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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土包子回來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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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土包子回來了 (1)

沈昕跟著陸錦棠和秦雲璋,一直長到十五歲時,忽然被告知,她其實是公主。

乃是當今聖上的嫡出女兒。

紫陽道長蔔卦找到她,聖上派了兩千精兵,接她回宮。

沈昕知道,秦叔叔和嬸嬸是舍不得她的,可是畢竟要接她回去的是她親爹。

她不想叫秦叔叔他們為難,便跟著前來接她的人走了。

“嬸嬸,昕兒很快就回來看您,您不用太想我,要不了多久的!”她笑瞇瞇的上了馬車,放下車簾子才偷偷抹了把淚。

臨走的時候,卻沒瞧見玉琪和玉玳哥哥,也不知她這倆哥哥又跑哪兒玩兒去了!

等他們回來見不到自己,有他們著急的!

沈昕暗暗握拳,氣哼一聲。

沈昕看遍了大夜朝的名山大川,秦叔叔也帶著他們去了漠北和嶺南……他們有次還遠渡了大洋!

她年紀不大,看過的風景卻是不少,“宮裏有什麽好玩兒的!我見過的園林數不勝數!”

沈昕走下馬車時,卻還是被眼前巍峨的宮宇高墻給震了一震。

“北方的宮殿,與南方的園林,氣勢渾然不同呀!”她輕嘆一聲,“大氣渾厚。”

沈昕話音落地,便聽聞身後不遠,有竊笑之聲。

她微微皺眉回過頭去。

只見一眾宮女丫鬟,簇擁著幾個漂亮衣著華貴的女孩兒,往她面前的殿宇走來。

走在前頭那女孩兒正捏著帕子,瞥她輕笑。

沈昕抱拳回她以微笑。

她卻笑的更大聲,“土包子!連女兒家該如何行禮都不知道!也不知回來做什麽?是給大家添笑料的嗎?”

沈昕臉色微變。

“還皇家的女兒呢,我看也不過如此,連宮宇都沒見過,日後在宮中生活,還不處處丟人現眼?”那女兒說話越發尖酸刻薄。

沈昕瞇眼看她,收回抱拳的手,正欲擡腳上前。

卻有宮人唱喝,“沈昕覲見——”

沈昕皺眉沖那女孩兒輕哼一聲,提步邁進大殿。

沈世勳正在殿中坐著,他垂眸看著眼前這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女孩子身形站的筆直,殿門外漏進的天光,灑落在她身上,她還真有些當年,他在陸家,第一次見到陸家那個女孩子的樣子……

“昕兒……”沈世勳聲音帶著激動的微顫,“過來,叫爹爹好好看看,你這些年,在外頭過得可好?”

他聲音裏含著親昵慈愛。

可沈昕對他卻無甚印象,看他的目光也帶著略微的防備,“挺好的,秦叔叔和秦嬸待我如親女兒一般。”

“秦嬸……”沈世勳苦笑,“她過得好不好?”

沈昕從這句話裏,聽出些異樣的情愫,她挑了挑眉梢,“好呀,叔叔嬸嬸恩愛非常,自然是極好的。”

沈世勳面色微微一僵,但他很快又笑起來,“多年不見,你都長這麽大了,快過來,叫爹爹好好看看你。”

沈昕遲疑著,剛挪了兩步。

殿外的宮人稟道,“聖上招來陪伴公主的幾位世家小姐已經到了。”

沈世勳點頭,讓人進來。

宮人立即擺了蒲團,叫沈昕跪在上頭,給聖上磕頭。

身為女兒,第一次見自己的父親,自然該鄭重其事的行個大禮。

沈昕在宮外野慣了,見這繁瑣的規矩,臉上有些不耐。

她只盼著趕緊把這一道道程序走完了,陪爹爹兩三日,就告訴爹爹,她還是喜歡在外頭的生活,然後就回去尋叔叔嬸嬸。

“跪——”宮人唱道。

沈昕噗通往下一跪……疼的她齜牙咧嘴。

耳邊又有竊笑之聲。

上頭坐的沈世勳瞧她那不鄭重的表情,不由暗暗皺眉。

沈昕卻是疼的快哭了,這蒲團看起來又厚又軟,可竟是“綿裏藏針”蒲團下頭藏著好些碎石頭!

