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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惠濟這老禿驢!他騙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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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惠濟這老禿驢!他騙我! (2)

就毫無神采的眼睛裏,更顯茫然。

“所以,你相信他,不如相信我。我在意襄王爺,把他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而襄王爺的命卻是握在你的手裏的。就等於,我的命,握在你手裏,我豈敢騙你?”陸錦棠緩緩說道。

那光頭遲緩的把臉轉向她,“你怎麽證明,你說的……”

“那娃娃不是在你手裏麽?我知道襄王爺發病的樣子有多可怕,我不敢亂來的。你保證不傷害他,我立時就為你行針,雖不能讓你現在就下地行走,但是,必然能叫你的下肢,血行更通暢,能讓你感覺到變化。”陸錦棠深吸一口氣,“如此,你就能相信,針灸是能夠治療你最快,最有效的辦法。”

那光頭一時沒說話,卻是更捏緊了手裏的娃娃。他在猶豫,也在掙紮。

陸錦棠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軟肋給他,讓他知道,她萬分在意他手裏的那個娃娃。

“你這樣冒險,為他送死,他知道麽?”沈世勳語氣沈沈的,臉色極冷的看著陸錦棠。

他原本一雙漂亮的挑花眸,此時裏頭只有清寒一片。

陸錦棠咬著下唇,根本沒理他,她只盯著那光頭和他手裏的娃娃。

“在這陰沈沈的地方治病多不合適,萬一被人發現豈不更是……”太子呸了一聲,“不如去外頭,找個穩妥的地方,再行醫治?”

太子輕笑了笑。

陸錦棠看了他一眼,“殿下也想長生啊?即便是用陰邪的法子,即便是用無辜孩子的性命做代價?”

太子訕訕的別過臉去。

“就在這裏!”光頭突然說話了,“你過來,其他人站在原地不能動,否則,我把這瓶子打碎,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裏!”

不知他那瓶子裏裝了什麽厲害的東西。

太子卻是緊張起來,“孤可不能死!陸錦棠,你給孤小心著點兒!”

陸錦棠嗯了一聲,緩步上前。

沈世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與虎謀皮!”

他嘴唇動了動,比了口型,卻沒有發出聲音。

陸錦棠朝他燦然一笑,扒開了他的手。

她的笑容那麽明亮,那麽刺目,幾乎刺痛了他的雙眼。

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個陰邪可怖的光頭,不能阻攔……

“你們都別動,我行針時,不要打擾我。”陸錦棠緩緩說道,不知她是在安撫那光頭,還是在安撫自己同來的一行人。

暗室裏的氣氛格外的緊張,最應當緊張的陸錦棠看起來卻極其鎮靜。

“我入宮沒有帶針,你手裏的針,可方便借我一用?”陸錦棠問道。

276 娃娃的身上用朱砂和血,寫著秦淵

光頭冷哼一聲,卻從枕下拿出一只盒子。

打開盒子,冷芒閃爍,一盒子長長短短粗細不一的針。

“你最好不要耍花樣,否則,千裏之外,我也能讓他死的很難看。”他面目猙獰可憎。

“如果我不信,今晚我就不會冒險來這裏。”陸錦棠的語氣平靜的讓人詫異。

她捏起針,接觸到自己最熟悉的領域時,臉上那種淡然自信的光芒,神情裏那種認真,簡直比墻壁上所有的螢石加起來還要亮眼。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卻更被她吸引的挪不開視線。

她讓光頭翻趴在石床上,褪去礙事的絲綢衣物,露出他那已經嚴重畏縮的下肢。

他腰部以上,飽滿有活力,腰部一下卻幹枯皺癟,簡直不是一個人的身體。

“你敢耍花樣……”

“你不用威脅我,你把那娃娃抓的那麽緊,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陸錦棠看了他手中的娃娃一眼,冷冷說道。

只見她手腕翻轉,手法快的幾乎讓人迷亂,與針灸之針略有差異的針,她竟也用的十分熟稔,沒有絲毫的不適應之感。

眨眼的功夫,已經有十幾根針穩穩當當的紮在光頭後腰之上。

她在他腿胯之間行針,旁人看見那幹癟的下肢,尚有不適之感,她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

好似她手底下的不過是個一般的病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沈世勳瞇眼看著她,她這般專註不染一絲雜色的神態,實在是叫人……挪不開眼。

停針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太子已經等的急不可待,焦躁滿面。

陸錦棠卻依舊不急不慢,穩穩當當的依次取針。

待她取針之時,那光頭驚異的嗯了一聲。

陸錦棠勾了勾嘴角,待針全部取出,她立在石床一旁,安靜的看著他,“何如?”

