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當的妥協總能換來出路，

有了出路才能走下一步，

無論這條路有多窄。

安東靜靜地坐在西廂房聽廿四跟他“談人生”。但對方既不講追求，也不聊夢想，只是說一些自己生活中的瑣事和工作中的趣聞，每一樁每一件裏都飄著江家父子們若有似無又千絲萬縷的身影。

安東：“江家父子們？”

“是。”廿四給他們倆的茶杯添上水，細嫩鮮綠的竹葉青隨著水流翻滾起伏，“江逸還有個哥哥，也在事故中和師傅師母同去了。”

他說，江家的兩個男孩都是聰明漂亮的好孩子，但皮得很。到團部大院玩耍，偷首長的文玩核桃，砸開挖核桃仁，被抓住了還說一點都不好吃。

廿四從錢夾裏抽出一張照片。照片裏有一個穿著信使團制服的男人的背影，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站在墻角，一臉不服的皮樣兒。

“這就是他們被抓住之後師傅在訓他們。”廿四露出微笑。

他剛入職時沒少幫師傅帶孩子。信使團保密等級太高，工作的特殊性讓他們與外界聯系極少，成員們大多單身，江家的兩個小毛頭就成了團寵。

這張照片拍攝沒多久就出事了，照片裏的姜逸看著也就三四歲。

安東知道廿四是在攻心，喚起他的共感。他是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說一點兒都沒觸動是假的，但安東卻在想另一件事。

信使團拿不到的東西，憑什麽掮客就能搞定？

外頭十幾把槍，搞得這麽浮誇只是為了逼他們就範嗎？那直接斷了過客的生計可比這樣正面剛更能掐住小太子的命門。

又或者，這就是個場面，做給江逸看的。

孩子你看，叔叔很盡責了，官家路走不通叔叔給你找野路子，你別急，一定會有辦法的。

對病患最重要的就是希望。江逸沒希望了，廿四就給他制造一個希望。

這就像他們馬戲團另一個孩子，在表演時被大象踩折了腿，團長告訴那小孩：“不礙的，吃兩頓骨頭湯就能好。”

那孩子喝了好久的骨頭湯，還是瘸了。後來團裏實在是窮，骨頭湯沒了，孩子也接受了要當一輩子瘸子的事實。

“我明白了。”安東看著廿四。

此時已是日頭偏西，夏末陽光是溫柔的金黃，籠罩著老院子就像廿四溫柔的保護著江逸。

安東問的很討巧，“這個活兒，有時限嗎？”

廿四平靜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讚賞，“沒有硬性規定，但越快越好。”

拖吧，拖一天算一天，活在希望中總比絕望好。

“我盡量吧。”安東站起身雙手插兜，“不過醜話撂前頭，農場小坑貨沒揭發我不一定就願意幫忙。威脅他不靠譜，人家是醫學教授，整急眼了紮我兩針我就交代了。只能拿東西堆，所有費用你們包。至於怎麽去辛亭島拿藥，先走出第一步再說，現在八字沒一撇，扯太遠了就是吹牛逼。”

“好。”廿四很痛快，“你要什麽盡管說。”

安東：“先給我來一噸奇異果，黃心的。”

廿四：……

這種進口水果安東都惦記好久了，屁大個玩意打折的還七八塊一個，這回有人買單自然要先吃它個過癮再說。

信使團有信用，轉天就發來一輛小貨車。

安東站在過客樓前簽收水果，同時還簽收了一個人。

“我叫馬氪，廿四叫我來給你打配合的。”

“你也是信使團的？”

“不是，我是個體戶。”

跑單幫的掮客就是個體戶。安東已經猜到廿四必然有後手，所以並不太意外。上下打量馬氪，小夥子很精神，沒表情的時候大眾臉，一笑眼睛就彎彎的，身材精瘦但給人感覺充滿活力。