她這麽一跪,簡直要把自己的膝蓋骨給跪碎了!

她暗暗咬著牙,斜眼看了看一旁竊笑的人。

正是那個在殿外笑她“土包子”那個女孩兒。

那女孩兒也看著她,似乎正等著她出洋相,好在聖上面前笑話她一翻。

沈昕瞇了瞇眼,她把手按在蒲團上,正墊在膝蓋下,使勁那麽一按……

“叩——”宮人又唱。

她把手挪出來,神色卻已經恢覆了泰然平靜,她端端正正的給沈世勳磕了三個頭,別別扭扭的叫了聲“爹爹”。

沈世勳卻已經激動的眼眶微微濕熱,“你終於回到朕的身邊,你身為公主,這麽多年,朕卻未能親自撫育你,朕深感虧欠……”

一旁的宮女上前,把沈昕從蒲團上攙扶起來。

“今日起,你就是朕的‘頤和公主’,賜住禧月閣,食邑兩千戶。”沈世勳說話間,神色激動,眸中略有淚意。

沈昕不懂“頤和”這個封號何等尊貴。

歷史上,唯有建有卓絕功勳之人,方能有此封號加冕。

食邑兩千戶是個什麽概念,她更是不知道。她不是在京都這個貴圈裏長大的,她跟著秦雲璋,陸錦棠看的都是天高地闊的風景,吃的是各地的名吃美味。

她從來不缺衣少食,卻也不講究奢華排場……公主於她意味著什麽,她全無概念。

她只餘光瞟見,笑話她“土包子”那女孩兒,滿臉嫉妒之色,暗暗磨牙,像是恨不得咬她兩口。

沈昕這才高興的笑了,上前依偎在沈世勳身旁,“女兒回來了,日後就可以多陪陪爹爹了,爹爹也不會寂寞了!”

這話她是跟玉玳學得,玉玳做了錯事,秦雲璋要修理他的時候,他總會跑到陸錦棠面前撒嬌。

他那嬌憨的樣子,沈昕學了個十成。

沈世勳一聽這話,險些繃不住淚奔。

他抿住唇,把女兒的手攥在手裏,憐愛的拍了幾拍。

“這幾個小姑娘,都是從京都世族裏挑出來,最是出挑的女孩子。你還不熟悉京都,不熟悉宮裏。爹爹惟恐你在這裏沒有玩伴,便招了她們來陪你玩兒。也免你剛回來,無聊寂寞。”沈世勳笑著說道。

沈昕斜睨了幾個女孩子一眼。

2.不服就打!

四個女孩兒連忙蹲身,向她柔柔一拜,“參見公主殿下。”

嬌俏的聲音,如空谷黃麗,悅耳動聽。

沈昕見皇帝正看著她的反應,只好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都起來吧。”

四個女孩子又一同起身,她們行禮起身都整整齊齊,儀態萬方,看起來是事先練過的。

難怪她剛一回來,這些女孩子對她就這麽大敵意。

女孩子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傲氣滿懷的時候,好像天底下都是自己最美,自己最大。

特別是這些世家大族裏出挑的女孩子,在家裏都是掌上明珠。

忽然多了個女孩子,叫她們低上一頭,還得恭恭敬敬,她們自然不高興。

四個女孩子,各自報了姓名家世。

沈昕卻沒留意聽,她打量著自己並不打算在京都多呆,回來陪爹爹幾日,她還是要走的。

這些嬌氣的女孩子,一點兒也不適合做她的朋友,與她們玩耍?倒還不如她一個人無聊著呢!

