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馬車離去，站在不遠樹上的女子眼神微動。

她微微握拳，跟了上去。

在車夫身邊托腮看天的昒覺察到了那股氣息，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後的碧色蒼穹。

被風雪洗刷過的北辰天空無比蔚藍，仿佛無一絲陰霾。

昒若有所思地轉回頭。

藏得很好，可惜味道被她聞出來了。

唔，沒事，讓這個家夥跟著，到了那個帝京的皇宮中，看她的表現如何。

畢竟，不能只她一人丟人不是？

另一端，卿漫不是藏起來了。

她只是看昒看過來有點慌，想要躲起來，卻忽視了自己這一世從小到大都是普通人的事實，一時沒有控制好內力，用力過猛從空中摔下去了。

一頭栽進樹叢中的卿漫生無可戀。

她看著自己因為不熟練運用內力，沒有內力保護被樹枝劃開的口子，自暴自棄地躺在地上。

反正這具身體不會感受到疼痛，也不會生病，多躺躺也無妨。

因為...是屍體啊。

所以說...她為什麽要跟上去呢？

明明自己已經是卿漫了。

而父皇也有那個殷玖了。

而且卿離也說了會幫父皇延長壽命。

這種皆大歡喜的結局，她為什麽要跟上去呢？

或許，她想試試看，父皇能不能認出她來罷。

她心中，還是抱著這種妄想啊。

卿漫緩緩地從地上起身。

她想看看郤梓歆，想去見樂霽。還想調侃奈止，還想和朝臣鬥智鬥勇...

最最最重要的，是她還想和父皇飲茶，坐在爛漫春光中賞花，談天說地。

她還想讓父皇笑著看著她，眸中那細碎的笑意璀璨勝春色。

她還真是...貪婪啊。

她只看一眼...

潛意識中，卿漫還是希望墨懿認出她，笑容如舊地看著她，美若朝霞。

......

在被侍衛抵著脖頸跪下，用鐵鏈貫穿肩胛骨前，卿漫都是這麽天真地認為的。

但是，正如夢境會破碎一般，天真終會被現實打破。

如她去時一般，皇帝高華依舊，一張容顏傾城昳然榮光不減。

但是待她歸時，那對著她的柔軟笑意卻不再。

他立在她面前，語氣清清淡淡，似那些年他高居聖位，她下首跪侍之時：“北辰人？”

她沒有回答，心中閃過奇異的期冀。

墨懿微微勾起唇角，揚起諷刺而冰冷的弧度。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宮殿，殿中有他心愛的女兒休憩。

想到這兒，他心柔軟了幾分。但面對面前這個欲圖不軌的北辰人，這幾分柔軟變為了柴薪，助長了他心中怒火。

他輕聲道：“莫要吵到毓兒。”

“斷她四肢，送去研究。”

畢竟，用於制造後天北辰人的材料不夠了。有這種先天的供給，估計就有了罷。

寥寥數語，輕而易舉地打碎了卿漫心中的期待。

她迷茫地看著他，似乎有些不解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唇角上揚，雖有弧度，卻冰冷徹骨。

他輕聲道：“你敢來，就該想到有這一日。”

他這笑吟吟的樣子，讓卿漫憶起前世一事。

他半臥，她跪伏。他輕笑著道：“你身為大理寺人，卻和禦史臺交往頗深時，就該想到如今。”

“此事，朕替你壓下去。但是作為交換，把樓遐弄下去罷。”他輕笑著，眼中是漫不經心的笑意，似乎僅僅是為了試驗桀犬是否有桀犬的能力。

卿漫記得，那年樓遐飲下的那杯毒酒，是她親自送到臺獄的。

她為此人手中之刀多年，就該知道他是什麽脾性。

前世她數年跪伏，他都認不出她來。何況如今寥寥數刻...

果然是自己太過無知貪婪...

也是。

他對她，本就是血脈之情。如今血脈已去，他們不過陌路，即使認出她，也不可能過多在意。

他認不出，別人認出，又有什麽用呢？

她心中那抹嫩芽，未能成型，便被扼殺。

也在這時，她又聽到了那道聲音：“漫兒。”

卿離翩然而落，似乎防禦陣對他沒有絲毫用處。

卿漫沒有回頭。

她低垂著眼瞼，不欲回頭。

墨懿顯然也看見了卿離。他微微蹙起眉，對他態度略微好些：“閣下如今前來，作甚。”

畢竟，能救回毓兒，多虧他的指點。

卿離唇邊笑意似乎如舊肆然，漫不經心任天上雲卷雲舒，“我是來找這孩子的。”

墨懿面上喜怒難辨，微微擡眸，輕輕“哦”了一聲。按著卿漫的侍衛推開，讓位給卿離。

卿離抓住鐵鏈的頭，毫不在意地直接扯起，卿漫沒有動彈，任那鐵鏈帶出一片模糊血肉。

卿離做完，這才扶起她，眉眼舒展，笑得肆然：“這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作為賠罪，本尊可以延長你的壽命。”他輕輕道，升起屏障，確保侍衛聽不到。

