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的時間匆匆而過，明天就是鋒哥接受ER807的日子。

廿四已經告知安東所有流程：鋒哥和江逸上午九點接受註射，十點進修覆倉，修覆時長因人而異，也許幾小時，也許幾天，理論上鋒哥會比江逸先一步出倉。

安東有點緊張。雖然在理智上他明白應該相信檀無因和信使團醫療小組的能力，但就是忍不住瞎琢磨。萬一出現排異呢？如果儀器故障了怎麽辦？不行，他得把手裏的max修覆都帶上，又或許他應該去一趟它空間，從E那再劃拉點牛逼藥什麽的。

下午胖子從老家回來了，帶了一堆他媽媽親手攤的大煎餅，還有他爸爸醬的扒雞。

胖子一回來就熱鬧。聽他拉呱在老家的經歷，說他父母見到他有多高興，描述他是怎麽跟以前笑話他沒正事兒的那幫親戚吹牛皮，唬得他們以為他在京城做大事。

秦關笑話他：“才回去三天，老家口音都帶回來了，合著以前京腔都是裝的，還裝得挺像。”

胖子拿方言罵他。安東雖然聽不太懂，但心頭一絲焦慮就淡了許多。

他們晚飯吃煎餅卷大蔥，扒雞，還有一大盆秦關做的西紅柿雞蛋疙瘩湯。

三個人圍著茶幾，胖子一個人占了沙發，秦關和安東盤腿坐在地毯上。煎餅卷著肉醬和大蔥，香得一匹。扒雞肉爛脫骨，肥而不膩。末了，再唏哩呼嚕地喝一碗熱乎乎的疙瘩湯。

安東打個飽嗝，滿嘴蔥味兒。

胖子一回來就聽說了ER807的好消息，飯後自然聊起明天去小山谷的事兒。他神秘兮兮地表示，“幾個月前我的小跑車不是掉進春陽西裏的大坑了嗎？後來托東哥的福賺了不少錢，今天喜提新車，就在樓下停著呢，要不要去看看？”

秦關蹭一下就跳起來，“你小子可以啊！什麽牌的，什麽型號？”

胖子賣起了關子，“等會兒你親眼看看就知道了。”

秦關：“那還等什麽，走啊走啊！”

胖子招呼安東，“東哥一起來瞧瞧唄？”

但安東沒去，他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

胖子明白他在擔心鋒哥就沒再叫他，臨走前又回頭問：“要不我買點串兒，等會兒咱們喝點，陪你聊聊？”

安東說不用。等他們走後，收拾好茶幾，洗個澡就睡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看一眼表，早上七點零三。

安東趿拉著拖鞋走向衛生間。經過客廳時看到有一扇窗沒關，清冷的晨風卷起窗簾，吹在臉上讓人精神一振。刷過牙洗了臉，再一擡頭，洗漱臺鏡子裏映出的是那個穿著大使團制服的鏡中人！

