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同班男同學在教室裏公然互相摸臉、擁抱，甚至還有其他更加親密的舉動，所以高向陽罵起王美娟來，沒有任何思想壓力。

郝佳偉那邊，這會兒已經談妥了條件，十幾個半大小子做出成人的模樣，接過小頭頭遞過來的香煙別在耳朵後面。

他們談妥的條件就是，把兩個主要＂犯罪嫌疑人＂留下，其餘人保證再不會找李小梅的麻煩，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聽見高向陽這邊招呼，郝佳偉推搡著那個流氣青年跟這邊會合，半邊臉女人無奈，也只能咬牙切齒的慢慢兒跟著。

當然了，她現在咬牙切齒的對象是流氣青年和那個什麽娟子。就是這兩人害苦了她，不知道到底那一鉛筆盒砸在臉上會不會留下永久的疤痕？

形勢顯得有些糟亂，但是，當半邊臉看見人群包圍圈之下哭天嚎地的王美娟的時候，眼中立刻噴射出憤怒的火花。

沒文化的流氓確實可怕。這女人在別人那裏吃了虧、丟了臉，見到王美娟，自然要在她身上找兌回來。

＂臭不要臉的婊子＂

半邊臉一張口，高向陽就顯得文明多了、素質也提高多了，她有些瞠目結舌。

因為半邊臉這女人不但張口就罵，還擡手就打了呢。高向陽頂多揪住她的頭發，半邊臉一上去呀，那就是照著臉盤子瘋狂的撓啊。

不但撓，還帶掐，與抽……

老大爺不樂意了，這被打的是學生嘛。雖然也跟這個社會小青年兒差不多的打扮，都是妖裏妖氣的，但是他認得這個學生，每天出來進去的經常見。就算再不像學生樣，那也應該保護啊

可是這女人打架，一個大老爺們怎麽插手？難不成用棍子來抽打另一個女人？

好糾結的啊。

良心杠杠的老大爺，揮著棍子不知道往哪裏下手，只能不斷的吆喝：＂別打了，別打了我喊校長了我已經報警了＂

這下子熱鬧了，前面兩句都沒關系，告訴校長了對社會青年來說確實沒什麽過多害怕的，可是報警了，這事兒要大發兒呀。

＂趕緊走，趕緊走，風緊……＂，距離略遠的小頭目本來以為條件談妥了，還有吸顆煙的功夫順便瞧一瞧後續結果，聽見老大爺這麽一咋呼，猛的驚醒了過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啊？這要是警察來了把他們抓住，可又要是一進宮二進宮的事兒，哥們雖跟警察局都熟了，但誰願去哪兒啊？。

該跑的跑掉了，該留的也留下了，真相已經大白。王美娟就是那個流氣青年指認的馬子，要不然半邊臉女人不會這麽瘋狂的毆打她。

269結局是苦澀的

＂哥們兒，就是她！哥們兒原來是眼瞎，要不然哥才不可能看上她呢，你也放心，今後再不會跟這女人聯絡了。哥幾個擡擡手，放哥兒們走吧。＂

流裏流氣的青年聽到老大爺說已經報警，也嚇得雙腿打了顫，急忙語無倫次的求懇，想讓人放他一條生路。

郝佳偉一聲冷笑：＂你往哪走啊？你馬子在這兒呢。＂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嘛。這男人，太不像個男人了，郝大公子很看不起。

