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懷瑾在宋子瑜的關照下在於春堂紮下來了，對於這個突然加入的年輕人，戲班子裏的其他人倒是沒有什麽想法，或者說因為老板的看重，其他人的就算有什麽想法也不會說出來，畢竟宋老板看起來對他這位外甥十分照顧。

也是運氣好，因為識字，宋子瑜安排他掌管於春堂的賬務，正好原來的老帳房被兒子接回家頤養天年。程懷瑾這人本就機敏，平日裏做完了手上的活兒，閑著也會幫著做些瑣事，再加上有表叔的關系，所以他在這裏也算得上是逐漸站住了腳跟。

如願以償在這裏幹著一份還算不錯的活計兒，前幾日表叔在知道他家的情況之後又提前支給了他半年的工錢，將這筆錢順利寄回家中，他的心才算是完完全全的落了下來。

也正是這段時間他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知道了為什麽大家會說他的這位表叔有本事，不是說程懷瑾看不起戲子，只是從古至今，幹這一行的就一直受人詬病，像這種下九流的行當，就連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是看不起的。

可是宋子瑜卻偏偏闖出來了，不管別人心中怎麽想，於春堂是寧城最大的戲班，宋子瑜作為這的老板，臺柱子，平日裏同行見了都要當成前輩來敬著，哪怕是一般的人家見了他也要多上幾分客氣，稱一聲先生。

程懷瑾從不看低任何一個人，對於這位表叔自然也是滿心欽佩，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恩人，他向來有自知之明，知道憑借自己要在寧城找一份糊口的工作並不困難，可若是找到一個像如今這般待遇好的活計卻是極不容易的，更遑論還要立馬解了家中困境，這一切都是沾了表叔的光。

他很感激，也很珍惜如今的一切，幹起活來也格外的用心，倒是得了表叔幾次誇讚。

戲終人散，如同往日裏一樣，程懷瑾這會兒不忙，就幫著小鄭一起收拾大堂，小鄭就是那日那個熱心的小夥。

兩人手上忙碌，小鄭那個話癆嘴上也不閑著，“唉，我說小程呀，如今你可了不得，宋先生對你很器重嘛，果然，讀過書就是不一樣。”

若是一般人這麽說，估計會讓人覺得是嘲諷，畢竟誰不知道他是宋子瑜的外甥，這於春堂裏對自己嫉妒的人也不是沒有，不過小鄭這麽說，程懷瑾卻知道他只是單純的感嘆，程懷瑾笑著搖了搖頭，擡了擡手上的板凳，示意對方趕緊將凳子底下的瓜果皮掃幹凈。

“得嘞，看我的。”小鄭輕快的沖著程懷瑾挑了挑眉，擡起胳膊一個利落的上揚，地上的果皮就被清理掉了，他滑稽的語氣逗得程懷瑾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趕緊幹活，等會兒王叔看見又該說你了。”這個家夥在堂子裏人緣不錯，就是性子有些毛躁，沒少被班子裏管事的王叔教訓。

“嘿嘿，王叔這會兒可忙著呢，哪顧得上我呀！不過他老那樣嘮叨，我也覺得有些煩，你就好命了，沒人說你，而且還能常常和宋先生見面。”小鄭的語氣帶著隱隱的酸意，那可是宋子瑜，寧城名角兒。

“宋先生不是就在那兒，你也不是沒見過。”他還真的不覺得那有什麽好羨慕的，盡管他表叔人確實不錯，程懷瑾將凳子放好，用一邊的抹布將凳子仔細的擦拭幹凈。看著基本上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大堂，將抹布甩到八仙桌上，就著凳子坐了下來。

“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做咱們這一行的，多數被外人看不起，可是你看看宋先生，人好，手上功夫也硬，一般還真的沒有什麽不長眼的來找他的事情，這就是咱們拼著命的想要爬上去的原因，不管怎麽樣，總算是有個想頭，要不怎麽說角兒的待遇就是不一樣。”

嘴裏說著話，眼睛無意識的掃向樓梯口，小鄭眼睛一亮，看著面前的程懷瑾聽的認真，他更是來了勁頭，輕輕的用胳膊拐了程懷瑾一下，沖著樓梯口撇了撇嘴，將頭湊到程懷瑾面前，低聲說道。

“看見了沒，這位。”

程懷瑾看他這副神秘兮兮的樣子，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男人轉過樓梯，向二樓北邊的廂房走去，顯然這會兒註意到這個男人的不只他們兩人，看著大家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估計是熟人。

“嗯，看著倒像是個雅人。”因為離得遠，程懷瑾大概只能看見這個人的側身，不過這樣明顯的讀書人打扮，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嘿嘿，眼力不錯。”小鄭嬉皮笑臉的肯定了程懷瑾，隨後壓低了聲音，“這可是咱們老板的那一位。你可不知道，老板之前對著這位有多好，聽說是個畫畫的，咱們宋先生砸在這位身上的錢財可不少。”

程懷瑾聽到這兒自然是驚訝的，他有些懷疑的看著小鄭，下意識的擡頭看著二樓的方向，原本在走廊上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哈哈，別看了，進了宋先生的廂房。唉，你看這不就是反著來了嗎？”小鄭像模像樣的感嘆道，實際上他在這戲班子一直算是最底層的了，如今來了程懷瑾這個脾氣好，又和他投的來的新人，小鄭覺得自己有必要為這位新人講一下這班子裏的規矩。

