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玩，怎麽能不去茶館聽戲呢？

殷玖坐在茶館中，看著說書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著有趣的故事，以手支頷極其感興趣。

潔癖的陛下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怎麽可能跟她一起坐在這不知坐過多少人的椅子上，碰不知多少人用過的茶盞。

她舉起茶盞想抿一口，茶盞突然被人奪去，她訝然回眸，喚了一聲：“奈止？”

她不是負責幫她把那小葉紫檀的木雕送到她府上去了嗎？

奈止放下那碗茶盞，眼眸中帶著幾分無奈：“您今日若是飲了這種東西，怕是回去之後會被陛下強行灌一肚子水清洗腸胃。”

陛下怎麽可能允許殿下用不潔的茶具飲用低劣的茶水？

殷玖無所謂地笑了笑：“這些東西我喝幾年了...”她對上奈止那雙寫滿不讚同的眼眸，無奈地改口，“好，以後不會了。”

奈止也是為她好。

奈止面色好看了許，好奇問道：“您在聽什麽這麽入迷？”

殷玖眨了眨眼睛，溫和道：“你聽聽就知道了。這個說書人講的挺不錯的，我都來聽幾次了。”

奈止側耳去聽，只聞那個說書人抑揚頓挫道：“再次相遇，只見那女子微微詫異一瞬，便沖太子溫婉行禮，問道：‘公子可要在奴家借宿一晚？’，太子頓了頓，高深莫測地笑著應了。”

他似乎講的口幹舌燥，飲了一口茶，方繼續道：“這孤男寡女幹柴烈火，勝卻人間無數。那年帝都貴女仍舊為了那名玉樹芝蘭的太子鬧得不可開交，卻不知那一夜，粗糙的麻棉床上一片纏綿悱惻，春宵苦短。”

“太子走了，卻留下了血脈。後太子登基，囂張跋扈的太子妃越發令他想起那位溫婉賢淑的浣紗女。經查訪，他詫然地發現自己還有一女流在外界孤苦無依，而那位浣紗女早已香消玉殞。他連忙把女孩接回身邊，而那女孩，便是當今太女...”

話音未落，一道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

殷玖聞聲笑吟吟地看向奈止，眼眸中帶著戲謔：“怎麽了？”

眾人見是一位面若好女的公子身邊的人，便壓下心中不悅，繼續津津有味地聽說書人講書。

奈止不敢對她發火，扔了一塊碎銀給聞聲而來的小二，面色極其難看地離開。

說書人今日也正準備結束，故笑瞇瞇地留下一句：“欲知陛下如何和多年不見的親生女兒打好關系，請聽下回分解...”

他客套幾句就要走，殷玖卻是笑吟吟地叫住了他，“再多說許些可好？”

他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此事...強求不得。”

“罷了。”殷玖起身，微笑著上前，遞給他一塊銀錠，聲音不大，僅有他們兩人可聞，“希望夠你賄賂獄卒罷。”

說書人微微一楞，才想問清楚，殷玖卻已經離開，僅僅只能看見背影。

他皺了皺眉頭，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罷了，不想那麽多了。

他離開，方拐進小巷，便看見了方才那名徒手裂桌子的女人和一名衣著曳撒的人私語。

他一驚，以為撞見了錦衣衛私通他人，才想跑，便聞那名女子道：“就是他，抓回去。”

他才轉身，那名錦衣衛已經攔在他面前了。他冒出了一頭冷汗，轉了回去，問道：“姑娘，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為何要抓我...”

她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希望閣下可以去詔獄裏坐坐。”

他這才知道方才她徒手裂桌子的原因，試圖掙紮，微微往後退。卻撞到了那名錦衣衛，後者堵住了巷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編排陛下和殿下，罪該萬死。”

說書人頭頂汗越冒越多。

他摸著懷中的銀錠，感覺欲哭無淚。

早知道他就多留一會兒了！

......

“聽書有趣嗎？”

墨懿微微笑著問道，仿佛絲毫不知情。

殷玖已經做好面對一陣怒罵的準備了，卻遭受到了如此之好的對待，微微有幾分遲疑。

她四處看了看，沒看到奈止。

奈止是不會亂跑的，不在也就意味著被陛下派去做事了。

需要現在去做的事，應該也就那個說書人的事罷。

看來陛下已經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才道：“不錯。”

“那便好。”墨懿淡淡笑著，端起一個茶盞遞給她。

她心中打鼓不敢拒絕，接過微抿一口，差點沒吐出來。

陛下是在整她吧？絕對是在整她吧？！

不過僅僅是這樣倒是還好，就怕陛下暗地裏偷偷出狠招。

墨懿依舊笑吟吟地，那模樣和殷玖平日裏的形象像極了，語氣極好：“好喝嗎？”

殷玖沈默良久，緩緩搖頭。

茶冷了之後加上過量的糖，這味道真是讓人畢生難忘。

墨懿看著她，依舊笑吟吟地：“那就喝完罷。”

殷玖懷疑，無論自己是搖頭還是點頭，都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默默地將茶一飲而盡，甜到齁鼻。

長痛不如短痛。

還沒前世那杯毒酒好喝。

墨懿依舊笑著，不過語氣逐漸變得冰冷：“那種東西你也聽得下去。”