四個女孩子,各報自己引以為豪的家世之時。

卻見這位“頤和公主”滿臉的不以為然,面上亦有怒色。

不過聖上面前,彼此都不敢有什麽怨言罷了。

“叫她們先走吧,我與爹爹說說話。”沈昕沒有正眼看幾個女孩子,隨意擺了擺手。

四個女孩子眉頭微凝。

聖上倒是客客氣氣的讓幾個女孩子先行退下。

“你雖貴為公主,卻不可過於傲氣。先帝推行民/主之策,如今宮人仆從,都是聘用之制。”沈世勳語重心長的教導沈昕。

沈昕哪裏耐煩聽這些,“爹爹誤會了,我走南闖北的,見的也是什麽人都有。我和哥哥們還曾與小乞丐交朋友呢!我看人不是看她家世,乃是看她投契不投契。我並非在宮中養大的驕女,爹爹是多慮了!”

沈世勳不由點了點頭,沈昕是養在她的身邊的……這品性定然錯不了。

“我想與爹爹說的是……唔,待我在京都陪爹爹一段時間以後,爹爹還叫我回去吧?”沈昕搖晃著他的手臂,撒嬌說道,“我是跟著叔叔嬸嬸,走南闖北,跑慣了的。猛地把我關在宮裏……”

沈世勳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你剛剛回來,此事暫且不提……爹爹不過才見到你,你就忍心與爹爹商量分離之事?”

沈昕口中吶吶,咧嘴笑了笑,按捺住剩下的話。

沈世勳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頭,叫她出去玩兒,去熟悉熟悉宮中各處,也去看看她要住的宮宇,看看可有哪裏不滿意。

沈昕跟著宮人在廊下走著,忽聽前頭有人在小聲說話。

她猛地一擡頭,回廊裏正站著適才那四個女孩子。

沈昕瞇了瞇眼睛,“我正要找你們呢,正好你們在。”

四個女孩子見一旁還有宮人在,便蹲身行禮,“見過公主。”

沈昕盯著那個嘲笑她的女孩兒,擡手拍了拍宮人的肩,“你去院子外頭等我,我與她們說說話,呆會兒你再來為我領路。”

宮人見這勢頭不對,並不敢走。

沈昕摸了摸聖上剛賜給她的公主印璽,“怎麽,公主的話原來這麽不好使呀?”

“小人不敢當,公主若有事……招呼小人一聲即可。”宮人只好躬身退出了院子。

院子裏回廊下,只剩下沈昕和那四個女孩兒,及幾個小丫鬟。

“公主有什麽指教?”站在前頭那女孩兒已經站直了身子,擡著下巴,略有些蔑視的看著沈昕。

沈昕瞇眼看著她,嘴角帶笑,“你叫什麽來著?在我堂堂頤和公主面前,也敢如此傲氣?”

女孩兒輕嗤一聲,“我乃蒙將軍的嫡孫女,蒙婷兒。你算哪門子的公主,打小就流落民間,十幾年了,也不知從那個犄角旮旯裏找出來了,一股子的鄉野之氣!還妄稱公主?我若是你,就找個遮風擋雨的瓦檐,縮在底下,熬到出嫁的時候,遮住臉嫁了也就罷了,免得出來丟人現眼!”

沈昕挑了挑眉梢,“的確適合你。”

“你說什麽?”蒙婷兒怒哼一聲。

沈昕笑了笑,“我問你,蒲團下頭的碎石子是不是你放的?”

蒙婷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若不是你,怎的我還沒跪下去,你就開始偷笑不已?我看你的時候,你正盯著那蒲團……你分明就是什麽都知道!”沈昕冷聲說道。

“偷笑,是覺得你好笑,土裏巴氣的還回來當公主。我盯著蒲團,是覺得那金線的蒲團,被你這鄉巴佬一跪呀,好好的蒲團都染上一股子鄉土氣!”蒙婷兒放肆大笑。

她身後的三個女孩子也都拿著帕子掩口輕笑。

沈昕瞇眼點了點頭,“好,我家哥哥跟我說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必誅!”