墨懿沒有直言拒絕，但眸中那抹狐疑毫不掩飾。

他面帶狐疑，卿離難得不怒，腳步輕盈地走到他身邊，聲音僅有他們二人可聞：“同時，也作為本尊一時不慎，讓墨毓孩子流了的賠罪。”

墨懿頓時手攥成拳，片刻後又松開，冷冷吩咐道：“帶這位姑娘去療傷。”

人為刀殂，我為魚肉。

卿離似乎對那少女很是寵溺，此時卻笑著道：“不必了。”

他笑著退開幾步，眸中光芒閃逝，帶著墨懿看不明晰的情緒。他似乎僅是輕輕呢喃，聲音卻傳入了墨懿和卿漫的耳中，冷意透骨：“留著傷，讓她記得，也好。”

“走罷，本尊為你延長壽命。”

......

一刻鐘後，卿離便帶著卿漫走了。

用這一刻鐘和他談清楚的墨懿眸色覆雜，微微擡起手，吩咐道：“傳杞翃入宮。”

“另外，把防禦陣撤去罷。”

既然卿離都承諾了，他開著這東西也無用，不過徒添麻煩。

果然還是杞翃侍奉得舒服。

還有...前世的殷玖也不錯。但如今殷玖是毓兒，那麽指使會累著她的。

不過今日那個少女，著實詭異。卿離...為何會為了她特意來一趟。

或者說，就是尾隨其後收拾爛攤子。

那少女...叫“漫兒”罷。

算了，有空問問宮纖白。

他正胡思亂想，宮人稟告宮纖白求見。

墨懿挑眉，淡淡地宣了。

片刻後，宮纖白笑吟吟地入殿，道：“臣參見陛下。”

墨懿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免禮。

宮纖白站起，笑道：“您撤了防禦陣？”

墨懿平靜道：“你今日前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嗎？”

若是覺察到防禦陣被撤了趕來，應該沒有這麽快。許是本就找他，半路覺察，才有此一問。

宮纖白連忙道：“不是。”他頓了頓，重新笑道，“臣今日前來，是來請辭的。”

“允。”

宮纖白笑容一滯，隨即佯裝委屈道：“您就不問為什麽嗎？”

墨懿一雙墨眸古井無波地看著他，毫無波瀾。“朕不在意。”他道。

宮纖白眼眸微垂。隨即他再次逾越地擡起頭，笑容燦爛：“臣不適應官場生活，落齊也不適應貴婦圈子，所以請辭。”

他又問：“陛下還記得您答應臣的隨意一個條件嗎？”

墨懿道：“自然。”

“臣請陛下賜金放還。”他輕輕道，“宮家居北辰多年，今是該重出了。”

他被賜金放還，宮家就能有理由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墨懿自然也是清楚的。

面對這個要求，他思考片刻，應允了。

宮纖白面上又露出了明媚的笑。

他乖巧地問道：“您今日撤銷了防禦陣，是有誰來了嗎？”

墨懿以手托腮淡淡道：“卿離來了。”

宮纖白面上露出愕然。

那個變態怎麽來了？

墨懿道：“他為了一個少女來的。他叫那個少女叫‘漫兒’，你知道是誰嗎？”

宮纖白面上神情如今何止愕然。

他深呼吸，再一次地詢問道：“確定是‘漫兒’嗎？”

墨懿微微蹙眉，語氣冷靜而輕緩：“說話前要過腦。”

宮纖白立刻躬身：“臣知錯！”

他擡頭，面上皆是慌忙之色：“請允許臣先行告退！”

墨懿微微頷首應允，便見他無絲毫儀度地跑了出去，陷入思考。

宮纖白...竟然會這麽失態？

那個“漫兒”，究竟是誰？

......

不顧一切地跑出一大段距離後，宮纖白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卻覺得世間無人。

他看著天邊舒曼的雲朵，不知自己此刻心情該如何形容。

怪不得...救回阿姊，這般容易。

原來...阿姊，已經被他們留下了啊。

阿姊...已經被他們永遠留在那極冬之中。

再也回不來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抱住了晏落齊。

他低垂著眼眸，輕輕笑道：“對不起，落齊。”

“這些時間，我冷落了你。”

晏落齊不明所以，卻也抱住了他，給他最大的安慰。

宮纖白睫羽微微閃動，良久，輕輕道：“我以後，只有你了。”

陛下，也不過是為了要一個他心儀的、有他血脈的繼承人。

那個軀體裏住著的是不是他們熟悉的阿姊，對陛下來說，不重要。

陛下其實只要那個軀體。他得償所願了。

而阿姊以後，也會永居風雪之中，成為北辰尊重的神明。

任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人間緝熙，與她再無瓜葛。

她永隱於風雪，僅此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還有幾章番外(如果作者有空)交代一下後續。

好的，皆大歡喜的he(你是不是對he有什麽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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