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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一口氣,楊歡擡起頭,迎上了慕容德的目光,“阿璧不想,也不會,再作有負太子殿下的事情。”

又象是“哼”,又象是“哈”的笑了一聲,慕容德垂下眼簾,語帶譏諷地重覆了一遍楊歡的話,“都過去了,”他一牽嘴角,點了點頭,“都過去了。”

重覆完畢,挑起眼,笑不是好笑地盯住楊歡的眼睛,慕容德的聲音,輕得象怕嚇著誰:“知道了。表哥知道了,都過去了。”

說完,他把笑容一斂,聲音也隨之變得陰冷,“表哥再問你一句,慕容長安知不知道我們的事?”慕容麟表字長安。

楊歡避開慕容德的目光,“不知道。”

她怎麽會說?說她曾經為了另一個男人,作了許多於他不利的事情。說了,她和他的緣份,就算是到頭了。而她,想和他過一輩子。

慕容德微一點頭,“我想他也不知道。不然……”他語氣輕松地一笑,“不然,阿璧的太子妃怕是也作到頭了。”

楊歡渾身一抖,下意識地看向慕容德,光線昏暗,她看不清對方的臉。看不清也好。

曾經,這張隱在黑暗中的臉,是她的牽掛,她的思念;曾經,她從心往外地願意為這張臉的主人,作任何事情,哪怕是昧了良心,去坑害自己的丈夫。

而現在,她只想遠遠地逃離這張臉,越遠越好,最好永不再見。以前她覺得這張臉是世間最美,現在她只覺這張臉,乃是世間至醜至惡。

楊歡靜靜地仰望著慕容德,望著他的臉在月光的暈染下,愈發地英武俊朗,“只要太子殿下能夠平安無事,阿璧怎樣都不重要。”

說完這些話,她閉了嘴,慕容德一時也沒說話。

片刻後,黑暗之中,暴發出一陣笑聲。慕容德仰面朝天地笑著,因為怕人聽見,聲音並不大。

他悲憤,他失落,他痛苦!

果然,女人都是水性楊花,都他Ma靠不住!

楊歡的心,在慕容德的笑聲中縮了又縮,抖了又抖。

慕容德的笑聲,讓她想起了暗夜裏的鴟梟。象要配合她的想法似的,一陣風急掠而來,樹葉嘩嘩啦啦地響成了一片。於是,慕容德的笑聲更瘆人了。

楊歡想逃,雙腳卻象生了根,定在原地,寸步難移。

肩膀一聳一聳地笑了好一陣子,慕容德收起了笑。收起笑聲的下一刻,他緊繃著面孔,一擡手,狠狠箍住了楊歡的下巴。

探頭湊近楊歡,他要笑不笑地,從牙縫裏陰森森地擠出了動靜,“阿璧啊,你可太讓表哥失望了。”

說完,他用姆指來回摩挲了兩下楊歡的下巴,指肚傳來細瓷般的觸感。這讓他又笑了一下,然後甩垃圾似的將楊歡向後一搡。惡狠狠地又掃了楊歡一眼後,他昂首挺胸地走了。

慕容超蹲在樹後,一動不動。因為距離太遠,他聽不清二人的談話內容。聽不清,卻看得清。他的眼力很好,專門練過。別說倆大活人,就是把大活人換成小小的香頭,他也照樣能看得一清二楚。

夜風送來前殿的人聲和樂聲,是遠遠的嘈雜喧囂。在這嘈雜和喧囂聲裏,彌漫著幽幽的花香。

慕容超遠遠地望著楊歡,看見她緩緩擡起雙臂,怕冷似地在胸前交叉了,抱住自己。

身體,抖得有如枝頭枯葉。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回 機會

從萬壽節回來的當晚,楊歡作起了惡夢,一作就是好幾天,內容都差不多,有她,有慕容麟,慕容德,還有好多血。

先是她和慕容麟深情款款地執手相看,緊接著慕容德冒了出來,陰森森惡狠狠地盯著二人,聳著肩膀不住獰笑,笑著笑著,手中又多了把寒光閃閃的利劍。

舉著利劍,他二話不說就往慕容麟身上紮,得哪兒紮哪兒,左一劍,右一劍,紮了個沒完沒了。直到慕容麟血葫蘆似地倒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這才住手。

在這一血腥過程中,她口不能言,腳不能動,只能驚恐萬分地幹看著。

不要!不要!住手!

她拼命地嘶喊掙紮,嘶喊掙紮的同時也深深納悶,怎麽就喊不出聲來,怎麽就動彈不得?

掙著掙著,忽然就能動了,喊著喊著,忽然就能出聲了。她拼了命地彎下腰大喊了一聲,“不要——”隨即朝慕容德撞了過去,想要和他同歸於盡。

頭頂傳來慕容麟睡意濃重的聲音,“又作夢了?”