“暖暖的……似乎有春水暖流,緩緩漫過腿腳,不是麻木毫無知覺……就像,就像丟失的腿腳,又、又回來了……”

光頭神情有些激動,說話間舌頭都大了似得。

“你,你當真能救我!”

“是,如此,你可以相信我的話了吧?你不過是被你哥哥給利用了,他給你一身絲綢的衣服就把你騙了麽?你可知他利用你,讓聖上給了他多大的恩典?”陸錦棠緩緩說道,“世人都知道,慧濟大師厲害至極,可世人誰又曾知道,在他背後還有默默付出的慧恩大師?”

光頭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眉目扭曲。

陸錦棠垂眸安靜了一陣子,忽而說道,“眼睛看不見,可能是頭上的視神經被壓迫,只要眼球沒有受過外傷,疏通了視神經,就能恢覆視力。慧恩大師,想看一看這暗室麽?看看自己哥哥,用怎樣一個地方,囚禁了你,榨取你的一切能力嗎?”

光頭立時渾身顫抖起來,他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最讓陸錦棠受不了的是,他手上太過用力,竟把那只防了秦雲璋做的娃娃,都捏的變了形。

“你莫激動,只要你肯放過襄王爺,我必定治好你。是你還是慧濟大師成為一帶大師,對我來說,都一樣。”陸錦棠說道。

“對我來說,不一樣。”光頭聲音尖利,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幾時能讓我看見?”

“今晚就能讓你見到光亮。”陸錦棠篤定說道。

光頭握緊了娃娃,“好,動手吧。”

能讓眼瞎的人重見光明,這樣的誘惑力……幾乎能超越世間萬物。

陸錦棠讓他坐直了身子,捏著細針在他後頸,頭皮上行針。

人的頭骨最硬,入針極淺,但這裏感覺敏銳。

那光頭悶哼不斷,“我感覺到了,有氣血上湧,湧向頭頂。”

陸錦棠抿了下嘴,“對,這感覺就對了,積郁不通的地方,就要被沖開了……你很快,就能看到墻上昏昏的螢石了!”

“螢石?不是夜明珠麽?”光頭呢/喃了一句。

陸錦棠卻捏起盒子裏最粗最長的一根針,靜待了幾秒鐘,驟然的從他百會穴,狠狠紮下去。

光頭眼目一凸,臉色僵硬。

陸錦棠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罐子和娃娃,就地一滾,“舅舅!”

沈世勳側身擋在她跟前,啪的打開折扇,那折扇象牙的扇骨,不知何時變成了金屬的,在螢石的照射下,散發著冷然的光芒。

“我……看到光了……”光頭喃喃說著,轟然倒在石床上。

太子倏而瞪大了眼睛,錯愕的看著床上那人,片刻之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你……你殺了他?!”

陸錦棠根本沒功夫理會太子,她眼目發熱的盯著手上的娃娃。

娃娃的身上用朱砂和血,寫著“秦淵”兩字,及秦雲璋的生辰八字。

秦雲璋,名淵,字雲璋。

陸錦棠用指尖摸了摸那暗紅色的“淵”字。

縱然薩朗公主說,下降之人死,抑或毀了下降之物,二者其一,就能破出降頭術。

可她還是語氣狠厲的說,“舅舅可有火種?”

道士上前,從懷裏掏出一物,碰出火星,吹了幾口氣,便點著了火折子。

陸錦棠從罐子裏拿出那娃娃,放在火星之上引著了。

娃娃胸口以下,都已經浸染了濃濃的血……幹涸的血燃燒之時,發出古怪的味道。

沈世勳猛然上前,拿過那光頭手中說是可以殺死他們所有人的小瓷瓶,揣入懷中。

“我們快走!”沈世勳說。

“你怎麽把他殺了?你怎麽能把他殺了?應該留個活口的!你怎麽下手那麽狠啊?你不是大夫嗎?你的手不是救人的嗎?你怎麽能用救人的法子,來殺人呢?”太子一直在陸錦棠耳邊,如蒼蠅一般聒噪不停。

