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慶幸，多虧自己英明神武的同意了兒子和女兒跟著老伴一塊去省城開眼界，好能躲開身邊的這些是非。

她知道自己生的兒子心腸軟，如果真的是讓王小玲天天到跟前來哭一回的話，那麽事態的發展還不一定要怎麽麻煩呢？

星期天的下午，李父帶著三個孩子，雄赳赳氣昂昂、躊躇滿志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車。

路途比較遠，因路況也差車速快不了，再加上車內條件簡陋，很容易讓人出現不適的癥狀，最先表露出暈車動靜的是李小紅。

＂我難受，好像是……想吐。＂可憐見的，李小紅長到20歲還是第一次坐公共汽車，也是第一次體會到暈車是什麽滋味兒。

李父是出過差坐過車的，他沒有暈車這毛病，所以提前也沒有預料到這件事情，一時之間手忙腳亂起來。

為了有個暈車的乘客，就叫人家公共汽車的司機師傅停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該怎麽辦呢？

小梅顯然早有準備，迅速從衣服兜裏拽出了兩個塑料袋子抖開來。

＂那就吐吧，吐完了就舒服了。＂

解決的方式簡單又粗暴，但是這很有用，不是嗎？

李小紅彎下身子，對著塑料袋子吐了個天昏地暗，李國慶趕緊把身上背的水壺準備好，給妹妹倒了漱口的水。

暈車的人嘛，吐完之後渾身無力、臉色發黃。李小紅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睛半天不發一言。

小梅這一路也不好受。她應該是也有暈車的癥狀，不過沒有李小紅那麽強烈罷了，胃裏翻江倒海的、腦袋也要爆炸似的疼痛。

好在她的精神狀態不錯，覺得出門一趟特別難得，舍不得閉上眼睛忽視窗外的風景，於是極力的克制著不適，歪著腦袋向窗外看。

坎坎坷坷的道路，路旁高大的白楊樹樹身上，鐫刻著一個一個瞪大的眼睛，擠擠挨挨、表情紛呈。或驚恐、或憤怒、或嬉笑……迎上來，又遠去了，讓小梅頗有些觸目驚心。

天氣已經足夠炎熱。路過一所村莊的時候，看見一棵老樹下面，圍著老老少少不少乘涼的人。其中有一個雞皮鶴發、在後脖頸兒盤著發髻的老婦人，側對著公路，上身自然的裸著，下面黑布褲紅腰帶，就那樣盤膝而坐……

只是瞬間的影像，那彎曲而又蒼老、幹癟的曲線，卻沖擊了小梅的視覺，說不清是為什麽，她的鼻子又酸楚了。

這就是生命。在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裏，都有人在存活著、在掙紮著、在呼吸著、在蒼老著。然後每一分鐘，都有人凝滯了他的呼吸，就此告別這個鮮活的世界；每一分鐘，又都有新生的嬰兒呱呱落地……

