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肅邀請安東他們去了AMS的員工咖啡廳。

上午十點左右，咖啡廳裏除了他們只有零星幾個沒來得及吃早餐的研究員。

江肅和安東占了一張小圓桌，初八和副官們與其他大使團的人一桌，E孤零零地坐在老遠一個角落裏，憂郁地垂著頭。

安東面前有一杯聞起來不怎麽樣的咖啡，和一塊看起來還不錯胡蘿蔔蛋糕。

但他們來這兒並不是為了吃東西的。安東知道江肅叫他過來絕不是為了檢查身體，肯定還有別的事。而這個事八成還和官方有關，不然他也沒必要通過信使團來約他。

果然，江肅很直接地問起他在扭曲空間的經歷，“如果你能說的話。”

“當然可以說，這又不是什麽秘密。”

安東描述了記錄儀中沒有的迷霧，還有那些被包裹在霧繭中的人，以及他觸碰後那個人變成的薄霧光團。

他問江肅，“大裂谷裏的光團就是這樣形成的嗎？”

“是的。”江肅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哀傷，“我和江逸的父母就在那裏。他們變成了光團，但我不知道哪個才是他們。所以大裂谷對於我們而言是危險的，但又是神聖的。”

曾經，安東第一次和陳早櫻搭乘管線快車看到大裂谷中的景色時，還覺得非常夢幻，很漂亮，誰又能想到那裏竟然是一個美麗的墓冢。

江肅又問起安東穿越空間時的通道，“我聽說，每個人的空間通道都不一樣。”

安東從未跟別人聊過這個話題，因為掮客們對穿越空間習以為常，就像你和朋友聊天時不會去描述你每天上下班的路是什麽樣的。

倒是胖子在第一次用信使團的通道時，問過出口處那個神叨叨的老頭，說自己的通道裏都是水果怎麽破，老頭就說是他該減肥了，還讓他少吃肉。

“我的通道啊，”安東想了一下該怎麽描述，“像太空，有好多星辰和星雲之類的東西，還有極光。”

江肅說：“一定很美。”

安東不以為然，“美不美的也就那麽回事兒，反正每次都嗖一下就過去了。”

“我很羨慕你們。”江肅說：“如果我們也能穿越空間，不知我的通道會是什麽樣的。”

安東眉毛一跳。

這位大哥可是從不說廢話的。

“你知道共勉學社激進派在研究多空間了吧？”

江肅對他的敏銳並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是的。而且，我也知道十五的目的。”

指揮官就是指揮官！自從認識這兩個指揮官，在安東看來江肅就一直勝十五半招，從未改變。

而此時，另一桌的初八在聽到江肅說的話後，鼻孔瞬間撐大了。

“嘗嘗這個。”江肅把盛著胡蘿蔔蛋糕的碟子向安東推了推。

安東下意識嘗了一叉子，緊接著偏過頭拿張紙巾直接吐出來。抄起咖啡想漱漱口，結果這個入口的味道啊，也是沒誰了。

直著脖子勉強把咖啡咽下去，安東吐槽：“這特麽什麽鬼！”

江肅淡定地喝著自己那杯咖啡，“AMS一向拒絕使用B空間進口食品。在這裏你能吃到的，都是我們這邊原產的食物。”

安東覺得他們這是自虐，“AMS這麽窮嗎？還好我可以稍微補救一下。”說著就叫江肅的副官去拿壺熱水來，“我這裏有上好的茉莉毛尖。”

成鳳陽的茶葉，品質絕對一流。

很快，兩杯清香撲鼻的茉莉毛尖就取代了劣質咖啡。

江肅湊在茶杯前嗅了嗅，美好的花香讓人心情舒暢，但他沒喝。

他說：“AMS並不是沒有資金購買優質食材，他們這麽做是要時刻驚醒自身，我們空間裏絕大多數公民每天吃的都是什麽，我們能為下一代的孩子們提供什麽。”

這就尷尬了。

江肅拿過那碟胡蘿蔔蛋糕吃著，“這種糕點對於普通人家的孩子已經是美味了。我記得你應該在1009農場吃過一次工人餐，那個可以算是我們這邊食物的平均水平。”

安東點了支煙，“行了，別迂回了，說重點吧。”

江肅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盯著叉起來的一小塊蛋糕說：“我是指揮官，但我首先是這個空間的公民。江逸也好，十五也好，都是在尋找救贖之路，我能理解他們。”