那道士和太子親衛在墻上尋找機括,來時的路已經被堵了。

陸錦棠蹲在地上,無論是太子的絮叨抱怨,還是其餘人的焦灼,似乎都與她無關。

她安靜的看著那只寫了他名字的娃娃,被燒成了一堆灰燼。

忽而一股風吹來,把那灰燼都吹散在這暗室裏。

“找到了!原來出去有另一條路!”道士興奮說道。

他仍舊貼了一張符箓在自己身上,走在最前頭引路。

其餘人跟在他身後,比進來的速度快了許多,來時眾人是摸著墻,緩緩而來。

走的時候,眾人恨不得多長兩條腿,疾奔而去。

277 廳堂裏,正立著一個朗朗少年

終於沖出天壇暗室,終於又看到皎潔的月光,終於可以大口大口暢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眾人像是在生死劫裏走了一遭。

一行人的衣服,都被汗沓濕了。

“往這邊!”太子親衛更熟悉宮中布防。

沈世勳卻站著沒動。

“沈公子不走,是等著被抓麽?”太子急道。

“太子殿下,您指的方向是回東宮的。”

“不回東宮,還去哪兒?在天壇安家?”

“我要帶外甥女離宮。”

太子皺眉看著沈世勳,仿佛他說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且先回東宮,再謀其他……”

“不行,立時就要出宮!”沈世勳固執的讓太子想打他。

太子深深吐納了幾口濁氣,“這裏不是說話之地……”

“是,這裏隨時都可能被惠濟發現,如果讓他發現,我與外甥女就出不了宮了,太子也不想那樣吧?”沈世勳似笑非笑,語氣裏的威脅之意,卻明擺著。

太子咬牙切齒,“你知道落鎖之後,出宮有多難?”

“所以才要借助太子的力量呀?”

陸錦棠覺得,沈世勳真是在一切的事情上,都把生意人的精明發揮的淋漓盡致。

她附和的點點頭,“我若死了,太子殿下也活不成,所以讓我們是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出宮,是對太子,對我都有利的事情。”

太子氣得臉色都變了,“你若是不殺那禿驢,孤還……”

“不殺他,讓他活著繼續禍害無辜孩子的性命麽?太子怎有口說出這種話?”陸錦棠滿目諷刺。

“耽擱的越久,我們就越危險。”沈世勳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若死還能拉上堂堂太子,也不算太窩囊。”

太子重重的呼了口氣。

陸錦棠又說了一句,“待我離宮之後,離太子遠了,我死便不能牽連太子了,您大可放心。”

“你這女人的話,還能信麽?”太子怒哼。

但他幾番猶豫掙紮,還是讓他的親衛改變方向,護送沈世勳和陸錦棠出宮。

一路之上,險些被巡邏的禁軍撞上,幸而一行人都是機敏之輩,沒有拖後腿的,更有東宮的親衛對皇宮也算熟門熟路,巡邏的時間差,他們算計的很清楚。

總算有驚無險的把人送到了宮墻處。

“這處宮墻甚高,如何翻過呢?”親衛們看著陸錦棠。

有功夫在身的沈世勳和那道士,他們似乎並不擔心。

而陸錦棠卻是個不會武藝的小女子,這就難辦了。

“搭人梯,舅舅在上頭接應,我能過去!”陸錦棠說話間沒有一絲猶豫。

幾個太子親衛對視一眼,並不放心。

但此時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們彼此配合倒是十分默契,這人踩著那人的腿,縱身一躍,就跳到那人的肩頭上。一個一個疊羅漢一般,搭起了他們能達到的最高的人梯。

沈世勳和那道士,踩著眾人的肩背,最後那一米多的距離猛然一跳,就躍上了墻頭。

“隔半柱香,就有巡邏隊經過……”親衛低聲說。

陸錦棠吸了口氣,並沒有耽擱時間,她攀著人梯,猴子一般蹭蹭往上爬,她不會內功,沒有內力,本身的反應速度卻一點不慢。

“舅舅抓住我!”到最高點時,她驟然躍起,把自己的手遞了出去。

沈世勳猛然抓住她的手,把她帶上了墻頭。

太子親衛頗為震驚,各個臉上都寫著不可思議。

她竟真的就那麽上去了?那真是個不會功夫的女人麽?