而活著的人，到底有多麽的偉大，或者多麽的渺小，或者歡天喜地，或者曲折不幸，跟別人又有多大關系？

喜也好悲也好都是自己的，沒有人能夠真正感同身受。

更讓人心頭微涼的，是無論怎樣的一個人，進行過怎樣劇烈的掙紮，或者虔誠的祈禱，或者千古流芳，或者萬世罵名，與這世界比起來都是那麽的渺小。

花照樣會開，草照樣瘋長，一年四季照常更替，無論你是活著還是死去。

沒有一縷空氣在乎你活著還是死去，沒有世界在乎，沒有一朵花和一棵草在乎。所以，人才應該，才更應該，去愛自己，在乎自己。

＂為自己而活，好好活……＂，小梅揉揉眼睛，在心裏對自己反覆強調。

人生不應該只有眼前的茍且，還應該有詩和遠方。李小梅的兩世都沒有詩，卻終於領悟了＂遠方＂的概念。

小姑娘身體中的那個老靈魂在蛻變。

這一路行來，其實一家人的心理狀態都有所改變。

李國慶的註意力很快就被省城的大街小巷旁的建築所吸引住了。

＂真好看，爸，要是早見識就好了，我們家的房子也應該蓋成這樣了。＂

＂哎，省城嘛，什麽都得比我們的小縣城先進得多。＂

＂哥，你別遺憾，如果喜歡這邊的建築風格，那你蓋下一套房的時候，也蓋成這樣不就完了嗎？＂小梅應答的倒是輕飄飄的。

＂傻閨女，你當蓋房子是件輕松的事兒啊？你爹我這一輩子能給自家蓋出一套房來就不錯了。＂李父聽見女兒的無心之語，忍不住笑起來。

＂爸，你忘了？您到現在為止已經給咱家蓋起來兩套房了，我姐和我的門臉房不也是您操持著蓋的嗎？＂

還真是那麽回事兒，原以為與別人一樣，熬上一輩子，積攢一輩子的錢，最多也就夠蓋上一套房子。可是現在，輕輕松松的只是小女兒的一些努力，這一年之內家裏已經蓋了兩套房，小梅還買了一套門臉房。

176省城的印象

這是原先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李父忍不住又有些唏噓，腰桿兒卻比從前更直挺了起來，原本一邁入省城，就不由自主從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散發出來的那股子小家子氣，也煙消雲散了似的。

暈車暈的厲害的李小紅，被妹妹和哥哥攙扶著下了車，茫然四顧時，註意力迅速就被路旁服裝店的景色所吸引了。其本上大多數人，尤其是女孩子，遇見了讓自己賞心悅目的東西，自然而然也就忘掉了曾經歷過的痛苦。李小紅也是如此，暈車的種種痛苦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色所遮蔽。

＂我們先找賓館安頓下，然後好好洗漱一番，再吃點飯。＂帶著三個兒女呢，李父自覺責任重大，於是盡可能給孩子們最好的安排。

四口人掂著包袱款款的走出車站，就迅速被車夫們包圍上了。這時候出租汽車還屬於高端事物寥寥無幾，三輪而且是腳蹬三輪兒是最大範圍的，幾輛摩托車威風凜凜的停在路邊，載客的價錢便要的比三輪車高出一倍來。

李父節儉，根本舍不得雇用三輪車去找旅館，他一揮手，很豪邁的說：“國慶你把小紅的行李帶好，咱們走著去找賓館。”

他是來過幾次省城的，知道車站附近哪一家的賓館比較安全，既幹凈，價錢也實惠，於是輕車熟路的帶著幾個孩子走過去。

＂姐，等住下了，咱們再出來慢慢看。＂

其實不光是李小紅一雙眼睛根本使不過來，小梅也在省城覺得眼花繚亂。盡管跟前世看到的衣服式樣相比還有些土，但是跟她一直生活的小縣城相比，這邊的服裝可謂姹紫嫣紅、形式各異了。尤其是偶爾從身邊路過的，看起來像是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們，那衣服可就時髦前衛的直沖你的眼球。

＂看那個女孩子頭發養的真好，又黑、又粗、又直、又亮。＂李小紅驚訝的都讚嘆出了聲。

可能是因為聽到了這一聲讚嘆吧？前面那個長發飄飄、頭發黑長直的身影轉過了頭來，李小紅又是一聲尖叫，滿臉通紅往妹妹的身後縮了縮。

這哪裏是個女孩子啊？這分明是一個方頭大臉的男士，而且臉上還留著不修邊幅的絡腮胡子。

就說嘛，誰家的女孩子能把頭發養的這樣粗壯？

＂對……對不起啊，看錯人了。＂小梅擋在姐姐身前，陪著笑臉解釋。

黑長直頭發竟然露出一抹寬容的微笑，然後擺擺手接著走了。

＂這肯定是省城藝術院校的學生！男的拼命往女的模樣上打扮，女的又拼命往男的風格上靠攏，可亂套了。＂李父還挺懂行的，他原來來過省城，就見識過這樣的風格打扮。大學生在這時候還是天之驕子，尤其是學藝術的大學生們，那簡直恨不能從頭到腳每一個發絲都能表達出“我是不同的”“我是桀驁不馴”的意思來。

李小紅這回就老實多了，看到什麽原來沒見過的打扮和建築就不會直接出聲表示感嘆了。

終於找到賓館安頓下來，李國慶和父親一間屋，小梅和姐姐一間。房間比較狹小，放了兩張床後就沒有多大地兒了，也沒有獨立的衛生間。不過像洗臉盆、洗臉盆架還有熱水瓶等必用的東西倒是挺齊全的。

＂小紅暈車不舒服，那就多歇一會兒，別一同出去吃飯了，回頭我們給你捎飯回來。＂李父安排的挺恰當的，但是李小紅可不樂意了。

＂爸，你放心吧，我早沒事了。我跟你們一塊去吃飯。＂

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經接近黃昏了，還有好多省城的景色還沒來得及看呢，李小紅當然舍不得把時間浪費在房間裏睡覺的功夫上。

