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洋樓度過了並不太美好的一晚後，第二天吃過早飯安東就回了現世界。

E要的逍遙仙他手頭沒有，但他知道哪裏有，而且還不要錢。

京城東二環，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到處都是富麗堂皇的高樓大廈，卻有那麽幾棟一看就頗有年代的老式公寓樓夾在其中。

普通市民會說：“哦，那是外交公寓。”

事實上，這裏以前確實是外交公寓，但如今卻是信使團在京辦公地。

能掛上“外交”名號的老派公寓自帶寬敞的院落，四周還有高聳的圍墻和密集的植物作為掩映。警衛配備完全按照使館區的規格，如果走進大院，每隔三十米的還能看到隱藏在路面下的防沖撞地刺。

此時，安東站在大院門口，正打算給十五來個早間問候，在門口值守的警衛就叫他刷臉。

真特麽有意思，他刷臉能有毛用，回頭再刷出個信使團頭號通緝就搞笑了。

冷不防一道紫光從他臉上掃過，進門閘的綠燈就亮了。

警衛沖他敬了個禮。

安東面無表情地走進閘口。

他的臉什麽時候這麽好使了？肯定是十五幹得好事兒。

果然，一進樓就有哨兵來帶路，很快就來到了十五的辦公室。

安東以為十五這種人肯定得講究個官威氣派，沒想到他的辦公室並不大，陳設也非常普通，電腦旁甚至還有兩小盆肥滿粉嫩的多肉植物。

“你看見這個不想捏嗎？”

見安東的視線落在多肉上，十五立刻把兩個小花盆拿走了，“你來幹嘛？”

安東就把E的懷疑和要求講了一遍，然後說：“我知道你們罰沒過不少逍遙仙，你弄個文件提一部分出來，就當官方合作唄，E說大使團那邊他會去打招呼。”

十五木著臉，“那他昨天怎麽不直接跟我說。”

咦？這是吃醋鬧小脾氣了。

安東說：“你懂不懂什麽叫愛之深恨之切？E就是因為太愛你，所以才討厭你。”

十五臉色陰晴不定地掙紮了一會兒，恢覆到最常見的平靜狀態：“好，信使團可以支援這次行動，但後面的事不用你管，我自會派人跟進。”

安東一聽就點頭同意，本來他找E只是為了給胖子弄抑制劑，發現逍遙仙成分有問題算是附加小驚喜，這個驚喜他不介意送給信使團。

一切搞定，安東起身告辭，臨走前想起內奸的事，就問：“那個事兒怎麽樣了？”

十五搖了搖頭，做了個手刀向下砍的動作，意思是線索斷了。

安東想了想，說：“周末一起吃個飯唄？有個小禮物送你。”

這就是要交出裴萬春了。

十五眼睛一亮，整張臉都生動起來，“好。”

安東覺得這孩子也是苦逼，才比他大三四歲，卻整天一副天塌了要他來頂的樣子，就好心建議他，“你知道養多肉的真正意義是什麽嗎？”

十五略懵，“是什麽？”

安東：“就是煩的時候捏爆那些小揪揪啊。”

十五：“你給我滾出去！”

安東就滾了，但沒回小黑樓，也沒回雅蘭小築，而是坐地鐵去了車莊兒。

車莊兒在西二環邊上，順著輔路走三百米左右，有個花鳥魚蟲市場，也賣一些文玩小物件。市場規模不大，九點多鐘已經人聲鼎沸，但這些人可不是來買鮮花小魚的，而是一幫掮客。

這才是車莊兒的真正身份——掮客自由交易市場。

安東早就想來逛逛了，正好他也有幾件墨西哥帶回來的土產，拿過來詢詢價。

順著被商鋪夾在中間的小巷，安東很快逛到了巷尾，一眼就看上了一家店鋪櫥窗裏擺的多功能小折刀。這種它空間兵工廠生產的小刀不像瑞士軍刀那麽厚重，功能也沒那麽花哨，但鋼口特別好，鋒利且韌性極佳。

安東推門進入店鋪，掛在門楣上的銅鈴發出清脆的叮當聲。進到裏頭環視一圈，發現小店不大，收拾得幹凈利落，陳設的商品不多，內行人卻看得出件件都是精品。

安東進去時店主正在後面庫房收拾東西，聽見鈴鐺聲就喊了一句：“您先自己看看，我馬上過來。”