墻外早有沈世勳安排好的人接應,出了宮墻,他就像入了山林的虎一般。

他帶著陸錦棠乘馬而去,離開皇宮甚遠,一行人才長長松了口氣。

“你還真敢跳,就不怕,我拉不住你?”沈世勳一背的冷汗,至今未退。

他借著月光眼目沈沈的看著陸錦棠,眸中的情緒分外覆雜。

當一個人,把她的性命,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全然信任毫無顧忌的交托在他手裏的時候,他莫名的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感情。

“你的功夫,不會接不住。再說,我有別的選擇麽?”陸錦棠輕笑一聲,她皎白的小臉兒上,竟然沒有一點的驚慌失措。

“你當真不害怕?”沈世勳又問。

她輕笑著打馬前行,自打那光頭死了,娃娃被燒之後,她整個人就輕快的像朵天邊的雲。

“舅舅可方便送我出城?”

“你要往哪兒去?”

陸錦棠垂眸笑了笑,她沒說話,臉龐微微紅了。

“你要去襄城?”沈世勳皺起眉頭,輕哼一聲,“重色輕義!”

陸錦棠挑眉看他,“我在京都多危險啊!遠離京都才能保命!”

“那也要先隨我去了別院!”沈世勳兜轉馬頭,往城郊的沈家別院而去。

陸錦棠咕噥一聲,也忙禦馬跟上。

京都這會兒還在宵禁之中,沈世勳真是有本事,不知他如何安排的,他們一路都沒有遇見巡城的金吾衛。

“還是連夜離京最安全穩妥,等到明日,惠濟發現慧恩死了,我還走得了麽?”陸錦棠跟在沈世勳身後,翻身下馬,低聲說道。

沈世勳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眸深深,語氣沈沈,“你真當我有通天的本事啊?城門鎖閉,還未到晨鼓響起,我怎麽打開城門叫你出去?”

陸錦棠嘻嘻一笑,“舅舅可不是有通天的本事麽?”

“少奉承!”沈世勳冷哼一聲,“晨鼓一響,趕在出城的第一波人群裏,一起出城!”

“原來舅舅早就顧慮周全了,我真是杞人憂天。有舅舅操心,我還擔憂什麽……”

“行了行了,別拍馬屁了!”沈世勳拿桃花眸翻了她一眼,“臨走,不見見小山麽?你不與他道別,他只怕能恨死你。”

陸錦棠擡眸一看,燈火通明的廳堂裏,正立著一個朗朗少年。

少年眉目焦急,渾身都籠在一股沈郁之氣中。

眼見她提步走近,那少年霎時一喜,沈郁一掃而光,臉龐都剎那間明亮,“阿姐!”

可她還未邁步進屋,卻聽得那聲“姐”徒然一轉。

“你總算回來了!他竟棄你而去,虧你一心一意待他!”陸依山臉上盡是憤然之色。

陸錦棠微微一笑,“是我叫他走的!一口一個‘你’,你的禮數學到哪兒去了?你姐姐姐夫是拿來被你數落的嗎?”

陸依山臉色一僵,眸色沈沈的盯著她,“你根本就不是我……”

眼看沈世勳也邁步進屋,他的話音立時卡在嗓子眼裏。

278 封鎖城門!任何人不得出城!

突然安靜的廳堂,讓沈世勳跟著微微一楞,“說什麽呢姐弟倆個?剛一見面,就別吵了,趕緊收拾了東西,晨鼓一響,咱們就得出城。”

“出城?”陸依山微微一驚。

“不然呢?等著被聖上抓?”沈世勳看了陸錦棠一眼,忽而一笑,“你說聖上得知慧恩死了,會是什麽反應?”

“他不知惠濟慧恩是利用他、騙他,以為自己又錯失了一次長生不老的機會,定然是要恨死了。”陸錦棠輕嗤一聲。

陸依山皺眉,眼睛一直盯在她臉上。

陸錦棠覺得他剛才未說完的話,以及此時的眼神,都頗有深意。

她看了他一眼,還沖他笑了笑,他竟輕哼一聲,微紅了臉。

奇了怪了!

“對了,你那兩個丫鬟,我也派人去接了,這會兒不在別院,怕這裏太招人耳目,藏身在別處。”沈世勳說道。

陸錦棠連忙福身,“多謝舅舅。”

沈世勳似笑非笑,“經此一事,你這聲‘舅舅’是喊的越來越熟稔了啊?”