到底是年輕啊。

四口人再次走在了省城的街道上。此時華燈初上，臨街的商店燈火輝煌、人影瞳瞳。

＂我知道這邊有一家做燜餅做得特別好吃的店鋪，爸原來出差每次都是到他那吃飯的。＂

本著勤儉節約的原則，一家之主直接安排大家去一個小飯館兒。吃的是毫無特色的燜餅，唯一奢侈的是每人加了一份雞蛋湯。

＂等下次吧，下次再來的時候咱家裏就沒有什麽負擔了，爸爸請你們去大飯店好好吃一頓。＂李父也覺得有些委屈了孩子們，帶幾分歉意的解釋和許諾。

＂等我的房子蓋完，添一些家具拾掇利索了，以後再掙了錢，我請大家吃好的。＂作為李家第二輩兒裏唯一的男士，李國慶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李小梅只是笑，什麽都沒說。這時候李小紅自然是不甘示弱的。

＂哥，等你把你的房子都拾掇利索了，剩下的錢不還得用在給我們把嫂子娶進家裏來嗎？雖說現在的那個若彤什麽要求都沒提，但是你也不能白著人家不是？＂

提到若彤，李國慶的臉頰有些黑紅黑紅的，眼睛瞇起來蕩漾的全是笑意，似乎眼前的這盤子悶餅瞬間變成世間最無上的美味一般。

＂嘿嘿，我們第一次見面談的時候，若彤就跟我說定了，以後她不在家做家庭主婦，她要開個大飯店，要跟我一塊兒分擔家庭負擔。她還說她是家裏的獨生女兒，最起碼要憑她自己的能力，給她父母最好的生活，所以我以後真結了婚也沒有負擔的。＂

李國慶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還偷偷的溜下了父親的臉頰，想要從父親的神色裏看出點什麽來。

不能怪他小心眼兒，若彤的這番話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攤開來說了，他卻始終沒有在家跟自己的父母溝通。他擔心如果就這樣直白的把若彤的要求提出來，母親會不高興、父親會拒絕或者會建議讓他另選佳人。

畢竟現在的這個時代，還不太流行女兒贍養父母。

單單從父親的臉色上看不出什麽不高興的態勢來，讓李國慶一顆半懸著的心安穩的落了地。

＂若彤能說出這句話來證明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她家裏沒有兄弟給父母養老，當然就只能靠她了。國慶你放心，你爸你媽可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糊塗蛋，不會阻止你們夫妻兩個孝順對方老人的。＂

＂謝謝爸。＂李國慶的這句道謝聲非常低，甚至可能會聽不清。

177姐姐的婚事又要告急

小梅於是在裏面插科打諢。

＂哎呦，我的親哥，您這才跟若彤姐相處了幾天呀？就連以後怎麽孝順兩家父母的事兒都商量好了？看來這次若彤姐當我嫂子是跑不掉的了。＂

一家人都笑得挺開心，但是細心的小梅發現李小紅的笑容隱含著一點點苦澀，再聯想一下她前一段時間特別註重裝扮，而且眼睛裏面脈脈含情、春色無邊的姿態，小梅頓時有一些沈默了。

應該說姐姐的感情之路算不上順暢，盡管她漂亮、有氣質也勤快，還心靈手巧。

晚上躺在賓館的小房間裏，姐妹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姐，你是不是又談了個男朋友？現在怎麽樣了？＂

李小紅閉著眼睛停頓了半晌，才又幽幽的說道：＂不怎麽樣，還沒開始就又散了。＂

＂什麽意思？＂

李小梅“噌”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歪著身子瞪大眼睛看著姐姐。自家這麽優秀的姐姐，哪個男人這麽不長眼呀？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也沒多麽深奧的意思。是這樣的，一開始還能談的來，對方條件也不錯，對我還挺好的。可是就因為我拿了主意要來省城學習，他就不樂意了，說我一個女孩子家這麽折騰做什麽用，就一下子結束了。＂

李小梅忍不住在床上蹦了起來。穿著拖鞋，在小賓館的房間裏走來走去，激動的很。

＂姐，這件事兒你做得對。這個男人既然連女人求上進，努力工作都容不下，那麽真要是結了婚，你再想做點什麽，肯定更阻攔。你這一輩子就只能在他手底下匍匐著活著。散的好，散的好！姐，你別灰心，咱下次找個更好的，氣死他們。＂