說完她一個箭步上前,擡手就扼住了蒙婷兒的脖子。

沈昕年紀不大,手勁兒卻不小,她一把掐下去,蒙婷兒的臉立時就憋紅了。

“跟我道歉,否則,今天就叫你知道什麽叫厲害!”沈昕冷冷說道。

另外三個女孩子被嚇得花容失色,上前去拉沈昕的手。

可沈昕反而掐的更緊,三個人都沒有她一個人手勁兒大。

“你……偷襲的是孬種!有本事……你放開我,咱們光明正大比試一番!”蒙婷兒憋紅了臉,卻沒有服軟。

沈昕挑了挑眉,“喲,還挺有骨氣?”

她當真松了手,並往後退了一步,活動活動自己的手腕,“來,比劃吧?”

蒙婷兒擡手揉著自己的脖子,眼睛裏有怨毒之意。

她瞇了瞇眼,擺出蒙家拳的起勢動作。

她爺爺乃是大夜名將,蒙家無論男孩兒女孩兒都會幾下子。

沈昕對她勾勾手指。

蒙婷兒提步上前,一拳打向她面門。

沈昕擡手去擋她的拳頭時,蒙婷兒卻猛地將放在下頭的手,驟然一揚,手中更是灑出一片白色的粉末。

細密的粉末隨風撲面,嗆了沈昕滿臉。

3.我連你也打!

沈昕視線受阻。

蒙婷兒借機猛然出拳。

眼看就要打在沈昕的鼻子上。

沈昕眼睛看不見,耳力卻敏銳的很,她驟然往後一退,躲開了蒙婷兒的拳頭。

但她渾身上下的氣勢,卻是驟然之間都變了。

“你使詐!”

沈昕再睜眼時,眼睛竟黑亮非常,如同暗光流轉的黑曜石。

且這時她眼中眼白極少,瞳仁的顏色,幾乎遍滿的整個眼底。

蒙婷兒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她還算膽子大的,梗著脖子說了句,“兵不厭詐,你沒聽過嗎?”

她身後的三個女孩子卻已經嚇得抱在了一起。

沈昕冷笑一聲,“兵不厭詐?”

她忽的上前,動作快的讓人猝不及防。

她出拳的動作,快的幾乎讓人眼花繚亂。

蒙婷兒身後的女孩子見勢不對,其中一個女孩兒給她的丫鬟使了個眼色,比口型道,“聖上”。

丫鬟心領神會,立即抄近道跑出院子。

這女孩兒猶豫片刻,硬是硬著頭皮上前。

一旁的小夥伴拉她,“童瑤,你不會功夫,別去……連婷兒都不是她的對手……”

女孩兒卻甩開小夥伴,咬牙上前擋在蒙婷兒前頭,用自己嬌弱的身體,擋住沈昕的拳頭。

蒙婷兒捂著肚子,倒在地上。臉色發白,冷汗涔涔。

“閃開!”沈昕怒喝。

“我不!”女孩兒雖怕的發抖,卻張開雙臂一動不動,“你就算貴為公主,也不能無緣無故打人!”

“我是無緣無故嗎?是她向我挑釁,要和我比劃的!”沈昕冷臉說道,“既是比劃,就憑真本事來呀?使詐算什麽本事?”

“你不是沒受傷嗎?何必仗著自己功夫好,就非要致人死地呢?她不過是性情嬌蠻了一些,豈是什麽大罪?你這樣打下去,會把她打死的!”女孩子義正言辭。

沈昕被她氣得臉面漲紅,“我發現你們京都的女孩子,臉皮厚得很!什麽叫我沒受傷?非得我受了傷,才應該給她一個教訓嗎?你讓不讓開?”

“不讓!”女孩兒餘光往月亮門一瞟,更是挺直了脊背。

沈昕捏著拳頭,“你再不肯讓開,我連你也打!”