“所以你讚成研究多空間？”安東認為多空間還是一個遙遠的未知數，誰也無法確定它裏面藏著什麽，也許是所謂的“救贖之路”，但也有可能是潘多拉的盒子。

江肅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原本這條路是很迷茫的，但因為你，我們看到了希望。”

“我？”安東驚了，“關我屁事！”

江肅笑意更濃，“你從扭曲空間帶回了非常重要的數據，而這，並不是你們那邊拆解出的畫面和音頻那麽簡單。記錄儀裏最重要的數據是磁場，信使團的科學組……忽略了。”

安東木著臉，“是忽略了還是我們技術達不到？”

江肅哂道：“我給你們留面子，你怎麽還自己懟自己人了？你看，初八的臉都黑了。”

安東回頭一看，初八的臉可不就黑了嗎，而且瞪著他的眼神都冒賊光。但這都不重要，更讓安東奇怪的是江肅，“你怎麽變活潑了？”

江肅確實變得更有朝氣了，以前多少有點死氣沈沈。

而這，完全是因為他又看到了更好的希望。

後來安東才琢磨過味兒來，江肅給他們約到AMS，旁敲側擊的問起空間通道，做出一臉羨慕狀，故意讓他吃到這邊的原產食物，都是為了喚起他的共感，讓他覺得他們可憐巴拉！

實際上呢，這老小子根本就是想推動兩邊合作，共同研究扭曲空間和多空間。

“我需要你。”江肅誠懇地看著安東說：“咱們兩個空間的合作一直都不太順暢，總是因為各自的目標不同而不能坦誠以待。十五想要的空間禁制雖然能保護你們不被我們的坍塌所累，但後果終將與我們相同，成為禁錮空間的牢籠。而我們這邊，外太空移民的計劃也有無法克服的困難。所以我希望這一次，我們雙方能盡釋前嫌，通力合作。”

兩個空間能不能通力合作，大使團和信使團是否能盡釋前嫌，安東都不太關心，他更在意的是：“為什麽是我？”

江肅平靜地說：“因為你很關鍵。”

安東：“你把這個‘平靜殼子’卸了，別迂回，實話實說，我就考慮一下。”

江肅眨眨眼，“我沒有平靜殼子，我的臉就這樣。”

安東：“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麽我很關鍵。”

江肅又眨眨眼，但這回的眼神有點皮，“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安東拉長了臉。

是啊，他是猜到了，但他有點不能接受。

“又要拿我做實驗吧？在扭曲空間滯留的最高紀錄保持者，哇~~我應該很榮幸啊~但我一共進去三次，小時候那次不清楚，後面兩次，一次損失三天，一次消失一年，我特麽多進去幾次搞不好再出來你們都作古了！”

江肅擺出微笑臉，“那是因為你們那邊技術不行，AMS空間研究院能確保你每次都在扭曲空間通道開啟前歸來，一秒鐘都不會讓你損失。”

安東：“你還是平靜臉吧，你這麽一笑特別像奸商。”

江肅就不笑了，“所以，你願意當這個關鍵人嗎？為了咱們彼此的空間。”

“不行。”

現世界，信使團大樓會議室。面對回來匯報的初八，以及參會的所有信使，十五平靜地說：“我不同意讓安東當他們的小白鼠。”

初八提醒道：“但江肅已經知道咱們的目的是空間禁制。”

十五淡漠地說：“我只是不同意安東去，並沒有說不同意咱們提供實驗人員。”

初八瞪著眼，“這麽說咱們是要跟他們合作了？”

十五：“對，但參與實驗的人選要從信使團裏挑。”

它空間有技術，但需要有能力進入扭曲空間的人。現世界沒技術，但要人有的是。安東確實很強，但信使們也不弱嘛。

與會信使紛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安東此時也在會議室，不列席，正坐在墻角一張沙發裏翹著腿抽煙。

十五這廝，肯定是惦記上人家的先進技術了。誰讓他們的科學組沒能分析出記錄儀裏的磁場數據呢？這家夥就是小心眼，而且某些時候完全是小孩兒心態——別人有的我也得有。

不過作為指揮官，他這種像個倉鼠似的什麽都往家裏劃拉的行為，也挺好的。

據成鳳陽說，自從十五上任，信使團無論是資金還是設備和技術，都有了質的飛躍。

仔細想想，十五這廝從來就是逮誰算計誰，雖然對上江肅總是棋差半招，但他無恥啊。

就像這回冷戰結束後，光是恢覆通商那三個月的試運營，十五就把所有物資都提價5%—40%不等，它空間通用點和現世界貨幣的匯率也搞了一波。

所以這種選手在哪邊，哪邊就跟著吃紅利，對手就恨不得搞死他。

散會後，十五單獨留下了安東，一上來就直截了當地問：“成鳳陽能招安嗎？”