＂順其自然吧。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看男人呀，不能光看模樣長相身材家庭條件，還要看他的心胸。＂李小紅倒是始終很平靜的樣子。

小梅激動過後，更是睡不著覺了，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聽著姐姐綿長的呼吸一動都不敢動。她的眼前混亂的交叉著各種時空下的種種場面，曾經禁錮著她、纏繞著她的那些夢靨般的前生的悲愴再次圍堵開來。

女人想要獨立做點什麽，確實很不容易。但是女人不做什麽，而安安穩穩的屈從於自己父母的安排，以及日後嫁人聽從老公的安排，那結果就一定會好嗎？不是的！一個附庸者如何能讓你的男人尊敬你呢？

小梅再不疑惑，不困惑，自己的所作所為對這個家庭、對親人們帶來的影響是不是好的。

＂信自己。＂她對自己說。盡管哥哥的成婚之路曾經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陰霾，不也又重新獲得了新生嗎？盡管姐姐看似脫離了和馬向東的婚事束縛，現在依然感情無著落，但是小梅分析過之後，還是覺得現在的這個勇敢的、獨立的、堅強的姐姐，才是最鮮活、最美麗的樣子。

她相信，哥哥的生活會美滿幸福，姐姐也會，也一定會。

＂姐，你放心。咱們姊妹兩個努力的、認真的活著，不依附於任何人，肯定會比前生收獲更美滿、幸福的人生。＂

小梅側過臉來輕聲的、喃喃的對著隔壁床的姐姐說道。

然後她翻身努力的去睡了，沒有註意到隔壁床的李小紅眼睫毛眨了幾眨。

生活從來不會慢待勤奮又虔誠對待它的人。

第二天一早小梅醒來的時候，門關的緊緊的，上面貼著李小紅留的一張條子。

＂小梅，你多睡一會兒吧。我和哥哥先去廠子報個到，咱爸在他的房間等你一塊去吃早飯。＂

窗外已經是陽光燦爛了。小梅揉揉眼睛，還是有些精力不濟，畢竟昨天晚上睡的太晚了。

她懶洋洋的起身洗漱，然後穿戴好衣服去隔壁房間找父親。

＂爸，你這次怎麽這麽放心呀？叫我哥陪著我姐去報到，您怎麽沒有親自壓陣？＂小閨女還調笑父親呢。

＂哼，你哥你姐自以為翅膀硬了，好說歹說非不讓我跟著去。＂李父頗有些受挫的樣子。他曾經是三個孩子心目中最雄偉的形象，可現在好像是被嫌棄了。

小梅沒忍住，捂著嘴笑了。笑完又蹦又跳的沖過來，挽住了父親的胳膊。

＂爸，您在家的時候不是總笑話別人家的孩子，都結婚有孩子了還是天天依賴著父母生活的嗎？現在我哥和我姐還沒結婚呢，就已經主動要求獨立了，你不為他們驕傲，還失落個什麽勁兒呀？＂

小閨女就是會說話，怪不得老輩人都說，閨女是當爹的貼身小棉襖。

李父臉上那點兒委屈瞬間就消失了，高高興興的帶著閨女去外面吃早飯。

不過，這一路上給小閨女做點思想工作的程序，還是要有的。

＂獨立……是好事兒，你哥、姐他們年齡也大點兒了，爸不能多拘著他們。可是小梅你還小著呢，你往日裏心就大，以後做事還是應該多跟家長商量商量。＂

＂嗯嗯。＂小梅點頭如搗蒜，其實心底的答案可沒這麽肯定。如果自己的打算能預知到肯定不會得到父母的同意，那還有必要提前跟他們商量嗎？

曲線也是可以救國的。小梅的這一輩子，可真的沒打算再去無條件的、違背自己心意的去完全聽從任何人的建議，包括自己的父母。

她已經嘗到了自己當家作主的甜頭。即便是把事情做壞了、做瞎了，那也甘之如飴。

不過，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哄的父親心花怒放，這是一個做閨女的本分。

李父帶著閨女拐彎抹角，找到了一個小胡同裏的油條鋪子。鋪子就在路邊支著攤子，客人還不少，有一種暖烘烘的氛圍。看著小巷子的布局，跟小梅她們的小縣城的巷子頗有些相似。

若是非要說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即便同樣在油條鋪攤子外面吃飯的客人們，臉上自然帶出的神色也大都是倨傲的。尤其是看到這兩個，從衣著到口音舉止都是外鄉人的時候，那種省城人的自豪感，便不由自主地會冒出來。