地面開始微微震顫，仿佛有一列高速行駛的地鐵正從他腳下經過。

安東站在原地沒動，不是不想動，而是動不了，仿佛被誰施了定身術。

然後樓塌了，樓板四散崩飛，周圍瞬間陷入黑暗，除了洗漱臺上方的鏡燈，照亮了一直盯著鏡子的安東。

鏡子裏的鏡中人看著他，他也看著鏡中人。但這回鏡中人沒有跟他說話，只是默默轉身，默默走遠。等到完全看不見時，那盞唯一的鏡燈也熄滅了。

安東知道自己在做夢，所以完全沒有驚慌。他像個旁觀者一樣漂浮在黑暗中，甚至還帶著一絲嘲諷的心態想：這和他經常做的那個夢差遠了。只是看著嚇人，卻一點都感受不到恐懼。

這時，微弱的紅光由腳下泛起，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直到變成一片血紅的光之海。

夢中的世界被照亮了。

安東擡起頭，看到了楣山。山上有個小男孩正倒騰著兩條小短腿爬到涼亭裏，轉頭對後面說：【媽媽和爸爸在那裏，哥哥快跟我一起去找他們！】

然後他就跳了下來。

安東的視線追著他的身影，由小變大，在落到自己面前的一瞬，他看到小男孩的眼神。孩子後悔了，驚慌地大叫：【哥哥救我！】

安東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想去抓，但來不及了，轉瞬間小男孩已無影無蹤。

他又擡起頭，看到楣山上一個少年跪在裂縫邊緣，大聲喊著：【小逸！小逸！】

這少年就是江肅吧？安東想。

【小逸！】

又一聲呼叫從不同的方向穿來。安東倏地轉過頭，只見一個穿著信使團制服的男人正把一個小男孩抱進懷裏。

男人掙紮著在紅光中移動，手背的皮膚像龜裂的瓷器一般一片片破碎。然後他奮力地把小男孩朝一個方向一推，自己再無後繼之力，緩緩墜向紅色深淵。

下一瞬，詭譎的紅光穿透了男人的身體，在一簇驟然暴起的光芒過後，男人消失了，只剩一塊塊黑色的制服碎片在光芒中飄飄蕩蕩。

【小逸！】

呼喚聲再次傳來，安東低下頭。只見一對穿著白色大使團制服的身影正把之前墜落的小男孩護在兩人中央，在詭譎紅光再次暴起的瞬間，像兩片頑固的蚌殼，拼盡最後一絲力量包裹起他們的“珍珠”。

然後，紅光消失了。

安東發現自己正懸浮在它空間的老城大裂谷。

一團團或長圓，或扁圓的薄霧光團就在他身邊。

安東終於能動了。他緩慢地穿行在光團中間，離得近了才發現，這些薄霧光團正以極度緩慢的速度逆時針旋轉。它們轉得這樣慢，肉眼幾乎難以察覺。

安東走到那團像兩片蚌殼含著珍珠的光團前，伸出手在霧氣中揮動了一下，那些光斑就有一瞬間的錯亂，組成了一張緊閉雙眼的男人的臉，轉瞬即逝。

安東又揮動了一下手，光斑就呈現出一個垂著眼睛的女人。

男人和女人都非常安詳，嘴角似乎還含著一絲笑容。但安東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是直覺地知道他們在微笑。

安東盯著被他們包圍著的“珍珠”，有點遲疑地伸出手……這時，他夢境中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忽然纏繞上來，像一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嚨。

安東猛地坐起身，滿臉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大口喘著氣，看了眼床頭櫃上的時鐘，早上七點零三。

安東趿拉著拖鞋走進廚房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幹，撐著櫥櫃回想著剛才的奇異的夢境。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吧，因為聽說了兩個江家的遭遇，所以在夢中重現。

但這和他有什麽關系？為什麽會夢到一群不相幹的人？

【東哥，你真的只打算旁觀嗎？】

安東猛地轉過身，瞪著站在他身後的馬氪。

馬氪穿著飛行夾克和工裝褲，左腿綁著一只鼓鼓囊囊的腿包，身後背著他心愛的狙，【東哥，你是因為我和陸家華才打定主意再不參合兩個空間的事兒了嗎？】

安東說：“這些本就與我無關，信使團不是吃白飯的，我管好自己就行。”

馬氪笑了，原本很平面的臉，一下就生動了起來，【東哥你知道嗎？小太子曾說，小掮客發家致富，大掮客興邦振國。但他還少說了一句，終極掮客挽救世界。】

安東低下頭：“但我連你都救不了。”

馬氪笑罵：【膽小鬼。我們東哥也有慫的時候嗎？來，東哥你看。】

安東擡起頭，場景變成了他穿越空間通道時的星河燦爛。

馬氪站到他旁邊向前一指，一束光就把星河一分為二，左右兩邊浮現出一個又一個身影。

左白，右黑。

秦關VS秦關，李臻VS廿四，周更生VS胖子，楊小鋒VS鋒哥……還有張玲玲，柳大叔，小太子，衛陶，丫頭……

【東哥，你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嗎？】

“我不知道。”

馬氪的額頭上出現了那顆彈孔，一滴血順著他的鼻梁滑到下顎，【東哥，如果一開始，在歸還大使團存儲球時你就置身事外，我就沒機會認識你，也不會挨這一槍。但我依然會死，只不過是像鋒哥一樣被疾病吞噬。那我寧可死得更英勇一點，像個真正的戰士。】

安東不明白他的意思。

馬氪平靜地看著他：【不，你明白我的意思。不要把我的死總背負在自己身上。】

安東忽然突兀地笑了一下，“你不是馬氪，你是我的心魔，正在給我找一個開解自己的理由。滾犢子！”

馬氪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吧，那我可真的要走了。】

然後他突然閃現在安東面前，伸手戳了戳他胸口，【東哥，別忽略細節。所有的征兆都在你的記憶裏，仔細想想，你能發現更多。】

“什麽？”

但馬氪在說完話的瞬間便消散成無數星光，匯入遠方的星辰大海。

“馬氪你給我回來！”

“東哥，東哥！”