殷玖聞言就要跪下請罪，卻被杞翃攔住了。

墨懿放下擡起的手，淡淡道：“方才摔了一個茶盞，不知杞翃是否將碎片處理幹凈了。”

若是平日跪就跪罷，但是他不能冒著她受傷的險讓她為這種小事請罪。

殷玖低著頭，乖巧狀。

墨懿拿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微微蹙眉地放下。

茶涼了。

他語氣冷冷：“那家夥滿口胡話，你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殷玖依舊裝著乖巧。

墨懿哼了哼，終究還是心軟了，擡手示意她坐下。他不悅道：“你母親溫婉賢淑？怕不是最大的笑話。”

呵，第一次遇見她，就是在她因為心情不好囂張跋扈地打了一名朝官之子然後跑去京郊的時候。

溫婉賢淑，這四個字哪個字都跟她不搭邊。

殷玖差點沒忍住笑。

原來陛下生氣的點在這兒嗎？

“還浣紗女？”墨懿語氣頗為不屑，“若是宮氏窮到讓族長浣紗去了，怕不是滅族了。”

宮氏至少也是前朝四國之一，滅國時因為北辰的關系國庫都得以保存，若是她想，甚至可以用上好的玉埋了那個信口開河的家夥。

殷玖被他這一分析，想到了那名說書人描寫自己，好笑道：“那兒臣呢？”

“年幼時身後站在宮氏，稍微長大後有郤家為後盾，入朝後有朕這個皇帝父親護你，你孤苦無依？”怕不是在逗他笑。

墨懿笑沒笑殷玖是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倒是笑了。

她笑著摸了摸眼角笑出的淚，正色道：“讓那種人待在詔獄怕不是要氣死詔獄裏那些達官貴人的英靈，不若陛下將之交由荊寺，臣定當秉公處理。”

“還英靈...”墨懿雖然知道她是諷刺的說法，但還是忍不住吐槽，“若是你要，那便拿走罷。”

殷玖欲起身謝恩，卻被墨懿制止了。他習慣性地端起茶盞，想抿一口，才想起這茶已經冷了，新的茶杞翃方去讓人煮。他放下茶盞，淡淡問道：“今日為何多管閑事，幫那女子？”

殷玖撫著茶盞，入手觸感細膩。一想起陛下方才摔了一個這樣的茶盞，她就有點心痛，故微微嘆息道：“不過是為了正卿罷了。即使這次開審此案，那個人也是不可能活的。我就怕有人用此彈劾正卿。”

墨懿蹙眉，“樓遐到底什麽好了。”

殷玖微笑道：“他愛護後輩。”

如果前世不是正卿在旁提點，估計她回帝京沒多久，又會被貶出去，甚至可能直接就入了臺獄。

墨懿看著她，終究還是冷哼一聲結束了談話：“走罷。”

說好的逛街，結果逛了這麽久也沒逛成！

...也許終究是不會逛成的。

墨懿還沒走出屋舍的門，看著面前的笑容燦爛的宮纖白，莫名感覺幾分悲涼。

宮纖白也是來送生辰禮物的。

他捧著一枝玉雕成的梅花，笑吟吟的樣子，殷玖心中不禁吐槽了一句“真蠢”。

宮纖白笑道：“阿姊，我們可以坐在一起說說話嗎？”

墨懿非常不悅地甩了甩衣袖，對上殷玖看過來的目光，沒好氣道：“坐吧。”

見他重新坐了回去，殷玖也坐下，宮纖白走入，方要把門帶上，就聞外邊傳來了一道嗤笑。

他回眸，看見對面屋頂上坐著一名女子，看見他看過來，沖他露出了一個寫滿惡意的笑。

宮纖白差點腳崴了。

聖主怎麽在這兒？

他深吸一口氣帶上門，非常恭敬地跪在殷玖面前，垂眸認真道：“宮氏，臣服。”

先前派母親來的臣服不過是表面上的，他此次前來，即為簽訂臣服條約。

他舉起那支玉梅，玉梅高於頭頂，他雙膝跪在地上，頭顱垂得極低，幾乎要碰到地面。

墨懿看著這一幕，眼眸中閃過幾分極淡的欣慰和解脫。

有宮纖白在，毓兒以後的路，應該也會好走一點吧？

希望那個時候，毓兒不要怪他...

宮纖白恭敬道：“此物自前朝便供奉於宗廟，歷今已有百餘年，乃我宮氏象征，今將此物奉上，我宮氏將會完全臣服，為您錦上添花。”

墨懿冷笑。

這話說的頗有意思，卻也是道理。

殷玖看著他，再看看自己的手。

她沈默良久，接過那支玉梅。

墨懿眸子頓時亮了。

毓兒這是願意承認自己身份了！

宮纖白頓時松了一口氣，認真而虔誠地沖她三拜九叩。

其間，殷玖和墨懿都沒有說話。

終於禮成。宮纖白站了起來，一個不穩就要倒入殷玖的懷中。

殷玖伸手接住了他。

宮纖白可憐兮兮道：“阿姊，為了這件事我沐浴更衣齋戒三日一口飯也沒吃，快要餓扁啦！”

殷玖沈默著，良久方緩緩道：“莫要叫阿姊，既然你已臣服，日後便喚我——”

“——殿下。”

無論如何，她都是逃不過的。

既然逃不過，那便承認罷。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奉上。

日後一般是兩日一更。

哭唧唧，我真舍不得陛下死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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