178逛街的感覺真好

＂爸，你可真厲害，油條攤子這麽犄角旮旯的，你都能找得到。＂小梅坐在小板凳上，絲毫沒理會周圍人看她的眼神，興致勃勃的還誇讚父親。

＂一開始，是別人帶我過來吃的。在省城想找個便宜又好吃的地方，可真不容易！再以後我每次來省城，都到這兒來吃早飯。＂李父也挺驕傲的。目前在他眼裏，能帶著閨女在省城這個地方吃頓早飯，已經算是很高大上的了。家裏的鄰居們，一輩子沒走出過縣城的也不少，就連自家的老伴兒，不也是一說到省城來就畏懼的不行？一點要跟來的興趣都沒有嗎？

這樣一次性帶著三個孩子到省城來走上一圈開開眼界，確實是一件好事，多花點兒路費、飯費也是值得的。

小梅吃一口炸的香酥的油條再喝一口豆漿，繼續點頭表示認同這家早餐店的滋味。

父女兩個還給李國慶打了個包兒，帶了兩根新炸出來的油條回賓館。

＂我估摸著你哥今天非搶著要當你姐姐的家長，送她到廠子裏去培訓，肯定早上起來緊張的吃不下飯。＂李父撓著腦袋，一副先知的模樣說道。

結果還真的就被說中了。

回到賓館的時候，李國慶已經在等著他們了。見到父女兩人一臉的興奮，手舞足蹈的描述著，自己是如何特別有範兒的把妹妹交代給廠子裏負責人的。

＂有一個跟我們同姓的主任就管這件事兒，他親自帶著小紅把東西放在宿舍裏面，還領著我們熟悉了一圈吃飯和學習的地方。你們可沒有見到，那廠子裏繡花車間工人們的手可巧了，噠噠噠噠……那麽快的就能繡出大團大團的圖案。＂

李父聽了多半句兒，就不聲不響的在杯子裏倒上熱水，連同那兩個油條一塊遞給兒子。

父子兩個很有默契，李國慶伸手接過來，嘴裏照常描述著今天所看到的各種場景，還沒耽誤吃東西，兩根油條眨眼的功夫都進了肚子。

＂我本來跟小紅說，讓她今天熟悉一下環境，然後回賓館住下，第二天再去學習的。可是她不聽，非說要趕緊學起來，學的越快越多越好，於是直接就呆在廠子裏了。＂

這種愛學習愛工作的勁頭，是李父最覺得滿意的。此刻心裏還在暗暗的唏噓，如果當初李小紅讀書的時候也有這股子學習的勁頭，那該多好啊

＂反正我們還要再多呆上一兩天，就讓她留在廠子裏好了，走的時候再去廠子裏看看。走，爸爸帶你兩個去逛逛街。＂

李國慶這頓早飯吃的晚，這會兒精神頭正足呢。他跟著父親走出賓館，就笑呵呵的開始提要求。

＂爸，你帶著小梅一塊逛吧，我想自己多轉轉省城，我腿腳快怕累到你們。＂

小梅對著哥哥撇了撇嘴巴，心想你當誰不願意自己獨立逛街呀？跟著父親半點兒自由都沒有，想吃什麽、想買什麽、想玩兒什麽都受約束。

李父早已拿定主意，沖著李國慶一擺手，不忘叮囑一句：＂那你早回來，賓館的名字、方位都記清楚了沒有？＂

＂嘿嘿，放心吧爸，都記著呢！午飯別等我吃了，我天黑前回賓館。＂最後這句話是走遠了才說出來的，李父瞪了瞪眼睛，卻沒辦法阻止那一道揚長而去的身影。

＂這個臭小子，翅膀硬了。＂

做父親的，只能下這麽一句判斷。

好在身邊還有小女兒，不會這樣不仗義的把老人家自己留下。還是年齡小點兒好啊，沒有獨自在省城闖蕩的膽子。

李父心裏還挺安慰的，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家的小女兒眼神裏面，閃爍著的都是羨慕的光彩，她羨慕她哥哥可以獨自瀏覽整個省城呢。