而且這小子也確實走不了了。仇校長還有幾個學校裏尚未離開的老師都趕了過來，還包括那個在職位上搖搖欲墜、在學校已經沒有多大發言權的那個王主任——王美娟的親戚。

那些體育特長生們與郝佳偉可是早就合作過多次的啦，盡管最近比較生疏，很長時間沒有合作過。

只需要一個眼神，那個鐵板就不知道被藏到哪裏去了，只有體育特長生們手裏的東西舍不得丟。這是學校的公共財物不能丟呢，大家都是好孩子，把學校看作自己的家。

張大磊也夠機警的，借來的三條鋼絲鎖分別掛在三輛自行車的車把中間，那麽兇器也就變成了保護自行車的有力武器，很正常，值得擁有。

這都幸虧老大爺及時示警，說自己已經打過報警電話了，善良的老大爺呀

＂怎麽回事？＂仇校長沖進隊伍裏，包圍圈立刻散了。

看見打頭兒的高向陽和郝佳偉，仇校長真的感到頭疼了。這倆孩子家裏的身份地位在小縣城裏都夠高的，個性又強，說不得罵不得。

＂佳偉呀，剛還見了你媽，說你這段時間表現特別好、成績又高，考個大學都沒有問題，怎麽又惹事兒了？＂

前段時間一直是郝家爸爸媽媽接送，所以跟學校裏的聯絡特別多。

郝佳偉這次自以為一點兒錯都沒犯，梗著脖子馬上反駁。

＂校長，我這是見義勇為。是王美娟勾結了學校外面的小流氓，上課的時候就找到我們教室裏去，想要打李小梅，當時被我們嚇回去了。結果放了學，他們又喊了一群人，在這個地方要劫李小梅呢＂

＂王美娟？哪個是……＂

仇校長往人群外面，在地上廝打著打滾兒的兩個女子身上看去，真不怪她不熟悉自家的學生，實在是王美娟這會兒已經面目全非，披頭散發的滿身狼狽臟汙，估計親娘現在也認不出來她了。

＂簡直太不像話了別打了，我是校長，有什麽問題跟我說。＂

仇校長真心就是正義的化身，可惜作為一校之長，本校的學生能把她的話尊為聖旨，校外的小流氓們可不管你這個校長是何方神聖。

原本就覺得自己半邊臉始終不舒服唯恐被破了相的半面臉女人，跟王美娟廝打也吃到了虧，臉上也被撓了。這下子舊恨新仇湧上心頭，任憑誰來叫都不可能撒手的。

除非，是警察。

警察們的行動還算是快，雖然目前還沒有太過先進的交通工具，但是派出所距離學校近，幾個小警察跑步就過來了，手裏的電棍一揮，地上滾動著的兩個人就老老實實了。

人證物證俱在，這件事兒也沒有多難調查取證的。王美娟雖然還屬於在校學生，但是因為這件事的主要根源就在於她，所以也被帶到派出所裏去了。

至於李小梅、郝佳偉等這些當事人，有仇校長做主作為校方出面把他們留下了。這是仇校長愛護學生的表示，不想讓他們因為去過派出所，而留下什麽人生的汙點。

徐老師和那個王主任跟著幹警們去了派出所，等就剩下這幾個人的時候，仇校長才把臉一板，訓斥了這一大幫子跟著打群架的學生。

＂……今天也夠晚的了，我就不多說你們，下周一聽學校的處理意見。現在都趕緊回家，註意自己的安全。＂

郝佳偉當仁不讓，右手比到了太陽穴處，做了一個敬禮的姿勢。

＂校長辛苦了多謝校長＂

＂校長辛苦……＂

＂呼啦啦＂一大片人高馬大的學生，一起鞠躬敬禮，那氣場還挺強大的。仇校長表情頗有些無奈，又帶了點笑容，搖著頭，轉身回到學校裏面去了。

郝大公子此刻深覺自己是光芒萬丈，轉身接著指揮。

＂哥們兒先去老地方等我，我把同桌送回家裏就來。＂

瞧瞧人家這服務，任何時候都不忘記把女同桌放在第一位。

李小梅好像也早就習慣了這種待遇，她跟高向陽、董悠悠再見，囑咐她兩個也註意安全。

＂只是可惜了，今天咱沒有親自動手的機會，那時候跟小梅一塊兒練的跆拳道，始終沒有用武之地呢。＂董悠悠還有些意猶未盡。

高向陽拖著她跟小梅擺手再見，口裏很直白的說：＂你呀，要是有勁兒，還是繼續跟你的數理化奮鬥吧。咱們雖說不能像小梅一樣，文科成績位於年級第一名，那在理科班，怎麽也不能墜在車尾吧？＂

其實也沒有高向陽說的那麽嚴重，董悠悠自從發生了讓自己刻骨銘心的事件之後，已經非常努力了。只不過她是理科班，一旦掉下來想再攆上非常艱難，所以就目前來說，成績還不是太過理想。

董悠悠的臉色頗為難看。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

＂別說了，等回家以後，我就答應我媽媽找輔導老師吧。＂

不能不承認，之前意外懷孕，再偷偷摸摸地墮胎，對董悠悠的性情是產生了一些影響的。原來她不亞於高向陽這個炮筒子直來直去、爽朗開朗的性子，但是現在除了還能跟高向陽、小梅這幾個熟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對於接觸別人她總是敬而遠之的。