“舅舅手眼通天,不服不行!”陸錦棠微笑,從善如流。

倒是陸依山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特別是她喊舅舅的時候,他的臉色就變得更奇怪了。

他似乎想要單獨和陸錦棠說些什麽。

可是礙於要離京,時間緊張。眾人不是在做離京準備,就是在規劃離京的路線。

根本沒有讓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

“我與你一起離京。”陸依山忽然盯著陸錦棠說道。

沈世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沒做聲,低頭看輿圖。

陸錦棠皺眉想了一陣子,“那最好不過,雖然離京危險,但留在京都就更危險,憑白送了把柄給皇帝攥著。”

“你們姐弟二人,一起隨我去南境,才最是安全。下個月就有出海的船隊。”沈世勳沒擡頭,看著輿圖,目光卻落在了輿圖之外的地方。

他胸中那顆向往自由的心,關都關不住,他真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還耽擱在這裏?

疏通河道的事情,原本不用他事事親力親為,可他偏偏卻放棄了出海的機會,留了下來。

身邊那股淡淡的甘草香氣真叫人舒服,不知到了海外,還有沒有這樣的草藥香?

“錦棠,你看這條路怎樣?”沈世勳勾起嘴角,這個熟悉的名字輾轉過他唇齒間時,似乎總是特別有味道。

眼看時辰差不多,一行整裝待發。

別院裏的陸錦棠和燕玉都扮了男裝,和陸依山一起化作小廝的模樣跟在商隊的車馬之間,往城門口行去。

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間。

第一道晨鼓響起,開坊門。

第二波晨鼓響,開城門。

西南城門口,擁堵了好些人,有欲要出城的百姓,官宦,但更多的都是商販。

趕大清早上路,不耽擱時間。

早上剛開城門的時候,因著人多,盤查不那麽仔細。

再晚,這些守門的兵丁就會一一查問了。

先放人出城,再叫城外等著的人入城。

“快些、快些……”

城門外的人,比城門裏頭的還急,催促的聲音不斷。

兵丁們大眼一瞟,簡單的看看貨物,就會放行了。

“誒,你!”有個兵吏,猛然擡手指著陸錦棠。

陸錦棠心裏咯噔一下,不會吧?她這女扮男裝的水平不過關?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箱子裏是什麽?”兵吏越走越近。

陸錦棠額上冒汗。

“官爺,這是沈家的貨,從西北運來的琺瑯彩,出了京都走水路往南境送呢!”一旁沈世勳的隨從立即擋在了陸錦棠跟前,說話間,塞了一只沈甸甸的荷包在那兵吏的手上。

兵吏捏了捏那荷包,笑逐顏開。

坐在馬車裏的沈世勳掀開簾子,“能走了嗎?”

“呀,這是沈爺吧?小的這輩子也能見見沈爺呀!那可得給沈爺磕個頭!”兵吏竟並未放行,反而朝沈世勳的馬車行去。

陸錦棠聽聞急促的腳步聲往城門口而來。

她回頭一看,一大堆金吾衛往這邊來了!

該不會是宮裏的事情被發現了吧?

倘若真是發現,聖上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封鎖城門,若是出不了城,那她還真成了聖上甕中的鱉了……

背後由遠及近的跑步聲,那兵吏的諂笑聲,恍如一道道催命符,催的陸錦棠身上冷汗涔涔。

“沈爺……”

“行了,爺急著趕路呢,聖上叫沈家疏通河道,明春就要走運河往北上送糧食,這事兒可耽擱不得!”沈世勳笑的從容,也不知他看見沒有那疾奔過來的幾隊金吾衛。

他遞出一只赤金的金元寶,在那兵吏眼前晃了一晃,咚的扔在那兵吏手中。

陸錦棠只聽身後的金吾衛大喊,“封鎖城門!任何人不得出城!”

霎時間,陸錦棠只覺汗如雨下。

沈世勳的臉也驟然沈了下來。

那兵吏迅速的把金元寶揣入懷中,“走走走!快,關城門!”

陸錦棠被城門小兵推了一把,往前跌撲了好幾步。

城門前一時間馬嘶驢叫,人仰馬翻,好不熱鬧……

吱吱嘎嘎——城門緩緩合上。

“不許通行!禁止出入!”

終於,鼎沸的人聲畜聲,都被關在了城門兩側。

陸錦棠回眸看了一眼那在身後合攏閉緊的城門,長松了一口氣。

他們一行,被關在了城門外頭!