好吧，哥哥姐姐年齡大了，各自有自己的天下要闖。這個彩衣娛親的任務，就交給小梅妹吧。

父女兩個在省城的主街上慢慢游走，李父盡其所能把自己了解到的各種相關知識都講給女兒聽，做女兒的又是點頭、又是歡笑，緊抓著父親的一側胳膊，場景非常和諧。

只是，在小梅把註意力集中在了街道兩旁的女式服裝上面時，做父親的就有些不自在了。只陪著女兒看了一家店，沒看完就主動退了出來，站在店門外面對著街道老臉黑紅。

因為商店裏面不止賣時髦的女裝，還有女士內衣——比較前衛、性感的內衣。

小梅留在店內一臉的笑意，趁著父親不在身邊，她開始準備大手筆的花錢。

這種新款內衣在小縣城裏可真是少見的很。最起碼她要給姐姐李小紅，還有極有可能成為未來嫂子的張若彤捎回幾件去。

可是這價格……小梅不由得抽了好幾口涼氣。一套內衣，竟然可以賣到50多元錢，這還不算高，還有上百、幾百塊的……

穿在裏面不顯山不漏水的內衣，竟然賣的比外套還貴。

作為一個幾乎要算是資深的服裝設計師、縫紉師和服裝店主，小梅決定不能花這個冤枉錢。這種內衣做工覆雜用料講究，她自己加工不了，但可以先嘗試一下去找找批發的地方。

看到女兒走出商店兩手空空什麽都沒買，李父很安慰。立刻又覺得的挺對不住女兒的，於是又開始勸導。

＂小梅呀，你給自己買身衣服，買好一點兒的沒關系。＂

＂放心吧爸，我保證不會舍不得買的。＂

李父再不說話了，父女兩個繼續走。什麽都不買，但什麽店都要進去走一遭，只是做父親的再也不肯隨隨便便闖進女裝店了。

小梅心裏因為有了主意，除了對於女式服裝樣式多加註意之外，還更關註了女士內衣。各種款式、面料她都做了仔細的查詢，尤其對於價格和來源地，都做了不動聲色的打探。

早上起的晚，吃的油條又抗餓，父女兩個逛街逛到下午一點多鐘，才想起來吃飯的事兒。

做父親糾結得非常可愛，看到女兒什麽都不買會心疼，看到女兒有買的沖動的時候也會心疼。

179省城的就是貴

＂爸爸，我們就在路邊小店裏隨便吃一點吧，然後，我打算去找郝佳偉的小姨。＂

做女兒的提議，父親直接就點頭答應了，沒再執意堅持要帶著閨女去那家價廉物美的做燜餅的小店裏去。

這主要是看著女兒逛了多半天的街，卻什麽都沒買一分錢都沒花，覺得心疼了。

事實上，再換一家小店吃飯也還算不得奢侈，因為這父女兩個都是善於過日子的人，自然舍不得大魚大肉到大飯店裏去揮霍。

省城的飯鋪裏賣的包子個頭比縣城的小，餡料也相應的比縣城的少，價格卻比縣城高出兩倍來。

不知道李父肉疼了沒有，反正現在小梅很慶幸母親沒有跟著來。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李母知道了在省城吃肉包子的價格，很有可能當場就得拽著老伴兒和女兒離開。

＂爸，我給錢就行。＂

小梅要掏自己的腰包，卻被父親的大手掌給摁住了。

＂你的錢留著，給自己買點衣服。＂

因為看著女兒吃這家的包子吃得香甜，所以李父還另外又給女兒打包了一屜肉包子，說是讓她晚上吃。

＂咱住的那家賓館，後廚上是有蒸籠的，包子帶回去可以讓他們給略略蒸一蒸，賓館附近的鋪子裏面，可沒有這麽好味兒的包子啊。＂

聽到父親的解釋，小梅眨了眨眼睛。

父親提著包子袋兒和小梅走出兩個店鋪之外後，小梅找了個借口急急忙忙跑回了小店，在櫃臺上另外要了三屜包子，同樣打著包，提著去追父親。

＂你這孩子，亂花錢，買這麽多包子幹什麽？吃不了，就要放瞎了。＂

主要還是嫌這包子貴，對吧？

小梅笑嘻嘻的也不解釋，直接上前挽住了父親的胳膊。

做父親的疼愛自己的女兒，做女兒的不能不懂得孝順父親，不是嗎？

孝順的方式有很多種，沒錯的。最簡單有效的方式，還是舍得花錢。

＂爸，咱們得先回賓館把包子放下吧。可是我的腳走的很疼了，要不咱們攔一輛人力三輪車吧。＂

天氣已經很炎熱，父女兩個走了這麽長時間，又剛剛吃了一頓肉包子，腦袋上、身上全都是熱汗淋漓，還夾帶著包子味兒，這模樣兒去拜訪郝佳偉的小姨確實不合適。回賓館沖洗一下換身衣服，是最基本的禮貌。