尤其是，父母多次提出要給她請輔導老師加強一下學習，她都因很排斥見到陌生人給推辭掉了。

可是如今高考在即，繼續逃避現實全靠自己摸索前進，距離目標只會越來越遠。

在人生最美好的這段年華裏，有了一段浪漫的愛情經歷，不能說是不幸。但是，當這浪漫的愛情過早結出了苦澀的果實，毀掉的就是兩個人了。

270特長考試並不是一帆風順

董悠悠的那個前男朋友，在落胎事件之後沒能在學校堅持幾天，就被父母轉到了別的高中，據說成績也是一直沒有好轉。

沒有事業支撐，沒有物質基礎的愛情，再多的海枯石爛、生死相許也不過就是一場空濛。

只可惜，每一代高中生都將在現實面前承認這個時期愛情的淺薄和蒼白無力，卻依然每一代的高中生都有人，繼續在這份蒼白無力面前深深陷足。

應該說，董悠悠這一跤摔的雖然厲害，但悔悟的也還算早，補救也還來得及。最可悲的大概要數王美娟那樣的女孩子，曾經萬丈雄心，在苦哈哈的高中沒有堅持完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迷失在五彩斑斕的誘惑中，忘記了自己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因為王美娟這次惹的事故實在太大，性質太過惡劣，而且前面又有劣跡斑斑。仇校長決定殺雞駭猴，給予了王美娟開除的處分。

據說，王美娟收拾宿舍裏的被褥的時候，是嚎啕大哭了一場的。

學校派王主任親自把自己的這個族親送回了家裏。然而很快，又有同學私下裏談論，說是在縣城裏又見到王美娟了……

這些，跟李小梅也就沒有什麽關系了，反正從那次以後，再沒人敢出頭來招惹她，她也頗享受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小梅覺得，她的一顆玻璃心，比原來堅強了不少、硬了不少，或者說狠了不少。

比如，在家吃晚飯的時候，聽到姐姐和哥哥談論起工廠裏最近發生的大小事情，她慢吞吞的在一旁咽著米粒兒沒有插話，也沒有任何表示。

林志強，病故了。

跟前世病故的時間也差不多，要說有區別，那就是前世他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他娶了老婆。

而這一次，守著他的只有父母和親人，沒有另一個女孩子全部的青春跟著陪葬。

＂聽說，小寧為這個事兒在車間裏哭了半個多小時呢。哭完了，跺著腳說幸虧自己沒有嫁過去。＂

何止是小寧很慶幸沒有嫁過去呀，因為小寧的父母鬧到工廠裏來，把林志強生了絕癥的消息大白於天下，所以在那以後，林家無論想盡千方百計，耗費家財，也沒有能夠完成他兒子的一個宏願——想娶上一房媳婦。

小梅頗有幾個夜晚睡得不踏實。前世的種種記憶紛至沓來，林志強曾經那樣絕望的緊抓著她的手，在病床上叮囑，要她答應一輩子再不嫁給別人，只守著他，只陪著他……

是的，小梅後來能夠理解林志強當時對於死亡是多麽嚴重的恐懼，多盼著有個人能陪著他，生生世世的陪著。

然而，她可以理解，卻無法讚同。

＂下輩子，做個健康的人吧。可以正常的生活，結婚，生子……＂

最起碼，愛一個人的時候，愛的別那麽自私，愛的同時肯為對方想一些。

……

若說高考之前，還有什麽讓李小梅印象特別深刻的，那就是魔都之行。

小梅想要報考服裝設計專業，必須提前通過高校的專業考試。所以，美術特長生們在這個時期是最緊張的，背著畫板拿著各式鉛筆、顏料盒、顏料、小桶奔波在全國各地高等院校。忙得狼狽，又不亦樂乎。就是為了給自己的高考能多一份籌碼。