看著程懷瑾不明所以的神色，小鄭整個身子斜趴在桌面上，頗有些語重心長，“我說，你少見多怪了吧，你看宋先生如今混得好，他可以照看著那位，這小日子過得也不差不是？”

程懷瑾沒有說話，實際上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若是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麽這會兒小鄭的話已經說的這樣明顯，他怎麽會想不明白，只是難以想象那樣風光霽月的宋先生竟然會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不過他表叔真的不是一般人，自古以來達官貴人包養戲子的多了去了，可是他家表叔這是直接自己養了一位。

也不是他少見多怪，只是在鄉下民風保守，這樣的事情還真是聞所未聞，他從前也只是在一些雜書上看到過有些達官貴人，好男風狎戲子，從前只是一笑而過，如今這事發生在自己敬重的表叔身上，程懷瑾自然要想的多一些。

所以這會兒他靜靜的坐著，順手為身邊的小鄭倒了一杯茶，示意小鄭可以繼續說下去。

果然，這家夥立馬明白了程懷瑾的意思，他也不藏著掖著，“我跟你說，咱們老板和這位蘇先生認識大概有兩年多了，兩人關系也一直不錯，大概就是知己吧，兩人經常在一起喝酒，有時候老板也會單獨為這位唱上一段，不過我也不知道怎麽說？”

看著小鄭有些糾結的眉眼，程懷瑾笑了笑，見他賊兮兮貌似謹慎的看著四周，程懷瑾輕輕地拂了拂額頭。

“我倒是沒覺得這蘇誠有什麽好的，雖然說咱們老板有錢，可是咱們老板的錢那也不是白來的，那些個才子們的心思我們可不懂，他也不想想自己怎麽臉皮那麽厚，住的是老板幫忙租的院子，吃老板的，穿老板的，就連畫畫用的畫具都是老板給買的，不知道花了多少大洋。”

程懷瑾看得出小鄭是心疼那些錢了，想想也是，對於一個普通人家，要培養一個畫家確實是要不少錢，雖說那錢他家表叔花的心甘情願，他們這些外人也不好說些什麽。

那兩人大概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只是沒有想到他那位表叔竟然還有這樣的時候，看著這會兒神色帶了些鄙視的小鄭，程懷瑾握拳輕咳了一聲，拿起桌上的抹布，不動聲色的沖著那家夥使了個眼色。

“啊！真是的，今天生意真好，趕緊的，也歇夠了，咱們去看後院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兩人相處了一段日子，小鄭一看程懷瑾使眼色，整個人抖了一下，眉毛一擰，臉上扯出一個誇張的笑容，反應極快的說道。

“咳咳！行了，你倆要是沒事情的話，剛好後院有箱東西，擡到宋先生房裏去。”王叔一打眼就在大堂裏看見這麽兩個閑人，也不理會在那兒搞怪的家夥，想到之前宋先生的吩咐對著這兩人說到。

小鄭轉過頭沖著王叔樂呵呵的笑道，沖著程懷瑾使了個眼色，程懷瑾沒說話，對著王叔笑了笑，跟著小鄭去了後院。

一轉到後院，小鄭誇張的拍了拍胸口，一只手搭著程懷瑾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程懷瑾不理他，不動聲色的挪了下身子，他實在是不習慣和人這樣親近，盡管他對小鄭的感官還算不錯。

那家夥是個粗神經，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也算是對程懷瑾有些了解，到也不介意，等轉過頭看見後院側門放著的那口半人高的箱子，臉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神色。

小鄭啪啪的拍了拍箱子的正面，沖著程懷瑾說道，“得了，搬吧。”

看他這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再想著王叔的吩咐，程懷瑾也猜出來，這東西應該是給那位蘇先生的，他倒不像小鄭那樣憤慨，雖然說那是他表叔，但是別人的事情，作為一個小輩他還真沒什麽立場評價。

箱子看著大，不過兩人擡著也沒什麽重量，兩人進去的時候，宋子瑜和那位蘇先生正在喝茶，也看不出其他什麽。

見兩人擡著箱子進來，宋子瑜站起來，示意二人將箱子放下，看著程懷瑾鼻尖上浸著的汗水，眼中閃過一抹輕笑，擡起手從袖中掏出一抹絹帕，神色自然的遞給一邊剛剛直起腰的程懷瑾“好了，擦擦吧！”

看著對方遞過來的手帕，程懷瑾下意識的擡頭看了宋子瑜一眼，隨後將視線落在面前拿著絲帕的手上，他之前就覺得他家表叔有一雙無與倫比的手，骨節分明，白璧無瑕，此刻就連那潔白絲絹上精致的玉蘭，在那只手的襯托下也顯得遜色了幾分。

看著程懷瑾低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絲帕，半天沒有動作，宋子瑜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順手幫對方擦掉了鼻尖的汗水，隨後將絲帕塞給了面前有些傻楞楞的男人，自己彎下腰，打開了箱子。

宋子瑜的動作太過突然，他的態度又十分自然，程懷瑾只是一楞，低頭看著被塞到自己手上的帕子，他倒是沒有再擦汗，只是將手帕小心的疊好，放進口袋裏，想著回頭洗幹凈了再還給表叔。

倒是蘇誠，看著宋子瑜還有程懷瑾之間的動作，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頭，而一邊的小鄭同樣將蘇誠的神情看在眼裏，暗地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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