安東猛地睜開眼，入目一張肉呼呼的大白臉。

胖子咧嘴笑：“又做惡夢了？”

安東翻身坐起，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床頭櫃，時鐘指向七點零三。

臥槽！

安東嚇了個倒仰，這可把胖子逗壞了，“不是吧！你竟然被一鬧鐘給嚇著了，我們東哥也有慫的時候嗎，哈哈哈哈~~~瞅你那樣兒，眼睛都嚇大了，跟戴了美瞳似的，哈哈哈~~”

廚房裏，秦關正在接小太子的電話，就聽身後“咣”地一聲巨響，探頭一看，又縮回廚房繼續煎雞蛋。

小太子在電話裏問他剛才是什麽動靜，秦關說：“沒什麽，我們家日常而已。”那邊問什麽日常，秦關就說：“東哥日常拿胖子活動筋骨。”

小太子：“咱倆賭一百塊錢的，我押安東贏。”

秦關：“你特麽當我傻？”

胖子提供背景音：東哥我錯了！啊！別踹我蛋啊，我們家三代單……唉臥槽！

秦關抱著手機呵呵笑，“我們一會兒吃完就出發，你和衛先生過去嗎？嗯嗯，好的，那八點整樓下集合。”撂下手機叫安東，“東哥！開飯啦！”

胖子在客廳裏嚎：“你特麽怎麽不叫我啊？”

秦關悠悠然盛出煎蛋，又用剩下的油開始煎培根，“有吃的還用叫你嗎？鼻子比狗還靈，隔二裏地都能聞著味兒跑過來。”

客廳裏又傳來一陣叮了咣啷的打鬥聲。

“你特麽……東哥我真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啊！”

胖子在空中滑翔進廚房，哐一下撞在冰箱上，翻身爬起拍了拍屁股，順手拿了只碗，“喝粥還是牛奶啊？培根多煎點唄。”

這一波無縫操作也是很騷了。

秦關滿臉大寫的服，“你很行啊，換別人挨東哥這頓揍估計就挺屍了吧？”

胖子一笑，“你不懂，他打我都悠著，不會真下手。”

他沒有告訴秦關，剛才去叫安東起床時，無意間聽見他在夢中喊“馬氪”。所以他是在擔心鋒哥吧？怕鋒哥也像馬氪一樣離他而去……

胖子假裝打哈欠，眨掉幾乎溢出眼眶的淚水。東哥這個別扭娃，嘴上不說，心裏是最重兄弟的。只要能讓東哥轉移註意力，他再挨幾頓打又算什麽？

然後胖子沒想到他的好兄弟東哥還真就動手了，只不過動手的對象不是他。

“瞧你買這騷車。”安東抱著胳膊站在胖子新買的跑車旁，“我不坐，腿都伸不開。”

胖子就立起豆子眼，“怎麽能叫騷車呢，這可是阿斯頓馬丁！007開的那種知道嗎？三百多萬呢，土鱉不識貨還瞎嘚吧。”

敢說他土鱉？

安東一腳就把車門踹癟了，“三百多萬這麽不結實嗎？”

小太子來的時候就看到胖子跪在一輛銀色阿斯頓馬丁旁邊捶胸，“我的親親小馬丁啊~~”

安東跳上小太子的大切諾基，“咱們走。”

坐在副駕的衛陶扭過頭，“你怎麽了？這麽大火氣。”

安東就把他的狼奔頭胡擼成鳥窩。

小太子叼著煙一打方向盤，“衛陶你也是二，理解一下嘛。東哥這一陣兒忙得四腳朝天，除了超市要照應，還得頻繁穿越兩個空間。”在後視鏡流裏流氣地朝安東一挑眉，“要不晚上哥哥帶你找倆妞兒耍耍？”

安東：……

胖子和秦關開著癟了門的阿斯頓馬丁，剛出小區不遠，就看見頂著鳥窩頭的衛陶在路邊沖他們招手，然後又看到青了個眼圈的小太子。

“我靠，你不會也讓東哥給揍了吧？”

小太子擺擺手，“咱們東哥是和尚，是大師。”

衛陶翻譯：“有色戒的。”

胖子木呆呆地問：“太子哥色誘東哥來著？”

要不是有衛陶攔著，小太子非把阿斯頓馬丁的反光鏡給掰下來一個不可。

“瞅瞅你買這騷車！”上車後，小太子坐在後座，一腳踹向駕駛席，“腿都伸不開！”

胖子的心都碎了。

他的親親小馬丁招誰惹誰了，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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