李小梅其實是有點一根筋的人，她認準了想去魔都的美術學院專攻服裝設計，所以從一開始計劃的就是去魔都。

而且還沒做第二個選擇，年前報名的時候，她就抱著“不成功則成仁”的主意，只報了一所高校。

就這一所，只奔波一個地方，其實就已經很是享受到了千裏奔襲之苦。好在李父作為家長，是全程陪同的。

＂叫我說，還不如再考一個省城的學校呢，魔都距離咱家實在太遠了，你以後真上了大學，爸爸媽媽想來看你都夠折騰的。＂

李父這樣勸解了好幾次，不過李小梅都是笑嘻嘻的婉拒，主意拿得很穩。

反正就考這一個學校，考不過專業也沒關系，她自己認準的方向，總會一直走下去的。

小梅在小縣城裏找的輔導老師認為她在美術這方面還是很有悟性的，素描基礎要顯得稍淺些，但是彩畫方面她的色彩感覺還是非常好的，能夠觀察到光影中色彩的千變萬化，並且在筆下也能表現出來不少，畫出的畫顯得挺有靈性。

用班主任徐老師的話說，美術專業課能不能過關對小梅沒太大影響。因為徐老師認為，憑李小梅的文化課，考一所好的大學也是大有可能的，她並不需要錦上添花的再加上一個美術特長的分數。

小梅自己安慰緊張的父親，說是就當是出來玩一趟，開開眼界。

應該說在魔都確實夠開眼的。別說建築怎麽樣，就光是從身邊路過及在公交車上看到的女性服裝就足夠讓小梅眼花繚亂。別說小縣城不能相比，就算是她去過好幾次的省城的女人們穿衣打扮的風格，也還遠遠趕不上魔都的潮流。

＂爸，等我考完，咱們一塊兒去這邊的服裝批發市場瞧一瞧，這些衣服太漂亮了，一定要給家裏服裝店多進些貨。＂

好吧，做父親的覺得自己真的是out了。俗話說，皇帝不急太監急，果然是這樣的，為女兒的考試他憂心忡忡，結果人家根本沒拿這個當回事兒，還惦記著給家裏更換一下服裝樣式。

小梅的素描基本功稍差些，但考試也還算順利。搶到的觀察靜物的角度也還不錯。她自己安安穩穩的畫完，然後接著更換畫紙，準備水粉畫。

幺蛾子就是在這個時候誕生的。

小梅提前就準備好了水桶，也打好了清水放在手邊，顏料盒放在左手心，右手執筆。

結果剛剛用藍色兌水在畫紙上起形，險像頓生。

另外一個考生，是挺毛糙個小姑娘，正急急忙忙給自己水桶打了水，穿過林立的畫架子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然後碰到了小梅的左側胳膊肘。

271失望但不絕望

當然啦，小梅手心裏握著的那個顏料盒就落在了地上。根據墨菲定律，肯定是倒扣下去的。

＂啪哎呀！＂

＂對……對不起＂

小梅的驚呼和那個毛糙姑娘的道歉聲混雜在一起。

然後還能怎麽辦呢？那姑娘確實不是故意的，這會兒嚇得都要哭出來了……

小梅也做不出搶別人顏料盒的事兒，她彎下腰去，趕緊搶救那個顏料盒。大部分扣在地上呢是收不回來的，而且已經臟汙了。

美術考生最忌諱的就是打翻顏料盒了。因為不但是顏色臟汙不能用，而且很容易把各個顏色混在一起，想要徹底分離開根本就不可能。

小梅倒是帶著備用的顏料呢，這會兒再逐一往盒子裏擠，根本來不及。

她顧不上哀嘆，紅著眼睛收拾殘局，然後直接把一堆錫管顏料放在地上，要用到哪一個就當場擠哪一個，整個人忙得一塌糊塗。

這一場應該能算得上小梅重生以來最大的磨難了吧？她一直那麽努力、那麽認真的學習和生活，終究還是要栽一個跟頭的。

現擠的顏料再往一塊兒調和，你說出來的效果能怎樣？可想而知。

一直到老師催著交卷子了，小梅那張彩畫還沒到高光的部分。她心裏已經深有感觸，知道自己這次算是考砸了，所以當時也沒耽誤時間，滿臉憐惜的把試卷從畫板上撤下來交上，收拾東西默默走出去。

往校門外走的時候，能聽見有幾個人在議論她，不外乎說，看，這就是那個倒黴蛋。

＂小梅，累了吧，咱先回賓館去休息。＂李父一直等在外面，好不容易見到女兒出來，看她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不敢詢問考得怎麽樣。