安東取下櫥窗裏的小折刀細細觀摩，又拿出之前秦關送他的匕首對比鋼口。

這時店主突然出現在他身後，說：“匕首不錯，賣嗎？”

安東心裏一驚，以他的警覺性竟然沒發現這人靠近！回過頭一照面兒，只見是個和他身高相當，面容清俊的青年。

“我是來買東西的，沒打算賣東西。”

青年遺憾地看了看匕首，“好吧，合該是我跟它沒緣分。”

安東：“只聽說過跟玉有緣無緣的，現在連冷兵器也這麽論了嗎？”

青年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瞎湊熱鬧唄，要不我還能說什麽？‘哥們兒，你這匕首見過血嗎？沒見過不如讓給我吧，我帶它開開葷’，還不把別人都嚇跑了。”

安東覺得這人挺逗，看著也順眼，就決定幫他開個張，“折刀怎麽賣？”

青年挑起眉毛，“非賣品，我就是擺那兒饞人的。”

饞人個狗蛋，這是看他想買準備忽悠著擡價呢。

安東就放下折刀，“行吧，那我也不奪人所愛了。”轉身拉開門就要走，結果肩膀上一沈。

“哎哎，你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啊，你要真喜歡咱們還可以再聊聊。”

呵呵。

這一聊沒想到還真聊出不少東西。

青年看起來和安東年紀相仿，懂得卻很多。從冷兵器到火器，從怎麽熬骨頭湯才能變成奶白色，到它空間兩大陣營的優劣勢，似乎沒他不知道的。

其實這種誇誇其談很惹人嫌，換做旁人還會覺得他滿嘴放炮吹牛逼，但安東卻聽出他言之有物。尤其是分析大使團的時候，把這次江逸被推到臺前的原因說得頭頭是道。安東認為，如果自己不認識江肅，也沒有和信使團的關系，他都不可能想到這麽深。

青年是典型的京派少爺作風，客人來了給沏茶，茶葉茶具茶點都有講究。買不買東西都次要了，大家可以先交個朋友嘛。

小店裏有椅子有茶幾，冬季的陽光透過玻璃落在他們倆肩上，暖洋洋的。

煙隨便抽，倆人煙癮都不小，但店裏安裝了新風系統，一點兒也不覺得嗆。

點心很好吃，茶水也順口。

安東和青年相處得很愜意，但在某個光影的作用下，他忽然發現這個青年有點眼熟，然後一股淡淡的味道裹在煙霧中從他鼻息間掠過。安東確定他肯定在什麽地方聞見過這種味道。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而是人身上的一種很淡的體味。

“我們以前見過嗎？”安東問。

青年正在大談一段他溜進它空間農科院的經歷，不由一頓，“沒有。”

但安東在搜尋記憶的同時並沒有漏掉他說的每一個字，“你溜進過農科院？”

“對啊。”青年笑瞇瞇地說：“農科院雖然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但也是AMS的地盤啊，這在當年可是前無古人。不過後來有個新入行的掮客比我猛，不僅搞到很多大使團的藥，還安排人潛伏進了大使團醫療中心，你說牛不牛？”

他說的正是安東。

聽別人誇自己是非常爽的一件事，但安東註意卻是他提到的農科院。

農科院確實沒什麽值錢東西，而且在冷戰前農科院對他們這邊是開放的，冷戰後，因為缺少經濟價值，所以根本沒掮客會去。而整個掮客圈只有一個人去過，至今仍被圈內人津津樂道，甚至崇拜……

安東：“你是成鳳陽。”

青年點頭含笑，“沒錯。”

鼻息間那股味道終於找到了對應的記憶點，在光影作用下似曾相識的容貌也被還原成最初的樣子。

它空間的成鳳陽中等身材，五官平庸。現在坐在安東眼前的成鳳陽，身材高了一點，眼睛大了一點，鼻梁挺了一點，嘴唇薄了一點，嘴角翹了一點，臉型窄了一點，歲數年輕了一點。

安東判斷：“你用了AG。”AG手術只能修改外貌，所以不像GE管控那麽嚴格，之前也聽說過它空間有黑診所專門承接這方面的生意。

成鳳陽笑著攤開雙手，“怎麽樣？效果不錯吧。”而後向前傾身，“安東啊，你是不是在想怎麽一刀捅死我？”