敢跑單幫的掮客都有看家本事。馬氪是狙擊手，專跑野外的活兒，有時候是采集，有時候是獵殺變異獸。

“你們都采集什麽？”安東頭一次遇見跑野的，很好奇那邊不是土壤出問題了嗎？還能長出什麽好東西。

馬氪是個痛快人，“我們采子夢花。這種花是那邊特有的，相當於3.0版的罌粟，致幻效果巨強。不過只長在舊城大裂谷裏，白天不開花，晚上才開，就因為這個才按照子夜夢回給取的名字。大裂谷裏有霧瘴，據說夜裏還鬧鬼，所以敢去采花的人很少，收入不錯，東哥想試試嗎？咱們搞點私活？”

安東還沒說話，蹲在旁邊來蹭奇異果的胖子先不樂意了，“你特麽當我們是過去玩的！還跑私活兒，能把正經任務忙活明白了就不錯了！”

胖子是小太子調過來給安東當機械師的。現在的安東可跟一個月前不一樣了，入行雖短卻在業內算得上一號，小太子不委屈人才，直接按老手待遇給配上班底，安東就可以像秦關那樣自己帶小分隊了。

但安東拒絕了隊醫。他體質好，手裏還留有不少上次從小坑貨那掃蕩回來的藥，再拖個隊醫很沒必要。現在又有了馬氪，幹脆把小太子配的外圍也給踢了。

他是求精不求多。胖子的技術他心裏有數，能被廿四看中的馬氪肯定也不是一般人，有他們倆足矣。

安東開始往陸家華給的存儲球裏塞奇異果，胖子和馬氪蹲在旁邊盤道。

你混哪兒的？叫什麽？

我羅古，混西城的。

哇！你就是羅大師啊！

算你有眼力見兒。你混哪兒的？名字沒怎麽聽過啊。

嘿嘿，因為我長得瘦，都叫我外號馬猴兒，叫名字的不多。

臥槽！你是馬猴兒？

胖子激動地猛拍安東，“他是馬猴兒！就那個，我上次跟你說過，有一狙擊手，一點五公裏外連續爆頭變異獸的那個。”

安東一腳把他踢上貨車，“搬水果！”

一群早就貓在小竹林裏的掮客呼啦一下圍上來。

秦關指揮眾人：“來來來，幫東哥搬水果啦！衛先生說了，這是東哥給大家的福利，一人一箱不許搶。哎那個誰，別插隊！”

安東的臉一下就黑了。他什麽時候說過要給福利了？

衛陶淡漠地坐在老板臺後，烏黑鋥亮的狼奔頭紋絲不亂，“你要這麽多奇異果一下也吃不完，爛了就白扔了，不如大家分享。”

安東：“我可以外頭擺攤。”

衛陶：“過客在城管沒熟人。”

安東冷笑，剛想說我賣東西不用你操心，就聽衛陶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到了幹不動的那天，你怎麽辦。”

正好有人推門進來告訴衛陶說他們先把水果給老哥哥們送去。

安東一下就明白衛陶這是拿他的東西敬老去了，給那幫幹不動的掮客當福利。不由覺得很好笑，“你們還真是圈裏一股清流，公司是我家，幸福你我他。”

衛陶平靜地說：“沒這麽虛偽，我們只是盡到能盡的責任和義務罷了。”擡起眼，略帶疑惑地看著安東，“你還不去跑活兒是等著我給你發小紅花嗎？”

樓外，正忙著分水果的掮客們突然聽到衛先生的辦公室裏傳來一陣叮了咣啷的打鬥聲，不片刻，安東大步走出來，一指胖子和馬氪，“走，幹活兒去！”

留下一幫掮客們面面相覷。

秦關悄然溜到衛陶辦公室門口，探頭一看，只見他們“頭可斷發型不能亂”的衛先生正頂著一腦袋炸毛往起扶椅子……

安東還真下手了啊！

另一邊，安東他們一路穿行，已經來到了廿四提供的通道前。

看著眼前的鐵門，胖子緊張的不行。一會兒把夾克拉鏈拉上，一會兒又拉開一點，“咱們這麽就走是不是太草率了。要不要戴護目鏡啊？需要氧氣瓶嗎？哎呀，我突然想起還有點工具沒帶，要不我先回去取……”