小梅點頭，依然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從魔都回來以後，距離高考也就剩四個多月的時間。校園裏的早戀氣氛，卻更加濃郁起來。每每放學之後，或者是晚自習期間，校園裏冒出來不少牽著手並著肩行走的小戀人。

這些學生大部分都是成績差自認高考無望的類型。正在拼命的抓住青春的尾巴，想要給自己蒼白的高中生活留下一點彩色的記憶。

與此同時，對高考還依然抱有信心的學生，已經進入了最艱苦的時期。

所謂艱苦，就是除了學習之外的事情，通通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比如，教室外忽然有個學生失足摔倒發出尖叫，類似這樣的熱鬧事兒，書呆子們甚至連個眼色都懶得拋過去。

李小梅目前，就是後一種書呆子的精神狀態。

沒辦法啊，老天爺沒有額外待見她，在魔都的專業考試成績不理想，根本不可能再走專業院校……

好在她的學習成績優秀，不用專業加分也很有希望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

徐老師安慰她說：“這是正好！我一直擔心你的專業課過關了的話，得白瞎了多少文化課分數！”

好吧，她又不是老天爺家生的親閨女，怎麽可能事事如意？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次去魔都批發回來的衣服非常搶手，小梅也很老道的留下了幾個批發商的聯系方式，才做到能夠迅速補貨、鋪貨，就連做了一段時間的甩手老板娘的李母，都興奮的駐守到了紅梅服裝店，在換季期掙了個盆滿缽滿，還就此多了一條進貨渠道……

接下來的事務又可以丟給家人操勞，小梅可以繼續保持書呆子的在校狀態。

唯一不呆的地方，是她擁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好同桌。除了管理著她正常吃飯，還堅持利用課間班空兒扯著李小梅去打打球、跑跑步。

每天下了晚自習，是郝佳偉放飛的最好時刻。

自從寒假開學以來，李小梅沒有間斷過上晚自習，李父便也沒有間斷過在校門口等著接她回家。

所以，郝大公子只能陪著小梅到校門口而已，也就是從教室前面推了自行車走到學校門口的這一段路程，兩個人是不離不棄、相互陪伴的。

於是，那一點點的路程，就總是被努力的拉長、延長。

兩個人會稍稍拐一點彎兒，從合歡樹下經過。

小梅走過的時候，總要停下來，仰起臉查看夜色朦朧中的合歡樹影。

還會吸一吸鼻子，期冀著在夜風中能傳來沁人心脾的花香。

不過，合歡樹的花期是在六、七月份，開到荼靡就是高考的時候。

＂傳說，合歡樹花期很短，朝開暮合，只有一天的時間綻放……＂

＂其實不是的，我仔細的觀察過它們。雖然確實是朝開暮合，但是，第二天，依然還會繼續盛放……＂

小梅每次站在合歡樹下，都會喃喃的隨口說一些什麽。

合歡樹枝繁葉茂的時候，也是即將有花苞綻放的時候，她的一顆心，再次淩亂了。

她自己知道，高考倒計時還剩一個多月的時間，不應該再被前世的雜亂的記憶所影響，可是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記憶，它總是要叫囂著跳出來。

前世的這個時候，林志強早已入土，她在婆家過得狼狽，不得已回了娘家。然後，就是在合歡樹綻放一樹絨花的時候，她草草的第二次出嫁。

小梅其實是內心矛盾的。放在她前世的自己的角度上來說，第二任丈夫算不得自己的良人。給她留下的，也只有錐心刻骨的痛苦。但是她又太善於替別人著想，如果是站在他兒子的角度上，那麽娶了續弦的父親，肯繼續偏愛兒子是做父親的一種補償，為兒子存錢似乎也沒有什麽值得非議的地方。