安東的匕首和兵工廠小折刀就擺在他們倆之間的茶幾上，刀刃折射出刺眼的亮光。

“我打不過你。”成鳳陽很坦誠，“但你要是動手，也別想活著走出車莊兒。其實我沒料到今天會遇見你，但就在你被我侃得雲山霧罩的時候，我已經通知手下人了，不信你看看周圍就知道了。”

成鳳陽沒有說謊。

原本熱鬧的小巷不知何時已變得寂靜下來，所有店鋪都大門緊閉。如果此時有掮客想進車莊兒市場，就會被一大幫兇神惡煞的打手攔住，告訴他今天暫停營業。

安東點了支煙，“所以你現在打算幹嘛？替裴萬春報仇，還是抓住我交給天瀛會？”

“當然不。”成鳳陽做了個鬼臉，“裴萬春算什麽東西，他是急著想跟我邀功，以為你壟斷了子夢花我就恨上了你。呵呵，目光短淺的玩意兒，死了也罷。至於天瀛會……”

成鳳陽大笑起來，“我幹嘛要幫它空間的垃圾們抓你？那就是一幫自以為是的蠢貨，包括在它空間的‘我’。”

安東沒有被他的說辭繞懵，只是靜觀其變。

成鳳陽區區幾句話就把他的傲慢體現得淋漓盡致，如果說之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表現出它空間人歧視現世界，那成鳳陽是第一個反過來鄙夷對方的。

當一個人毫不避諱地表現自己的傲慢時，要麽是傻逼，要麽有真本事。

成鳳陽明顯不是傻逼。他是能跟小太子平分秋色，亦能讓信使團束手無策的人。

“你覺得我是個壞蛋對不對？”成鳳陽笑著看向安東。

安東抽了口煙，“其實除了裴萬春綁架我兄弟，你沒礙著我什麽。”

“即使我制造了逍遙仙？”

“這東西不好說。於我來講，買家與賣家都不怎麽樣。”一個是魔鬼，一個是自願接受魔鬼的引誘，誰也沒比誰強多少。

成鳳陽飛起眉毛，用力拍了幾下手，“夠冷漠，夠中肯，我喜歡！”

安東：“我能走了嗎？”

成鳳陽伸手向店門一比：“你隨時都可以離開。但你就沒有問題想問我嗎？畢竟，你已經發現我在墨西哥的基地了不是嗎？”

安東哂笑，“我問了你會說嗎？”

成鳳陽很大方地表示：“你問吧，我看你能不能問到點子上。”

安東心想：這特麽是嚇唬誰呢？問不到點子上他就跟裴萬春一樣變成“目光短淺的玩意兒，死了也罷”麽？

“你研究扭曲空間是想尋找去往其它平行世界的通道嗎？”

成鳳陽的瞳孔驟然放大，“媽耶！我好喜歡你啊，怎麽辦？怎麽辦！”

其實安東能提出這個問題是有跡可循的。

墨西哥神使對扭曲空間形容為迷宮，江肅也提起過AMS老院士對此的推測。以成鳳陽對墨西哥和它空間的了解，他所得到的信息也不過如此，那麽假定成鳳陽相信扭曲空間真如老院士所言，是多個維度的交匯樞紐，他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這就是信息量豐富的好處。

成鳳陽站起來在店裏踱步，“信使團眼界狹隘，根本看不到更遠的出路，只能一步步地被它空間那幫垃圾挾持著，滿足他們貪得無厭的需求。其實咱們完全有另一條路可走，卻很少有人有這個勇氣和眼光。”

安東淡淡地問：“你指得是哪條路？”

成鳳陽一個跨步走到他面前，張開嘴似乎要說什麽，卻又瞇起眼促狹一笑，“不，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因為你目前跟我還不是一路人。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能憑著自己認清現實，等到那時，你會是陪伴我走完這條路的兄弟。”

安東喝幹杯子裏的茶，揣起自己的匕首，“想當我兄弟沒那麽容易，告辭。”

成鳳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以後想喝茶或是想聊天了就來這裏找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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