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鏈被取下，手上突然很輕松，有些不大習慣。陳熹轉過頭去看拖在地上的鐵鏈，歪了歪頭，出門解開，回來是不是還要系上。

“王良人，快點沐浴，太子等著你出門。”老嬤嬤吩咐人捧著衣裳候在一邊，自個人坐在木桶邊。

“是。”陳熹脫下衣服，傷口似乎一直都沒怎麽好。整個人沒入水下時，傷口斯斯發疼。不過陳熹很喜歡這種疼痛帶來的暫時清醒，眼神垂下，看到水面上的臉恍恍惚惚的。等洗幹凈，自然是老嬤嬤給她穿衣。

老嬤嬤嘆了口氣：“良人太瘦了，這樣如何順利受孕。要是過段時間沒有孩子，只怕太子會冷了對您的心思。”這不是她能決定的，陳熹不打算去想這個問題。素雅的衣裳套在身上松松垮垮，腰帶上緊了緊，才算是勉強穿上。

“太子殿下。”一屋子的人跪下行禮。

陳熹楞了楞，曾經戴著戒指的手指，似乎隱隱有些疼痛。她擡起頭，還是坐在椅子上，行禮這件事情她似乎一直沒有學會。

“咦，明明是按照你之前的身形做的衣裳，現在那麽寬大。”太子聲音像是帶著笑，手指冰涼攏過她的碎發，“怎麽瘦了。”

“是的，殿下。”陳熹垂下眼簾，眼神落到光著的腳上。剛才赤腳走在地上，似乎有落下水印，小小的，從水桶邊延起，到椅子邊消失。

“還沒穿鞋？”太子讓老嬤嬤將鞋襪遞給他，在一片抽氣聲中，單膝跪了下來。扶起陳熹一腳踩在他的膝蓋上幫她套上鞋襪。擡起頭，“雖然天氣暖和了，你怕冷的毛病還是要當心的。”

“是的，殿下。”

“走吧。”他伸出手拉住陳熹站起，反手將她手握緊手心。忽然側首貼近她臉頰，輕輕地大發慈悲地吩咐，“今天，你可以哭。”

哭？為什麽。陳熹擡頭去看他，仿佛能看到他瞬間的迷惑或是後悔。可還要看清楚的時候，那人再是一貫的笑嘻嘻的樣子。

“太子！你去憑吊王爺，為什麽要帶她去！”有人堵在門口，雙手叉腰抱怨。

陳熹從太子身側看了過去，熟人，是玲瓏。太子似乎停了腳步，側過身把她推了出去：“行禮，是你姐姐。”

“是的，殿下。”她屈膝沖玲瓏行了禮，又快速退到太子身邊。

“咦，她傻了嗎？”玲瓏放棄追究去王府的不是她，反而繞著陳熹走了一圈，“你做了什麽？餵藥，還是電擊。”

太子皺了皺眉：“你好好待在這兒，不要多話。”

“哎，我要去王府！憑什麽帶她去不帶我。我不管，你不讓我，我就自個兒去。”

“我們去見死人，你去做什麽。”太子剛要煩躁揉眉，手猛然被人拉住。低下頭，看到陳熹顫抖著將手送進他手心裏，似乎是受到極大的驚嚇。他有些驚慌，又有些懊惱。煩躁地沖玲瓏說，“去吧去吧。跟在我們後面。”

玲瓏是當做郊游，太子是為了確認陳熹的狀態，陳熹是混混沌沌。三人到了王府，喪皤飄揚，白紗覆地。陳熹落了馬車，先是入眼一片白，再是王府被燒得雕零破敗，腳先軟了，差點跪在當場。

胳膊被太子抓住，他瞇了瞇眼看向陳熹：“想回去了？”得到陳熹飛快搖頭的回應，太子嗯了聲，“走吧。”手一抓，將她的手牢牢抓住，牽著她往裏走。

陳熹只覺得自己被太子牽著飄飄浮浮，就像是只風箏，被太子一根線牽引著到了靈前。上好的棺木裏躺著一個熟悉的身形，臉上蓋著黃布，上頭還繡著接引的仙童。手被太子放開了，這點距離足夠她沖到棺木前揭開布看到真容。

她不敢。站在太子的身邊，低著頭，不敢向前。“你可以哭。”太子上了支香，輕聲說，“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好歹也是相處了一場。你若是難受，可以哭出來。”

“為什麽？”她擡起頭看向太子，腦子似乎有些清醒，這個人殺了大哥，“為什麽！”

“因為你。”太子嘴唇微動，嘆了口氣，“因為你，不是你，大哥會和謝妍成婚。他會是逍遙王爺，夫唱婦隨。”

“不是的，不是我。”

“如果你沒想過從我身邊離開，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太子繼續說，“我跟你說過，這些人都是NPC，我不在乎的。你，不會不懂吧。”

陳熹怎麽會不懂。太子作為居高臨下的現代人到了西夜，是不會對這裏不存在於任何歷史中的人物，有半點同理心的。甚至，可能只把這裏當做一個建設類模擬游戲而已。

“給太子請安。”

有人在旁邊說話，太子轉過身，手再次抓牢陳熹：“是你，霍少府。”

“正是微臣。”霍少府馬馬虎虎行禮，眼神落到陳熹臉上，“你也來了。”

