眼神落在病房門口，李母已經站在那裏。

小梅笑了，聲音裏滿是戲謔：＂爸，媽，反正是個女孩兒，送給別人以後管她是死是活呢只要你們有孫子抱，管他是誰家的孩子以後你們的家業也能全交給這個孫子，落不到孫女手裏，多麽完美＂

李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好像是覺出來有什麽地方不對頭了，怎麽就用自己的孫女，換了一個別人的男孩，做自己家的孫子，然後這個別人家的孩子以後要全盤接受李家的家產，而且孫女什麽都沒有。

這真的是自己的目的嗎？為什麽竟然覺得這樣有什麽地方不對呢。這是不是傻，是不是250啊？

可是也確實是聽說過，有的人家自己生不出兒子來，就想辦法，去買去領養別人家生的兒子，來給自己家傳宗接代……

可是這個傳宗接代，也只不過是姓李而已，然後就要把自己老兩口辛辛苦苦積攢了一輩子的家產，都送給這個別人家的孩子？

＂紅軍……＂，李母喃喃的叫著丈夫的名字，心亂如麻。

李父看看女兒嘴角上掛著的那一點點冷笑，再看看老伴兒那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再看看溫箱裏那個細聲細氣發出聲響的嬰兒。他說：＂小梅，到底這是誰家的孩子？你把她換回來。＂

＂紅軍……＂，李母又叫了一聲老伴的名字。

＂你不許插話老李家到底要不要絕戶，跟我有關系，跟你的關系不大，你就少操點兒心吧！＂李父的臉色漲紅了，盡管他始終壓低著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裏面的憤怒是再也控制不住的。

真的是這個道理呢，李母上躥下跳的，不惜得罪兒子、兒媳婦和閨女，口口聲聲是為了讓李家有後有人傳宗接代，可是你自己本身是一家人嗎？你姓李嗎？

男人郁悶的話，可以有自己的原因，他是為了想讓自己的姓氏源源不斷的流傳下去。可是女人是為了什麽呢？這樣賣力氣，就是為了讓這個世界上多幾個姓李的人嗎？

恐怕也就只是因為自己曾經受到過婆婆類似的欺壓，所以就不由自主的承襲下來了那些她曾經深惡痛絕的東西，然後再把它強加在下一代兒媳婦和孫女的身上吧？

＂好，好，我不是李家人，我不管我不操這個閑心＂

李母老淚盈眶，一手捂臉，扭頭往外沖出去。

她可委屈了，這到底是為了誰呀？李父卻不承情，兒子也跟她隔了心。

裏外不是人……

特護室隔著半道玻璃窗監護的護士們，個個瞪大了眼睛，完全聽不明白裏面到底在說些什麽烏龍事件。

溫箱扣得嚴實，一直在她們眼皮子底下看著呢，誰家能換得了孩子呀？而且裏面兩個都是男孩兒，用得著倒騰著換嗎？

定時過來查房的兩個大夫，恰好碰見李母捂著嘴沖過去，很是疑惑。

＂那個孩子還沒緩過來嗎？＂大夫問道。他大膽的猜測，這應該是那個生命垂危的孩子的祖母吧？所以看到孩子的慘狀，才會那樣絕望的捂著臉掉淚。

＂還在供氧，可是生命體征在下降……＂

護士一臉的沈重。其實他們做醫護工作的，已經見慣了生死。

孩子剛生下來，身體太弱，適合成人的搶救措施，很多都不能做。

＂像這種情況，即便是耗盡錢財，搶回來一條命，腦子估計也有損傷。＂

這麽一組對話傳進屋內，李父和李小梅都被嚇到了。小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跟父親站到了一起，兩只手挽住了父親的一個胳膊，一臉的恐慌。

小梅不知道李父此刻才真正是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呢。

她閨女剛才說孩子被換了，由女孩給換成男孩了。而唯一跟他家孩子有機會互換的，也就只有另外溫箱裏的那個。即將要亡的孩子，那不就是說，即將消亡的這個，才是他真正的李家的孩子嗎？

341命運多舛的不只是大人

兩行清淚從李父的眼眶裏流了出來，他一步一步往那個溫箱附近挪動。可是李小梅拽著他，不讓他湊過去。

＂小梅，咱不能壞良心。那是咱李家的孩子。你爹我讓你哥把新房子都拆了、賣了也得給這孩子治病。＂

＂爸你誤會了，那個不是這個才是……＂

小梅努力扯住了父親，也努力的解釋，剛才貌似玩笑有點開大了。

醫生先去查看一動不動的小嬰兒……

特護病房外，那個孩子真正的父親，來到了。

古人說，哀莫大於心死。也流傳過一夜愁苦，於是白頭的故事。此刻這個前不久還侃侃而談，講述自己是如何有本事東躲西藏，偷生第三胎的故事的男人，一下子老掉了20歲也不止。