女孩兒非但沒讓,還英勇的閉上了眼,挺起了嬌嫩的胸膛。

沈昕咬牙揚起拳頭。

“住手——”一聲威嚴的低喝從背後傳來。

沈昕眉頭微皺,遲緩的轉過身去。

沈世勳滿面怒意的站在她身後,眸中有失望之色的看著她。

“你身為公主,竟然和臣子的女兒動手?將人打傷還不聽勸告!你可知錯?”沈世勳厲聲問道。

沈昕冷笑一聲,“我沒錯,她受傷,是她功夫不行……”

“住口!”沈世勳怒喝一聲。

沈昕翻了他一眼,望著廊外高大的龍爪槐,擡著下巴,一臉傲氣。

“向蒙家姑娘,和葉家姑娘賠禮致歉!”沈世勳說道。

沈昕眉梢挑的簡直要飛起,“你讓我道歉?”

沈世勳瞇了瞇眼,“你在宮外,是一點兒規矩都沒學嗎?”

“哼!我叔叔嬸嬸從來教我的是正道!沒有教我明明做的是對的,卻要對囂張的小人道歉的!”沈昕提高了嗓門。

一旁的勸架擋在沈昕拳頭底下那女孩兒突然屈膝跪了下來,“求聖上息怒,公主心有傲氣,難免行事沖動。也實在是我們不了解公主的性情,故而招惹了公主……日後臣女等人定會小心謹慎,求聖上不要責罰公主了!”

沈世勳聽聞此言,看著沈昕的目光裏更要噴出火來。

“今日/你若不賠禮道歉,不拿出身為公主的涵養度量來!你就別想離開這院子!”沈世勳怒言。

沈昕胸膛一起一伏,瞪眼看著自己的爹爹,不多時眼圈都氣紅了。

“你……不分青紅皂白,就讓我道歉!你也不問問究竟是不是我的錯!我打人就錯了嗎?她們若不惹我,我怎會動手?”沈昕越說越氣。

一旁的宮女上前拉她袖子,勸她別說了。

她把宮女的手甩開,瞪著沈世勳。

“你算什麽爹爹!還沒有我家叔叔疼愛我!我真恨不得他才是我的親爹!”

說完她拿出剛剛沈世勳賜給她的聖旨印璽,狠狠的砸在回廊的地上。

“咣當”一聲。

廊下立時安靜了。

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敢把聖上賜的東西,當面這麽砸了……這可真是……

“什麽勞什子的頤和公主!我不稀罕!要不是怕嬸嬸為難!我根本就不會回來!我長這麽大都沒有爹!現在還要爹做什麽……”

啪——

狠狠一個耳光,扇在了沈昕的臉上。

她白皙的面頰上,立時多出了五個鮮紅刺目的指頭印子。

沈世勳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發麻。

沈昕瞪大眼,錯愕的看著他。

她遲緩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痛感,那麽真是,那麽清晰……

“你打我?你接我回來……就是為了讓這些不知所謂的人辱沒我?就是為了賞我耳光的嗎?”眼淚在沈昕的眼眶裏打轉。

沈世勳咬緊了牙關,他眼中亦有淚意,但有許多話,他不便在此時說。

“沈昕,你……”

“好!我明白了!難怪多年前,你不要我!”沈昕眼中的眼白愈發的少,黑沈沈的瞳仁之色遍布眼底,幾乎沒有眼白的眼睛,黑亮異常,也不由叫人心底發寒,“你既不要我,就當沒有生過我!”

她提步踩著廊邊的石欄,飛身跳出了回廊。

“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給朕攔住她!”沈世勳怒喝一聲,“把她……押回禧月閣!禁足其中,抄寫經文,不準出來!”

立時有侍衛圍上前,要拿住沈昕。

沈昕自小野慣了,哪裏受得了這個。

有人抓她,她自然會反抗,也不管這麽多人,她打得過打不過,只管卯足了力氣,誰擋打誰。

她是頤和公主,她敢打侍衛,侍衛哪裏敢真的傷她?

不多時,這宮闈院墻之內,就雞飛狗跳,亂的不成體統。

4.可惜,她似乎長歪了

沈世勳氣得臉色都變了,“這麽多人拿不住一個女孩兒?若一炷香之內,還拿不住她,你們都卸甲別幹了!回家種田吧!”