安東腦袋上飄過一波臥槽，“想招自己去招。”

這兩個指揮官是用他用上癮了吧？什麽都找他。

“我招不動他。”十五沖安東勾勾手。

“幹嘛？”

“給支煙。”

安東：“你還缺煙？”

十五：“我媽最近強制我戒煙。”

安東：“活該，自己買去。”

十五：“工資卡被收走了。”

安東狂笑，“你在團裏就沒建個小金庫？”

十五立起眼睛：“我就讓你給我一支煙，你特麽廢話這麽多！”

安東很驚喜，“終於不裝叉啦？罵人罵得挺溜兒啊，以前憋壞了吧？”

十五直接動手去搶，可惜不是安東的對手，最後還是同為煙民的安東故意放水，讓他搶走了半盒大蘇。

看著如獲至寶開始過煙癮的十五，安東忽然很想笑。

這倆指揮官也是夠同步的。江肅今天跟他皮了一下，十五也不裝深沈了。

十五痛快的猛抽了兩支，終於舒坦了。伸手解開制服扣子，仰靠在沙發裏，“安東，你知道嗎？今天這件事，以後會被載入史冊的。”

安東說：“哦。”

十五歪過頭看著他，“你為什麽總是這樣？”

“哪樣？”

“對什麽都不在乎。”

安東不同意，“誰說的？我在乎的事兒多了。只不過今天這件事，包括以後兩個空間合作的事，都與我無關。你和江肅是指揮官，在其位謀其政，這是你們該操心的。”

十五難得這樣放松，隨隨便便地撐著頭，就像在大學跟宿舍人夜聊似的，“那你在乎的都是什麽？”

安東就掰著手指頭給他算，“比如晚飯吃什麽，胖子有沒有偷我零食，明天該去超市盤庫了，下次帶隊去它空間送貨時還能倒騰點什麽賺外快之類的。”

十五說：“你是個很實際的人。”

安東：“好多人等著我養啊，不實際能行嗎？你們肩上扛著家國天下，我肩上只有家。”

一想起這個安東就搓火。好好一幫兄弟，竟然趕鴨子上架讓他當“第一人”，小太子還說什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切！以為他蜘蛛俠？

十五有點怨念，“咱們才是一家人。”

安東冷笑：“對啊，所以我不在的這一年你利用過客給你當跑腿兒的，我也沒跟你算賬。還有那個丫頭，我不也沒戳穿她嘛。”

十五板起臉，“我沒白用過客，每次都給他們結賬的！”

會議室裏出現一段短暫的靜默。

十五在想心事。現在的他不像平常那麽板板整整，制服半敞著，頭發有點亂，仰在沙發裏撐著腦袋，眼神不知道飄在什麽地方。

安東沒有打擾他，就坐在旁邊靜靜地抽著煙。

“你會幫我說服成鳳陽嗎？”十五突然問。

安東：“你幹嘛非要招安他？”

“因為我希望研究多空間能一切順利，不要出任何岔子。”十五坐起身也點了支煙，“這也許是解決兩個空間所有難題的最好機會。我不許成鳳陽背後的勢力再從中另有圖謀，破壞這次的合作。”

安東想了一下，“但你又正面剛不過那股勢力，對嗎？”

十五自嘲地笑了笑，“是的。我不怕江肅，不怕它空間任何敵對勢力，就怕後院起火。因為總有人是貪婪的，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不惜一切。所以我需要成鳳陽當中間人，隨時知道對方的動態。”

安東知道它空間有太多科技是這邊所渴求的。就像E曾經說過，在兩個空間鏈接後，大使團明確警告過現世界不要研究GE，但這邊有些科學家還是暗搓搓的去踩禁區。

不過幸好，他們還有信使團。

安東忽然發現，信使團守護的也許不僅僅是空間，還有道德倫理的底線。

“我可以跟成鳳陽談談，但他是否願意當信使團的臥底，還要看他自己。”

十五酸溜溜地說：“你和他不是挺親近的嗎，竟然連說服他都沒把握？”

安東：“我怎麽聞到醋味了？而且你這個激將法用的很low啊。”

十五：“滾！”

安東就滾了。

十五又叫住他，“人滾，煙留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