而且，時間越近，小梅的內心越是煎熬，也就越是想不出辦法來解決。

再像上次對待林志強似的，恐他連累了其他女子加以提醒，現在沒有那個條件。她這輩子第二任丈夫的新的續弦是哪一位，她都不認識、不知道。

小梅的心裏受著煎熬，腳底下卻是從來不肯走到那一片老廠區的土地上去。她前世的青春是埋葬在那裏的，包括生命。

然而有時候，某一個命定的地點是根本躲不過去的。

272哥哥的邏輯也有道理

哥哥李國慶專門到學校裏來找她，利用中午的這個空閑，急急火火的跟妹妹聊上幾句。

＂小梅，哥相中了一處小廠房，想帶你去幫哥哥打打眼。＂

親哥哥有指示，那所有的事兒都得往後放對不對？小梅二話沒說，就跨上了哥哥的摩托車後座。

＂哥，這次怎麽動作敢這麽大了？＂

之所以這麽問，其實是因為在年前，李國慶就在紡織廠轟轟烈烈的裁員下崗運動中，成了第一批犧牲的人中之一。

但是，這小子內心有成算，始終都隱瞞著李父李母，根本就沒有告訴他們他下崗的消息。日子是照常過的，反正他的大部分時間都不在父母跟前晃，所以下崗這件事兒，也就只有同輩兒的幾個人知道。

為此，李母數次很驕傲的在外面跟人吹噓，說是自家的幾個孩子都有出息，廠子裏重用著呢，讓誰下崗也不會讓她的優秀的兒女們下崗。

所以，李小梅才會疑問，為什麽李國慶忽然要折騰出這麽大的動作來了？要知道，一旦轟轟烈烈的鋪開廠房大幹一場，再想隱瞞父母可就更艱難了。

＂嘿嘿，這不是也不打算再瞞著爸爸媽媽了……＂

李國慶騎在摩托車上傻笑著，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的。

＂怎麽回事兒？哥這是在哪兒找到了一張免死金牌嗎？＂

李家這三個孩子都夠孝順，當然膽子也足夠大。不想讓父母生氣擔憂，於是幫哥哥盡力隱瞞，不到沒有辦法的時候，是萬萬不肯對父母說出李國慶下崗的消息的。

＂這不是，這不是……你嫂子，你若彤姐，她肚子裏有動靜了嗎？＂

＂真的？＂小梅在八零摩托車的後車座上“謔”地站了起來，雙手抓著哥哥的肩膀，歡天喜地地問，＂若彤姐懷孕了，我要有小侄子或是小侄女了？＂

這其實也是李小梅的一點點小心結，前世李國慶是跟王小玲順利結婚的，然後到這個時期，王小玲其實已經生下了孩子。可是這輩子新娘換成了張若彤，兩口子一直沒有動靜，李母暗搓搓的不知道遺憾過多少次了呢？

小梅有時候會習慣性的把這些改變的原因歸咎到自己身上，所以此刻聽到張若彤終於懷孕的好消息，她比當事人的興奮勁兒只多不少。

＂嘿嘿，若彤昨兒下不得廚，一聞到油煙味就想吐。今天上午帶她到醫院去檢查了，醫生說才四十多天……＂

李國慶歡天喜地的把老婆送回娘家，本來是想要馬上打電話或者回去向父母稟告這莊喜事的，但是轉而一想，他一直想要包下來一處廠房，作電氣焊的加工用，可是一直因為要時時隱瞞著下崗的消息，不敢有大動作。那麽正好，今天趁著這個好消息，把這樁大逆不道的事兒先辦了。

＂哥，我可真服了你了，你這是打算用要抱孫子的好消息來抵消你下崗和幹個體戶開廠子的兩個罪過呀。＂

盡管李父李母也早就適應了家裏的孩子們各有產業幹得熱火朝天的現狀，但是，他們始終堅持這些東西只能業餘時間幹，不能把正式工作的鐵飯碗給丟掉。

要不然，李國慶不至於一直抱殘守缺、遮遮掩掩到現在。

＂嘿嘿……這不是先來跟你商量嗎？咱今天把廠房定下來，然後晚上回了家，你還得幫著哥哥分擔點怒火，哥再叫上小紅……＂

李國慶真的可以算是老謀深算了，把自家的兩個妹妹全推出來抵擋怒火，李小梅不由得有些疑惑。

＂哥是不是忘了我若彤姐了。她肚子裏揣著寶貝金孫了，若彤姐往那兒一坐，咱爸咱媽肯定連個高聲兒都不敢出了。＂

＂你年紀小不懂，人家說呀，這上了年紀的人有火發不出來那也容易得毛病。你讓咱爸咱媽忍著啥都不說，那對身體不好。＂

李國慶說的振振有詞。

這才是真孝順呀，對父母哪兒都想的周到，又怕人家生氣，又怕不發火在心裏憋著。

小梅徹底服氣了。

＂好好，我保證今天晚上充當及時雨、滅火器，既讓咱爸咱媽能把怒氣發出來，又不造成嚴重的後果，還能達成你所有的願望。＂

＂嘿嘿，好妹妹……＂

李國慶車速放慢，風中只有他的傻笑聲。

小梅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李國慶帶她所來的舊廠房，就在當年她的第二任丈夫上班和住宅區的臨近。