眼見聖上動了怒,侍衛們才使出真功夫。

但沈昕也是真厲害,她年紀小小,力氣卻大得出奇。

若不是侍衛人多勢眾,還真拿不住她。

最後沈昕被反剪著手,捆著繩子,才算拿住。

“我討厭你!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裏!”她沖著沈世勳嚷嚷道。

侍衛趕緊堵了她的嘴,把她押去了禧月閣。

沈世勳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地上的女孩子,“請太醫去蒙家府上為蒙家這小姑娘診治。你們也都回去吧,頤和公主剛剛回來,難免一時收不了心。你們卻是在世家之中長大的,禮儀規矩都是出挑的,若是再出現此等事,朕可不會輕饒了。”

除了傷的不輕的蒙婷兒沒爬起來行禮,其餘三個女孩子忙一臉愧色的垂頭行禮,“臣女知錯了……”

沈昕被關進了禧月閣。

沈世勳回到殿中,宮人立刻提著一個蒲團上前,“聖上您看?”

沈世勳楞了楞,“這不是昕兒剛剛跪的那個?”

“正是。”宮人躬身把蒲團送進他手中。

沈世勳臉色立時一變,“這是——”

“莫看小姑娘一個個年紀小,這心思……還真是不少。”宮人小聲說道。

沈世勳的眉頭皺了又皺。

“且領路的宮人說,聽見那幾個世家女孩兒說‘鄉巴佬’‘土包子’之類的話……”宮人覷了覷聖上的臉色,抿住嘴唇。

沈世勳的臉色沈了下來,手裏的蒲團也被他扔在了禦案上。

“朕並非覺得處處都是她的錯,可是遇事只會動拳頭,不會動腦子……她如何能不吃虧呢?她但凡懂事一點,也不會當眾和朕頂撞!還說什麽不稀罕這公主……”沈世勳喘了聲粗氣。

“公主還年幼……”

“她還說什麽……說希望叔叔是她親爹!有這麽跟爹爹說話的嗎?”沈世勳怒拍禦案。

宮人抿唇不不再勸了。

沈世勳的眼神卻自己放軟下來,他盯著那塞了碎石子的蒲團,良久嘆了一聲,“她到底還只是個孩子……長在宮外,心智單純,她怎麽明白那麽多的人情世故呢。”

宮人連連點頭。

“罷了,朕去勸勸她吧,”沈世勳緩緩起身,“也不知把她關起來,她正如何的傷心欲絕呢!”

“傷心欲絕”的沈昕正滿屋子的亂轉。

宮女和嬤嬤被她鎖在門外,不住的勸。

“公主您靜心好好想想,誰家的女兒誰家疼。聖上哪裏是不疼您?但也得做個樣子給臣子家的女兒們看呀!”

“您前腳乖乖道了歉,聖上後腳就能反將一軍,言明您不過剛回來,她們卻是規矩熟悉得很,卻還跟您起沖突,立時就能叫她們吃不了兜著走!”

“莫看您打傷了蒙家的小姑娘。到時候蒙家的人,還得來向聖上,向您賠禮道歉呢!”

“您想想看,那個時候,誰臉上更不好看呀?誰裏子面子全丟了,還得吃個啞巴虧呀?”

……

嬤嬤和宮女說的口幹舌燥,卻不聽聞裏頭的人,應上一聲。

嬤嬤有些急,“公主?公主?”

“要不把門撞開看看?可別是公主一時鉆了牛角尖……”宮女驚聲道。

“我聽著呢!”裏頭的沈昕這才應了一聲,“你們說的這些,我才不屑!這麽虛與委蛇的!彎彎腸子倒是不少!我家秦叔叔,就是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才不屑於你們說的這手段!哼!”