“上車——”前頭領隊一聲高喝。

所有人不論貨車人車,連忙爬了上去。

陸錦棠手腳極其麻利,上車的速度簡直與燕玉不相上下了。

“駕——”馬夫小鞭子一揮,一行車隊揚起一流煙塵,在城外馬道上疾行而去。

惟恐城裏的金吾衛反應過來什麽,沈家的商隊片刻不敢耽擱,顧不得人馬勞累,一口氣跑出近百裏,太陽都過了正中,京都都遠的好似在天邊了,他們才停車休整。

道旁有青黃的枯草。

馬匹打著響鼻,喘著粗氣,啃著草皮。

人都快被顛的散了架了,有些坐在青黃的草地上,有些甚至深衣往地上一攤,仰面躺下。

陸錦棠站在一旁,瞇眼看著陽光下的一行人,不由想起當年在部隊訓練時,最艱苦,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他們累極的時候,也是這麽往地上一癱……

“給!”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頭,一壺清水遞了過來,亦如當年的戰友。

“謝謝!”陸錦棠順手接過,仰頭咕咚咕咚的喝水。

“謝謝?”給她水的人卻輕笑一聲,“姐弟之間,還需要這麽客氣麽?”

陸依山斜眼看著她,嘴角的笑帶著幾分怪異。

陸錦棠皺眉看他,“你又怎麽了?”

279 姐弟兩個人的感情還真是好!

“胡餅吃麽?”陸依山問。

陸錦棠點點頭。

他當真從懷裏掏出個黑白芝麻的胡餅來,芝麻很多,個個兒飽滿,沾在胡餅上,烤的極香。

陸錦棠顛了一上午,早就餓了,大口大口的嚼著胡餅。

“你以前最討厭吃胡餅,而且黑麻,你嘗都不嘗。”陸依山忽然,面無表情的說道。

陸錦棠訝異的看了他一眼,雖心下打鼓,臉上卻很平靜,“人的口味都會變,如今算是逃亡,誰還挑吃喝呀?”

說完她又咬了一大口胡餅,猛灌了一口水。

她這般豪爽的樣子,配著一身男裝,當真是通身英氣,除了膚色白皙,一點兒都不像個小女子。

陸依山瞇了瞇眼,左右看了看,眾人都累得不行,沒人註意他們。

就連燕玉都在三五步之外,“你是我姐姐麽?”

陸錦棠心裏咯噔一下。

“以往我覺得你對我不好居心叵測,一直懷疑你。可後來,我冷眼看了很久,你竟真是為我好……那就更可疑了!對我好的人,怎麽可能是那個恨不得我死的姐姐呢?”陸依山的話說的像繞口令一樣。

陸錦棠輕嗤一聲,“你是有病吧?對你不好,不是你姐姐,對你好更不是你姐姐!你這不是……犯賤麽?”

陸依山瞇了瞇眼睛,被她罵了不生氣,反而笑瞇瞇的更湊近了些,“你告訴我,你是誰,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這永遠都是個秘密,是你和我——我們之間的秘密。”

陸錦棠皺眉看著他,她極力讓自己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神經病。

“你頭腦發昏神志不清了吧?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陸錦棠提步就走。

陸依山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放手!”

“楚嬤嬤失言,說她不會按摩術,她連穴位都不認識,如何教你針灸?”

“你……”

“你對我好,救我性命,為我指路……我都記在心裏,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陸錦棠猛地甩開陸依山的手,順便給了他一腳,快速跑開。

她以為姐弟倆個人的爭執,並沒有人看見。

卻不知前頭那馬車裏,有人坐在半透的簾子後頭,似笑非笑的說,“姐弟兩個人的感情還真是好!逃命的路上,還不忘打打鬧鬧的玩兒!”

“少爺,您在京都攙和這麽多事兒,老爺知道了,又要生氣了!這會的事兒還鬧得這麽嚴重……”

“怕什麽!他如今不放心把沈家交給我,日後也未必能放心,不如現在想做什麽就做,讓他一邊慢慢看著!”沈世勳倚在紫檀雕花小幾上,緩緩品了口茶,目光又落在簾子外頭,“如今的朝廷,看著穩固,其實從根兒上早就被蟲蛀壞了,沈家的眼光又豈能只局限在南境?不如將這格局打亂了,重新洗牌。”

“少爺所圖的是……整個大夜?”