兜兜轉轉、無知無覺的，還是踩上了這一塊土地。

連綿的廠房延伸出好遠，空氣中都彌漫著鐵銹的味道。一路奔著低矮的家屬房走去，只見各家各戶恨不能占盡所有的角落，搭一個窩棚或搭一個敞篷，來安置亂七八糟的東西。

曾經一度成為小縣城經濟發展龍頭的工廠，現在處處呈現出一種潰敗的態勢。

李國慶相中的，就是兩處專門隔離出來的廢舊倉庫。

小梅很想幫助哥哥挑選距離她曾經的住處稍遠的那個廠房，可是客觀來評價說，不如緊鄰著她前生生活過的地方那處廠房更合適。

＂價錢上要是一樣的話，當然選這一個了。地方寬敞，地面也平整，以後做活兒的話，安置東西都夠方便。＂

小梅的評論很客觀，一直傻笑的李國慶也跟著點頭。

＂我原來拿不定主意，就是覺著這邊跟廠子的居民區挨著怕太吵。不過選擇這邊的話，以後拾掇利索了，把廠門經常關著也就沒有問題。＂

帶了自己最信任的妹妹來視察過地形了，李國慶當機立斷，打算馬上去找廠子的負責人去商定下來租賃的事情。李小妹有些疲憊的樣子，跟哥哥商量說：＂哥，你自己去，我想在這附近轉一轉，晚會兒，我回到廠子門口來跟你會合。＂

＂那你可別跑遠了。你從來沒到這塊兒來過，又都是筒子屋、小胡同，別轉迷糊了。＂

李國慶叮囑著，小梅點著頭。其實，她即便是這輩子從來沒有舊地重游過，但是曾經在這裏生活過幾十年的光景，怎麽可能不熟悉呢？

273再至傷心地

李國慶的摩托車“突突突”遠去了，小梅搓搓手，沈澱一下自己有些紛亂的心情，往筒子屋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把家屬院稱為筒子屋，是因為每家平均下來也就是一間房子或最多兩間房子的空間，但是都有一個小院子，狹長狹長的，各家各戶再把那個小院子搭起來蓬子，或者勉強再挪個人出來住，或者就是做飯什麽的放些雜物，歸總起來，就像一個個長方形的筒子。

小梅的腳步有些沈重，走的很慢，努力讓自己顯得正常，就像一個閑逛的人一樣。

她的衣著非常幹凈，而且是那種看起來樸素其實講究的，所以跟筒子屋這塊的環境有些不融合，有些格格不入。

在這一塊兒行走的話，要隨時註意腳底下。居民家裏，對一些吃的、用的東西，因地方不夠用了就隨便放到外面的過道裏屬於很正常的事情。你要是敢不小心一腳踩下去，不一定把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踩出聲響來或者踩壞了，這件事肯定不是那麽輕松就能解決的。拽住你罵上幾句那是毛毛雨，通常情況下是不讓走，賠上幾塊錢再放你離開才是正常的。

小梅上輩子在這裏就吃過虧，所以現在走起路來小心又小心，連個木片垃圾，都是不敢下足的。

她的第二任丈夫名叫楊愛軍，就是這所老廠子的工人，前妻死了以後，他自己帶著個兒子生活。兒子今年也有12歲了，兒子的名字挺好聽的叫楊天慶，性格乖僻又暴躁，從心底裏就是排斥父親再娶妻的。所以，當時還不滿二十歲的李小梅來做這家的後母，其為難的程度可想而知。

李小梅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兩邊太陽穴都曾經被楊天慶用碗筷砸過。那是因為，雖平日裏盡量的避免接觸，但吃飯的時候一家人是要在一起的，一言不合之下，楊天慶那個小孩子就會用手裏的碗筷砸向李小梅，令李小梅身心倍受傷害。楊愛軍頂多就是勸兩句，讓楊天慶安穩一些……

是因為這孩子很可憐嗎？沒有親媽嗎？卻從來沒有想過，李小梅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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