如果是李父自己，走再遠的路可能都不會舍得攔一輛人力三輪車，可是現在有小女兒在呢。

＂行。＂

小梅得了同意，歡天喜地的在路邊招手，盡管口音上略有差異，溝通還是沒有問題的，雙方要價砍價很快達成協議。

太陽還很熱烈，三輪車上面有一個布做的頂棚帶來一片陰涼，李父舒服的閉上了眼睛。他本來在家有午睡的習慣，這個點兒有些疲倦了。

＂師傅，從賓館到鴻飛牛仔加工廠，坐您的三輪車的話需要給多少錢？＂

小梅沒有睡意，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要找到批發的地點，好好采購一批內衣。

＂小姑娘的普通話說得挺好的。要說價格，那還得問問你去了那裏還坐我的車回來嗎？要是能回來也坐我的車，我肯定給你算得便宜些。＂

人力三輪車嘛，除了看路途遠近，還要看乘客有幾個人。

李父迷迷糊糊之間，他的小女兒已經跟人力車夫談妥了價格。

回到賓館，小梅讓車夫在外面略等一會兒，她自己迅速沖洗了一番，換了一身可體的連衣裙，拿著一個自己加工的雙肩大包包走出來。

＂爸，你也聽到了，鴻飛牛仔加工廠距離賓館不算太遠，還不出城很安全。我自己坐三輪車過去，這位師傅會等著接我回來，您就在賓館睡一會兒吧。＂

＂那可不行＂李父拒絕的斬釘截鐵。

＂爸，沒關系的……＂

＂你一個小丫頭懂什麽？在外面真出點兒事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這要是讓你媽知道我讓你自己在省城裏瞎轉悠，你媽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李父這會兒也把自己拾掇利索了，匆匆忙忙往外走，看女兒還想繼續勸說，伸手輕輕扯了一把小梅：＂走吧，你不就是小心眼兒裏滿想著自由嗎？爸依著你，爸在廠子外面等著你。＂

＂嘿嘿，＂小梅傻笑著，知女莫若父。

三輪車師傅笑呵呵的半點兒等的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趁這會兒功夫，他還加了一餐，嘴角邊兒餘留著饅頭渣兒，此時在賓館服務臺倒了杯溫水正慢慢喝著。

光鮮亮麗的省城內，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西裝革履養尊處優，沒文化、沒正式工作的人，照樣得做體力活兒謀生。

＂嗯嗯，我家在城外郊區，地裏不忙了就進城賺倆錢……＂

＂老哥勤快……＂

＂不勤快不行啊。我家裏有倆兒子呢。大的在家裏也幹農活兒，沒多大出息。我們家老二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分到了京城裏，娶的是京城裏土生土長的媳婦，眼看著又要生個大胖孫子。他們在那邊花費大，我多掙點兒就能多添補他們點兒……＂

老師傅聊著天兒，用力蹬著三輪車，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濕透。李父幾次想跳下車子換換位置，自己蹬幾遭讓老師傅輕松一下，都被拒絕了。

想想也是啊，要是讓乘客給自己蹬車子，這費用可怎麽收啊？

＂我們做慣了活兒的，一點兒都不累。天熱多出點兒汗，人還舒坦呢。＂

老師傅不但說得輕松，整個神態也是悠然自得的，好像這樣煩累的體力勞動，讓他甘之如飴。

小梅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經過今日跟蹬三輪車的老師傅這麽一次交談，整個人的思想也有了新的變化。那就是，他深深地覺得，自己為兒女們做的還遠遠不夠多。

所以，接下來當小梅在鴻飛牛仔加工廠門口下車的時候，李父很是自然的擺了擺手，讓閨女獨自進廠子裏去。

＂早點兒出來，有事兒……＂

他停了口，心想能有什麽事兒呢？三輪車老師傅的兒子獨自在京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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