“霍少府，這是本殿的內眷。”太子將霍少府的眼神擋住，“今日跟隨本殿一起來拜祭德王。”

“確實該來拜祭。”霍少府冷冷笑了笑，眼神再次跨越太子落到陳熹臉上，“為何不去見最後一面？”

“說得有理。”太子拉住陳熹的手帶到棺木前，將陳熹往前一推，“送他最後一程。”

陳熹不敢，要是見了一切就是定局，看不到真假，那就有希望。她站立不動，可不想那霍少府在旁邊橫插一手，一動手就將蓋住臉的黃布掀開。大哥的臉，陳熹身體晃動了一下，腳有些無力。

“火勢那麽厲害，好在沒燒到臉。”霍少府冷冰冰在旁邊說些不合時宜的話。陳熹轉過身，眼神楞楞地看著他，他好像在講很重要的事情。

“要不是你，一切都會不一樣。”陳熹又轉頭去看太子，瞧見他疑惑的看回來，沒有講話嗎。為什麽聽到有人在怪她。力氣仿佛在一絲絲從身上抽走，雙手扶住棺木一邊，費力地站著，“都是因為你！”好像大哥在說話，他應該在怪她。

腳步虛浮往後倒退幾步，一下子就要往下跌倒。旁邊霍少府卻比太子快了一步，將她扶住，似乎在她腰間塞了個什麽東西。

陳熹雖然精神上時好時壞，但不至於犯蠢。她不過瞬間，借著站穩的姿勢將腰間的東西藏好，似乎是枚戒指。太子這時將她拉了過去：“霍少府！”

“臣只是一時手快。”霍少府雙手展開，又伸手將大哥面上的布蓋住。“不知兇手什麽時候才能拿住？”

“哦，你是說風細娘麽？哼，那個毒婦，等本殿抓住她，定要將她千刀萬剮，替大哥償命。”

兩人不知道又說了兩句什麽，陳熹擡頭看著天空，陰沈沈的，像是風雨欲來。這時前來吊唁的大臣們陸陸續續走了進來，自然先是對太子行禮，隨後對陳熹行註目禮。

太子有些不痛快，拉了拉陳熹的手：“你在這兒不大方便，既然都送過了，咱們回去吧。”

“是的，殿下。”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瞧見霍勳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他來得很快，看到陳熹剛要開口，被跟在其後的霍少府一把抓過。霍勳算是收回沖動，像沒瞧見陳熹似地向太子行禮。

幾人走到門口，玲瓏很是不滿匆匆離開，她壓低聲音對太子說：“我還沒來過王府，燒成這個樣子，我很想去看看。”陳熹猛然間看向玲瓏，逼得她倒退一步。“幹什麽那麽惡狠狠瞪著我，我只是想參觀一下王府舊址怎麽了。”

太子微微笑了笑，卻是推了下陳熹的肩膀：“向她道歉。”說這話同時，眼神卻是在霍勳和霍少府臉上走了一圈。

“是的，殿下。”陳熹往前一步沖玲瓏低頭，玲瓏冷哼一聲：“道歉有用，要，總之道歉是沒用的。太子，她規矩不好，找個嬤嬤來教吧。”

“嗯，你安排吧。”太子對陳熹點頭，“回府。”

陳熹能感覺到身後兩道目光，一直盯著她上了馬車。玲瓏興高采烈的留了下來，參觀見鬼的王府舊址，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要和大哥的遺體來個自拍。

陳熹靠在車廂裏，太子坐在另外一邊，氣氛沈默沈悶，讓人喘不過氣。或是太子也有相同的感覺，嘆了口氣：“風細娘因妒生恨，火燒王府。要不是你逃得快，也難免葬身火海。”

要是沒有逃，現在她應該躺在大哥身邊，躺在那具棺木裏。可連這點點的妄想，都被太子無情戳穿。“大哥和你是茍合，不是明媒正娶。就算你也死了，也不能和他合棺。只怕會被人當做丫頭，隨便丟出王府。”

是的，我知道了。陳熹緩緩閉上眼，手指慢吞吞摸索到藏在腰間的東西，她可以肯定那就是枚戒指。西夜成婚沒有戴戒指的習慣，如果真的是戒指，只有可能是大哥給她的信物。

陳熹聽到太子在啰裏啰嗦不知道說什麽“玲瓏說要教你規矩，我也沒辦法攔。畢竟現在宮裏，俞妃最大。你好好聽話，別拖我後腿。熬幾個月，等我正式登基，就不用管這些了。”她全然沒有在乎，手指一直在摸索著戒指。因為指尖皮膚被損傷，反倒將觸覺敏銳起來。戒指內壁刻著字，是什麽？她心裏在尖叫，快點閉嘴，俞珩清！

回到府裏，依舊是回到自己房間。老嬤嬤現在專門照顧陳熹，看他們兩回來，太子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猶猶豫豫問太子：“是否還要……”她眼神落到鐵鏈上。

“先不用。但不要挪走，讓她看著。”太子皺了皺眉，瞧向陳熹，“我跟你講，希望你不要再耗費掉我的耐心。”

陳熹低著頭，力氣只夠支撐她站著，僵硬地回應：“是的，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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