他剛剛安放好斷了氣的妻子，現在再來接這個在溫箱裏一動不動的兒子，他曾經寄托了無限希望，寧可傾家蕩產也要生下來的兒子。

＂孩子還有體溫，還有微弱的呼吸……＂

兩個大夫之間的其一，想給這個鄉下男人講講自己的醫學常識。其實，他們不久前已經講過了，鄉下男人也聽懂了。

小梅渾身有些顫抖，溫箱打開了。她極力控制住，只偷偷掃過的那一眼，能瞥見那個孩子渾身青紫，一動不動。

鄉下男人在說：＂大夫，我們不治了，我帶他回家。能活，算他的命大；不能活，就去地底下跟他媽做個伴兒。＂

這麽小的嬰兒，一直住院搶救的話，溫箱，吸氧，以及其他各種醫療救助措施所造成的費用，不是這個鄉下男人可以承擔的……

男人佝僂著腰，用放在溫箱旁邊的小包裹把孩子包裹了起來，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把腦袋也蒙住。又佝僂著腰，走了出去。

小梅的身子還在瑟瑟發抖，李父的神志也好像雲裏霧裏，沒有落到實處。兩個白大褂已經見慣了生死，神態很自然的在送走了那個即將離開人世的小嬰兒之後，又來到了李小梅的侄子的溫箱前面。

他們的聲音再自然不過了：＂產婦前期保養的不錯。雖說這個孩子在娘胎裏得的營養少，沒搶過他姐姐，個頭有點小，可沒什麽大毛病。再觀察個兩三個小時，讓小家夥恢覆恢覆精神，就可以抱回去了。＂

這應該是一個頗為振奮的消息，可惜李家父女二人誰都笑不出來。

這種反應，兩個醫生也是司空見慣的。他們檢查完，又扣上溫箱的蓋子，離開了。

＂小梅，你跟爸說句實話。這個孩子沒被換吧？是李家的吧？＂

如果不是多年的教養在，李父真的很想給小閨女狠狠兩巴掌。就算是想給自己的父母一個教訓，那也不能撒這樣的謊了。孩子是能隨便就抱過來說是自己家的嗎？

這次小梅很老實，她點頭：＂是咱家的，我嫂子生的是龍鳳胎，大的是姐姐，小的這個是弟弟。＂

＂哎！＂

李父緩緩地緩緩地蹲在了地上，他的身形原本就高大，這一蹲下去，驟然矮小了許多，仿佛生活的重擔是一下子壓在他身上的。

＂爸，我剛才在想，如果我媽知道了這個是她的親孫子，她會不會額外偏待他？對我的小侄女兒冷落不管呢？真要是那樣的話，是真的對我這個小侄子好呢，還算是壞呢？是能讓他這輩子有出息呢，還是直接毀了他呢？＂

小梅留下這麽一番話，便走出了特護病房。夜已經深了，她餓了這多半天，整個身子都覺得發虛。她還想去病房那邊，看看張若彤身體怎麽樣，再看看那個，在肚子裏占盡了上風，把自己養得健壯高大的小侄女。

她甚至想說＂好樣的＂，生而為女子，必須得懂得為自己爭取到應得的利益。

小梅覺得自己並不是對小侄子有偏見，並不是不想去疼愛小侄子，而是她已經預料到，小侄子將來得到的關註會比侄女得到的多，所以她要在一起初，就額外的彌補小侄女一些。

張若彤住的病房在一樓。小梅下去的時候，她還在沈睡，根本沒有醒過來。莫名其妙的生了個雙胞胎，把她給折騰壞了。

小梅倒是有些訝異了，因為她看到這會兒，母親坐在嬰兒床旁邊，正溫柔的註視著那個同樣在酣睡的小嬰兒。

＂媽——＂，小梅叫了一聲。看到母親豎起一只手指，放在唇間，示意她要小聲些，別影響了這母女兩個的睡眠。

＂我哥呢？他去哪兒了？＂

小梅有些生氣。她囑咐過，讓李國慶一直守在張若彤身邊的，能讓張若彤一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李國慶。