沈昕對著門外揚聲說著,手裏的動作卻沒停,她剛剛已經看過了,後窗下頭沒有人把守,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會有巡視的人從底下走過。

她把床單、被褥都揭下來,悄悄的撕了,借著自己揚聲說話遮掩撕扯之聲,繼而綁在一起,系在窗邊的紅木柱子上。

眼看這長度差不多,能讓她從二樓的後窗跳到地上去了,她才拍拍手,對門外說,“你們別吵了,你們說的那些花花腸子,我是沒有的,也學不會。我要睡覺了!睡起來還要抄經文,你們都安靜點兒!”

她盯著後窗下頭,巡邏的人剛剛走過,便立時拽著繩子,翻出窗外。

繩子顫呀顫的,她還真是緊張呢……這手要是一滑……她低頭往下看了看,腿得給她摔斷吧?

沈昕心頭一緊,不由把繩子攥的更緊,飛快的往下溜。

“喲,這不是……”遠處伴駕而來的宮人,餘光瞟見,瞇眼一看,不由驚呼出聲。

話說了一半,趕緊閉嘴。

但沈世勳已經聞聲擡眼,將沈昕翻窗而出,跳上地面的一幕看在眼裏。

“好大的膽子!”沈世勳氣得臉面通紅,“把她給我抓回來!”

“聖上息怒……”宮人趕緊給他扶背順氣。

侍衛們知道了公主的厲害,哪裏敢大意,立即謹慎的急追上去。

“朕還以為她受了委屈,必定傷心難過,過來安慰她……她倒好!”沈世勳走到窗下,擡頭看著那在風裏飄搖的床單被褥……

一時間,他又想氣,又想笑……

沈昕沒想到,自己還沒跑到玉湖邊,就被侍衛們給逮了回來。

她極力反抗,被弄得灰頭土臉,自然侍衛們也不好過,一身狼狽就不說了,還有些侍衛甚至被她推進了玉湖裏,從頭到腳弄得都是濕噠噠的。

“跪下!”沈世勳板著臉,看著被逮回來的沈昕。

沈昕梗著脖子,不肯跪。

沈世勳瞇眼看著她,原以為,他這女兒跟著陸錦棠長大,性情也一定肖似她。聰明伶俐,有勇有謀……可惜,她似乎長歪了,聰明伶俐不覺得,倒是有勇,可這謀嘛……實在是差了太多。

“昕兒……”沈世勳長嘆一聲,揮手讓人出去,屋裏只留了父女兩個。

5.憑她這三腳貓的功夫…

沈世勳沖她招招手,叫她到自己身邊來。

沈昕斜了他一眼,一動不動。

“朕這麽多年,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

沈昕楞了一下,側臉看他,“這麽多年,你都沒有再娶嗎?”

沈世勳微笑著,緩緩搖了搖頭。

沈昕驚訝的張了張嘴,“那你對我娘還真是夠專情的了……”

沈世勳表情一僵,被噎得半晌沒有話說。

良久他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先皇曾有旨,連任不可超過十載。但因我治理大夜,大夜太平盛世,國力昌盛,遂內閣商議,許我再連任五年。後年就是我在任的最後一年了。”

沈昕瞪眼看著他,懵懂的點了點頭。

沈世勳嘆了口氣,“你是個女孩子,不能一輩子在外頭跑吧?朕找你回來,就是為了給你身份,給你尊榮,給你謀個好親事。”

沈昕張了張嘴,似乎被他這話給弄得驚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找我回來,就是為了把我給嫁出去?你是怎麽想的?我在外面,難道就嫁不出去嗎?”

沈世勳皺起眉頭,“那兩個人,心有多大,有多野……我比你清楚!你跟著他們,風風火火的,如何能安定下心呢?女孩子要穩妥,要嫁得良人,方能一輩子幸福。”

“那爹爹真是多慮了,我在外頭過得挺好的!”沈昕隨意的揮了揮手,“我的事兒您別操心了,嬸嬸說了,什麽時候結婚,要嫁什麽人,他們不管我,由著我自己的喜好!我就是回來看看您,過幾日就走……”

“胡鬧!果然不是自己的親閨女,就不操心!倘若是他們自己的女兒,他們會……會如此嗎?”沈世勳怒道。

沈昕立時也怒了,父女兩人見面不到一日,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吵起來了,“你別小人之心!叔叔嬸嬸對我可好了!比對哥哥們還好!嬸嬸還說,窮養兒,富養女……”

“對你好,就把你驕縱的一點規矩都沒有嗎?”沈世勳額上青筋直跳,這分明是他唯一的女兒,怎就跟他的冤家對頭似的?