安東一腳就給他踹了進去。

一列地鐵轟隆隆地從他身後駛過，在站臺上排隊的乘客中有人好奇地往車尾方向張望，安東就回手把禁止通行的柵欄門給關上了。

馬氪不像胖子是第一次，穿梭通道對他來講已是家常便飯，從容走到鐵門前笑道：“誰能想到地鐵站兩頭會藏著空間通道呢？東哥，過去之後你有什麽計劃？”

作為外圍守護，他得掌控一線執行人的動向。

安東：“我的計劃就是沒計劃。”

穿越空間，依舊是星河璀璨。安東掠過一個個由極光帶勾勒的人形，伸手劃過最後那個銀白的背影，背影破碎成滿天星辰，像極了一朵奇異絢麗的煙花。

他對接踵而至的窒息感已經沒有第一次那麽恐懼了，轉瞬間站定在一間小巧的店鋪裏，看到胖子正跟一個叼著煙鬥的老頭侃大山。

“馬氪呢？”

胖子說還沒過來，安東就走到店門向外張望。他們所在的正是上次來過的黑市，從這裏隱約能看見陸家華那間大華商店的招牌。

不愧是官方通道，進出地點舒服隱蔽又便捷，哪兒像過客的野路子，要麽跳坑跳大壩，要麽空降更衣間。

安東又等了一會兒，回來跟胖子對了下表，“馬氪比我先過來的，怎麽還沒到？”

胖子一臉懵，“我也不知道啊。”

那個叼煙鬥的老頭閑閑地遞過來一句：“每個人穿越的通道都不一樣，有的繁花似錦，有的火海刀山，就像每個人的命數，能走到哪兒，能走多遠，早已註定。”

胖子立刻像個遇見大師的香客，抄來個小馬紮就坐到老頭對面，“那我穿越通道看見的都是水果怎麽破？”

老頭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證明你該減肥了，少吃肉吧。”

“你特麽……”

砰地一聲，馬氪終於來了，摔過來的。

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馬氪面色蒼白，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久等了。”

胖子急火火過去扶他。

老頭一副我洞悉一切的樣子，“孩子，回去就別再過來了，你的路到頭了。”

就煩這種假裝世外高人的。

安東從存儲球裏捏出一顆大使團的“max修覆”，往馬氪嘴裏一彈，“他的路到不到頭我說了算，你個老菜幫子少逼逼。咱們走！”

大使團的藥就是猛，馬氪秒秒鐘恢覆活力，歡蹦亂跳的追著安東跑了。

胖子指指安東背影，沖老頭炫耀：“我老大，牛吧？”

黑市。

安東朝著陸家華的店鋪大步前進，馬氪跟在他身後警惕的留意著周圍的人群。

別看馬氪年輕，卻是個老資歷的掮客了。從部隊一退役就入行，仗著在偵察連修煉出的一身本事很快就成為圈內跑野第一人。但有第一人的本事不代表就有第一人的體質，要不是今天安東給了藥，他的掮客生涯真就像老頭說的，到頭了。

這也是廿四一找他他就接下這份活兒的原因。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出了問題，所以想在退圈前最後撈一票大的，就算賠上命，至少能給癱瘓在床的老娘留下一筆錢。

然而安東的行為卻點亮了馬氪原本已經黯淡的人生。看著他的背影，馬氪心頭一熱，“東哥東哥，你知道馬克安東尼嗎？”

“不知道。”

“他是凱撒大帝麾下第一猛將，超能打，一生豐功偉業無數。要不你的名字加個尼？咱倆連一塊就是馬克安東尼！”

這時胖子擠過來翻了個白眼，“我們東哥好好的名字幹嘛要加個尼。再說了，馬克安東尼有什麽好，還不是被埃及艷後當種馬，最後還被她給拖累死了。東哥我跟你說啊，女人絕壁是禍水，那馬克安東尼以前跟凱撒的時候真挺猛的，後來……”

冷不防一個國字臉黑皮相的男人橫在他們面前，盯著安東：“就是他，動手！”

四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就圍了上來。

五對三啊……

安東覺得他要對不起這邊的楊小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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