＂我讓他送他老丈人跟丈母娘回去歇著了。兩家人都耗在這裏，也沒地方歇一歇。若彤她媽明兒早上再過來換我。＂

李母臉上半點剛才生過氣的痕跡都沒有，小梅記得她是捂著臉哭著出來的。

＂媽，對不起呀，我剛才騙了你跟我爸，我嫂子生的是龍鳳胎，溫箱裏的那一個，是你一心盼著的孫子。＂

小梅低著頭，輕聲的承認自己的錯誤。

＂媽知道了。＂

透過燈光看過去，李母的眼睛還有些紅腫，但她的聲音應該算是比較淡定的。

小梅不再說話，坐在嬰兒床的另一面，看著欄桿裏面那個在睡夢裏，有時咂咂嘴巴，發出一丁丁聲響的小侄女。

李母的聲音像是飄渺在半空中一樣：＂你年輕，不懂得。這人跟人呀，是有骨血管著的。我就算是不想要孫女，可是真抱在自己懷裏了，看了這孩子一眼，就沒辦法不疼她了。＂

＂其實我懂。我知道，媽也會疼孫女，可能會不如疼孫子那麽嚴重。而且，疼歸疼，李家的家產是不能給孫女的，肯定要全留給孫子，對不對啊媽？＂

小梅說這話，語氣裏那些尖刻都早被磨平了。她應該算是心平氣和了吧？

李母能這樣已經夠好的了，還能指望多些什麽呢？

＂你這句話說的沒錯，疼閨女，疼孫女，能疼。給東西也舍得，但是不能給房產。房子什麽的肯定是要留給兒子孫子的。＂

母親大人承認的坦坦蕩蕩，這是國情。

小梅嘆了一口氣，伸手從床頭上掛著的一個袋子裏面拿出冰涼的一個大燒餅來。用力的，一口一口的咀嚼。

342有家得先有個住的地方才算

你看吧，現在滿心滿眼看見的都是孫女，女兒一直餓著肚子呢，李母都沒有想到。然後等再抱到孫子，可能又會把孫女給拋到腦後了。

＂帶來大茶缸子了，你兌點熱水喝，幹吃涼燒餅，又該胃不舒服了。＂

李母的語氣有些硬邦邦的，但是你不能否認，那裏面是有愛的，確實有。

＂等你哥回來，再讓他把你送回家去。你明天得回省城了吧？家裏用不著你操心，你到了那裏好好念書。＂

＂嗯。＂小梅低聲應答著。給母親綻放了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命運待她已經足夠不薄的了。

別期盼太多和最多，目前擁有的就很不少。

＂你在省城的房子，要看管好了。不能給別的男人用，不能掛別的男人的名兒，記住了吧？＂

＂好。＂

意外得了一對雙胞胎的李國慶，雖然沒有當時就跑去特護病房，查看他兒子的性別體征，但是依然興奮的絲毫覺不出勞累來。送完老丈人和丈母娘回來，還帶了一大包有可能用到的東西。聽到母親安排，讓他再把小妹送回去，一點兒不情願的意思都沒有，馬上就又出發了。

＂哥，你不去看看你兒子？＂小梅在深夜的走廊裏打趣哥哥。

＂等我把你送回來，再看著若彤醒了。我再去看兒子，反正有咱爸守著呢，出不了岔子。＂

＂那也行，沒準兒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小侄子已經送回病房了。他們母子三個都等著你呢。＂

小梅這幾句話說的，額外讓人心裏熨帖。李國慶坐在摩托車上，＂嘿嘿＂傻笑起來。

摩托車發動。在夜風中，還能感覺到幾分清涼。

李國慶的聲音，忽輕忽重的飄散在半空中。

＂小梅，我現在是有兒有女做父親的人了，我以後得好好幹活。好好養兩個孩子，給我閨女多攢點兒嫁妝，讓兒子有出息。＂

李小梅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做妹妹的還可以再掃一點兒哥哥的興。

她很不厚道的說：＂哥，你知道最好的嫁妝是什麽嗎？是房產。你要不要給你女兒準備一套房產送給她呀？＂

＂房產？給閨女？＂

好吧，對於年輕的李國慶來說。這也是一個太過新奇的話題，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

難道疼閨女的人家，不是等跟你結婚的時候，不但把彩禮給閨女原樣兒捎回去，還要再倒貼不少錢出來給閨女置辦各種結婚用品的嗎？那樣閨女出嫁以後，就會覺得格外風光，在婆家也能直起腰來，不會受氣。

可是到目前為止，李國慶還真是孤陋寡聞，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家疼閨女，疼到送一套房子的。

就連獨生女張若彤，雖然明知道張家的家產肯定是要留給她的，沒有旁人，但是張家父母不也沒想起來把家裏的房子的名字換成張若彤嗎？

李小梅再沒說話，她覺得，這件事好像真的不應該操之過急。她想給侄女謀福利，得慢慢兒來。

為人父母的，以為自己已經給了女兒最好的。卻不知道，衣服、首飾、電器呀，這些東西再多也不是女兒賴以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房子才是。