沈世勳笑瞇瞇的把折扇從袖中滑出,他撫著折扇的表情看起來很是溫柔,但眼中時不時閃過的精光,叫人覺得,他並不是那麽簡單。

短暫的休息之後,重新上路。

沈世勳選了一條會繞些遠才能到襄城的路。

但走這裏的好處是,皇帝即便發現他們離京,只怕也不容易追上。

更何況,他安排了別的商隊,故布疑陣,掩人耳目。

但接下來的路上,陸錦棠似乎有意規避和陸依山單獨相處。

不僅不和他獨處,反而兩個人離得近些,她就會想方設法的走遠一點。

比如打尖吃飯的時候,領隊的人知道他們的關系,就會有意的把姐弟兩人安排在一張飯桌上。

可這時候,陸錦棠瞧見陸依山過來了,立即就端著自己碗挪到另外一張桌上,和人說話去了。

乍一看,好像她真是有事兒請教另一張桌子上的人,可細聽就會發現,她起了個話頭之後,就悶頭吃飯,剩下的都是別人在說話。

晚上住店她幹脆就不上桌吃飯。

沈世勳有交代的時候,她就讓小二給她送到屋裏來吃。

沈世勳忘了交代,她就托同屋裏的燕玉給她帶回來。

行路三日,遇上了同樣女扮男裝,卻是比他們先行上路的寶春和木蘭。

兩個丫鬟一瞧見陸錦棠,險些繃不住哭了。

寶春一頭沖上前去,緊緊抱住陸錦棠,頭埋在她肩上。

兩個大男人大廳廣眾的,這麽摟摟抱抱,倒是叫不知情的人,看得一楞一楞的,兩只眼都瞪得直往外凸。

木蘭恨鐵不成鋼的一把將寶春,從陸錦棠身上拽下來,“收斂些!”

寶春這才吸吸鼻子。

沈世勳的房間大,且離旁人的房間都遠,說話也不怕旁人聽見。

陸錦棠便帶著兩個丫鬟去了沈世勳的房間,互訴相思情。

寶春哇的一聲就哭了,“王妃去了宮裏,卻不帶我們,我們擔心的不行,什麽都幫不上……”

“不是叫你跟廉清一起,隨著王爺先去襄城?”陸錦棠瞪了她一眼。

“王妃還在宮裏,婢子怎麽能走?”寶春擦了擦眼淚,“對了,王妃是怎麽從宮裏出來的?那勞什子的降頭,果然是在宮裏嗎?”

這事兒陸錦棠沒有旁人可以說,沈世勳又似乎特別不樂意提這事兒,她的興奮之情一直憋悶在自己的心裏,如今終於可以一吐為快了!

“對,我見了那降頭師,還打扮作僧人呢!這世上的假和尚可真多!我還見了那下降的東西,竟是一個做的很像雲璋的娃娃……”陸錦棠臉上的忐忑心酸早已無影無蹤,再提及此事,只有一臉的興奮獵奇。

她說了天壇暗道的事兒。

兩個丫鬟聽得一楞一楞的。

就連木蘭都不由咋舌,“婢子竟從不知道,天壇還有如此玄機!”

“王妃好厲害!竟然這樣就破了降頭術,回想起這幾日過得跟幾輩子一樣艱難……”寶春本是不愛哭的人,最近眼淚卻有些多。

陸錦棠輕拍了拍她的肩,“哭什麽,日後就可以痛痛快快的活著了!王爺降頭已破,他自己定然已經知道。若事情順利,他必不日起兵!我們早些去襄城與他回合,不叫他擔心。”

寶春與木蘭連連感慨,“王妃哪裏是一般的女子?王妃就不是一般的人!”

陸錦棠苦笑不得。

比她更哭笑不得的是門外的沈世勳。

幾個女子占著他的屋子,他預備擡手敲門,卻聽聞他們說天壇的事兒。

陸錦棠的語氣,聽著無比輕快。

他卻是親自與她一起經歷,親眼見證了她一步步是如何走過來的。

裏頭的驚險,危機,她只字不提……為了那人,她已經強悍的不似個女子!

沈世勳不知自己莫名其妙的為何會生氣。

他皺眉在門口站了一陣子,忽的轉身就走。

回廊裏,卻迎面撞見了陸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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