沈昕冷笑一聲,“打從我回來,你就看我不順眼……哦,說錯了,打從我生下來,你就不喜歡我,自然看我哪哪兒都沒規矩!既然覺得我不好,你何不讓我走呢?你喜歡誰家的女兒,過繼一個就是了!你位高權重的,還要不來個女兒嗎?”

她冷嘲熱諷的話,叫沈世勳氣血翻湧,怒不可遏。

他氣的臉面微紅,連身體都微微顫抖。深吸了幾口氣,才叫自己滿滿冷靜下來。畢竟是從小缺失了親情,沒有養在身邊的女兒。

“你我是至親之人,我斷不會害你的。以往是我年輕氣盛,如今年老,越發顧念親情。把你接回來,就是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你。”沈世勳說的緩慢,語氣卻沈甸甸的。

他忽然轉變了態度,倒是叫沈昕一時沒有適應過來。

她癟著嘴,眼睛看向別處。

沈世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卻在口中咕噥道,“假惺惺……我家秦叔叔,嬸嬸,就不是這樣的人……”

她這態度,無疑徹底惹惱了沈世勳。

“你這孩子,怎麽軟硬不吃呢?真是頑固不化!”沈世勳怒拍扶手,“我看你晚膳也不必吃了,好好反思己過,清心想想吧!”

沈世勳豁然起身,黑著臉走了。

原本是想來安慰孩子的,看到那藏了碎石子的蒲團,他心裏也是極其心疼這個剛剛回來的女兒。

怎麽眨眼之間,就把事情弄成了這樣?

沈世勳回頭看著禧月閣的小樓,不由凝眉搖頭。

他也不明白自己接沈昕回來,究竟是要為沈昕安排將來,還是為了睹人思人……

但這個女兒無疑和他想象中相去甚遠。

他在朝堂之上,在政務之中,無論是多麽窩火的時候,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為何到了她這裏就不行呢?

沈世勳長嘆一聲。

一旁的太監忙上前攙扶他的胳膊,“公主不過剛剛回來,還不熟悉宮裏的規矩,也是難免。聖上對公主會不會過於嚴厲了?”

沈世勳遲疑了好一陣子沒說話,只緩緩的邁著步子。

已經走出禧月閣的範圍,他才低聲說道,“叫禦膳房準備些精致的點心,待夜裏稍晚些的時候給公主送過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宮人忙低頭應了。

沈昕站在窗前,撅著嘴,眼看著爹爹一行越走越遠,遠的已經看不見了。

她卻窩了一肚子的火氣,禧月閣內外巡邏守衛之人,比以前多了一倍多。

若是木蘭姑姑在這兒,逃出去尚有可能。憑她這三腳貓的功夫……只怕她剛爬上窗戶,就得被人發現了!

沈昕郁悶的把自己扔在床榻上。

被派來伺候她的宮女嬤嬤,入得屋裏,把桌子上的水果茶點,呼呼啦啦全撤走了。

沈昕連眼皮都沒掀一下,她從鼻子裏發出重重的嗤笑聲。

“小家子氣,以為本姑娘稀罕這些點心?我在外頭,什麽樣新奇的東西沒吃過?秦叔叔與嬸嬸四處游歷之時,到哪兒不是被人奉為坐上貴賓?”

嬤嬤和宮女的臉色不甚好,卻還是默不作聲的垂頭退了出去。

沈昕生著氣的時候,尚不覺得餓。

等她躺到太陽落山以後,就是被肚子裏咕咕的叫聲吵醒的。

她睜眼揉了揉肚子,樓上樓下的轉了一圈,卻沒找到一樣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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