誰都不能保證，自家女兒的婚姻生活就一定會是幸福的。誰都不能保證，讓她嫁到一個新的家庭裏去的時候，就能夠完全適應那個家庭，能夠跟她的丈夫相敬如賓，能夠跟她的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相處友好。出嫁的女人肯定會有委屈之處。

而這委屈是默默承受呢，還是想辦法去改變？歸根究底，取決於這個女兒有沒有自己的房子。

就像當年的李小梅，第一次婚姻失敗，落得個身心皆傷，無家可歸。在娘家勉強沒撐過半年就匆匆再嫁了。為什麽呢？還不是因為她沒有屬於自己的落腳之處。回到娘家，就好像是占據了哥哥和嫂子的地盤，她心裏不踏實，父母心裏也不安穩。

是不是在每一對父母的心裏，都從來認為，已經出嫁的女兒再回娘家就肯定成了客人，不能久居的？

摩托車在黑夜裏行駛的很快，因為基本上沒什麽行人。李國慶送小梅到家，看著她把家裏的燈打開，放開了看家犬，把院門也鎖好了，這才離開。

他以為這樣折騰了大半天，妹妹肯定疲累的馬上要睡覺了。卻沒有想到李小梅坐在院子裏，托著下巴，仰臉望天，又望了很久。

這裏，是她的家，又不是她的家。

總有一天她會出嫁。然後回到這裏，她也是客人。

省城那所二居室，才是真正屬於她的家。房產證上是她李小梅的名字，裏面愛怎麽布局就怎麽布局，沒人可以幹涉她，她在裏面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也沒人能夠管著她。

如果有一天自己結婚了，日子過得不舒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收拾包裹，回到自己的小家裏去，在那個家裏舔砥傷口，收拾心情。

這樣一想，李小梅有些渴望天亮的到來。她想家了。

但是跟徐姐這邊還有一些東西沒有來得及交代完。小梅決定今天晚上加個夜班兒，把她想到的一一記錄下來，交給徐姐去督辦。

而且在臨走之前，她覺得應該正式在新舊員工面前，確定一下徐姐的地位。＂徐廠長＂這個稱呼，必須要由她親自宣布，才能真正的做數兒。

身體真的很累，可是精神始終亢奮著，無數想法噴湧出來。她即便是躺下去，也肯定睡不著。

李家院落裏，燈光明亮。小梅不但在臺燈下奮筆疾書，還隨手把自己想起來的服裝樣式勾畫出來，再直接在縫紉機上裁剪縫紉。

當初給姐姐李小紅采購結婚禮服特意多買了幾塊大紅布料。此刻的小梅，把布料抓在手裏，竟然心向往之。

曾經，她是不喜歡這樣過於鮮艷的顏色的，覺得太火爆，穿在身上太紮眼。可是經歷了今天這麽一出，她越看這紅色，就越覺得喜歡。於是當場決定給自己裁上一件大紅色的連衣裙穿。天色漸涼，她給自己設計了長袖和大裙擺的，小翻領，有風的時候還可以立起來。

人生多麽美好啊，她理所應當讓自己每天都是鮮艷的，鮮活的。她要愛自己，比以往還要愛。

343汽車買來是看的

是的，活了兩輩子，她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女孩子。可是正因為自己是女孩子、是女人才更應該活潑鮮亮熱情的活著……

看家犬在院子裏，偶爾會跑來跑去，或者用嘴巴拱著一個小小的鐵皮桶，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伴著溫馨的燈光，縫紉機＂噠噠噠噠＂的聲音響個不停。

很多很多種思緒紛至沓來，又慢慢的在這種簡單而有意思的勞作中，消散了下去。

這一夜，李家好幾口人都在蛻變似的，尤其是年輕的幾個人。做了母親的張若彤，做了父親的李國慶和做了姑姑的李小梅。

這一夜，遠在省城的李小紅，也正式成為了邢立強名正言順的妻子。縣城這邊太過忙亂，天色又晚了，一家人都沒想到要打電話通知李小紅，告訴她張若彤生下雙胞胎的消息，所以這小兩口回到省城後，按部就班的招待那邊的賓客朋友。隨後，邢立強的那些同學自然是又鬧上一回洞房的，夫妻兩個度過了一個疲憊又很甜蜜的夜晚。

到第二天上午，李小梅也沒想起來和她姐姐說這回事兒，直接洗漱完畢，去了服裝加工廠那邊。幸好李父李母結伴回來了，張家父母過去接替了他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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