楊歡一身冷汗的醒來,心有餘悸地呼呼直喘。下一刻,她被慕容麟翻轉過來,拉進懷中。

低低“嗯”了一聲,楊歡把頭更深地埋進慕容麟的懷裏。

閉著眼,慕容麟哄孩子似地,一下下,輕輕地拍著楊歡的後背,“明天,我讓人把藥給你熬了,喝了就沒事了。”

他覺著楊歡這幾天之所以總作噩夢,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給慕容攸準備壽禮,太過勞神的結果。

勞神,易致心血虧虛。心血虧虛,就會導致噩夢頻發。所以得把耗損的氣血補回來。氣血充足了,自然也就不會再作噩夢。慕容麟覺著自己想得挺有道理。

因為常年勞心國事,所以,每隔十天半個月,慕容麟就要吃上一兩副安神醒腦,補氣養血的湯藥,調理身體。方子是宮裏太醫給開的,他吃了幾年,效果不錯。迷蒙之間,慕容麟想,照楊歡的情形看,估計連吃三副也就差不多了。

想到這裏,他收緊手臂,把楊歡又往懷裏帶了帶,“好好睡吧,別怕,有我在呢。”說完,他一低頭,吻了下楊歡的發頂,嘬出一聲輕響。

又拍了楊歡幾下,慕容麟的手,搭在楊歡的背上不動了。黑暗中,很快響起他平穩綿長的呼吸。

楊歡從夢中驚醒的同時,慕容德正在他的睡榻之上大展雄風。

敢背叛我?等著吧!

一邊大開大合地動作著,他一邊氣急敗壞地想。

腦中,是楊歡含情脈脈地望著慕容麟畫面;耳朵裏,是楊歡一字一句道,“只要太子殿下平安無事,阿璧怎樣都不重要。”

慕容德咬牙切齒地動著,每動一下必盡全力,仿佛身xia之人是楊歡,是慕容麟。

你希望他平安無事,他就能平安無事?你希望他承繼大統,他就能承繼大統?想得美!只要我三寸氣在,太極殿那張龍床,就輪不到他慕容長安坐!走著瞧吧!看看承繼大統的到底是誰?看看笑到最後的,到底是誰?

想到這裏,他猛地向前一挺身,身xia之人,登時發出一聲微弱的哀鳴。

夜禦兩女的直接後果,就是第二天早上睜開眼,慕容德感到自己的兩個腰子非常不舒服,又酸又脹,用手一摸,冰涼冰涼的。腿也不得勁,死沈死沈的。

得喝點甲魚湯補補了。

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他虛虛地盯著淡紫色的帳頂,靜靜地想。

兩個月後的一天,大雨滂沱,天昏地暗。

慕容攸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不顧眾人勸說,非要去禦花園賞雨。

雖然,大家一致認為慕容攸的腦袋是讓驢給踢了,然而話說回來,就算他的腦袋真讓驢踢了,他是國主,他說的話就是聖旨,誰敢不聽?

最終,慕容攸如願以償地來到了禦花園。

禦花園寒煙亭中,慕容攸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松松地搭在腹部,神色哀傷地望著前方的摩訶池。

身後,是他的心腹內侍杜金剛。

杜金剛微微佝著腰,站在慕容攸身後,左手倒拎著一把水淋淋的油紙傘。傘頭對著的地面上,汪著一小灘雨水。

寒煙亭外,白雨連天,視線之中,天地是一片黯淡的灰色。慕容攸直著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水泡不絕的摩訶池,一言不發。

寒煙亭建在摩訶池中,亭岸之間以一條青石曲橋相連。池中遍植各色蓮花,每年六七月份,蓮花盛放之時,翠葉接天,彩蓮映日,美不勝收。

此時,距離盛放之期尚有一段時日,不過,池中的蓮花大多已打出骨朵,骨朵上尖下圓,挺立在油綠的蓮葉間,雖不若盛開時可喜,卻也別具一份清新韻味。

瓢潑的雨,把蓮葉打出了一片沈悶的劈劈嘭嘭,把花苞打得左右點頭。

沈默地看了一會兒池中的景象,慕容攸一眨眼,“一晃,她都走七年了。”

杜金剛知道,慕容攸這是在和自己說話呢。於是,他連忙道,“人死不能覆生,陛下節哀。”

所有人都不明白,慕容攸為何非要在這樣的天氣裏往禦花園跑,他知道。

他七歲凈身進宮,即被送入東宮,伺候比他年長兩歲的慕容攸。一伺候就是這麽些年,伺候慕容攸吃,伺候慕容攸穿,伺候慕容攸行,伺候慕容攸止。

這麽說吧,這些年來,除了晚上不和慕容攸睡在一塊,他和慕容攸從來沒分開過。

時間長了,他和慕容攸之間已經到了不用言語,只消一個眼神,便能領會對方心意的地步。有時,甚至連眼神也不用,比如現在。

他知道,慕容攸想裴貴嬪了。

裴貴嬪容姿出眾,後宮之中,無人能出其右。除了容姿出眾,裴貴嬪的脾氣也很出眾。脾氣上來了,不管是誰,哪怕是國主,照吼不誤。

想到這兒,他的腦中閃過一組畫面。

畫面中,風大雨急,摩訶池畔,渾身濕透的裴貴嬪,對著同樣渾身濕透的慕容攸,連捶帶打,連哭帶叫。

兩滴眼淚,順著慕容攸的臉滑了下來。靜靜地又看了會兒池中景象,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擡手抹掉眼淚,轉身向亭外走去,“回宮。”

杜金剛一躬身,“遵旨。”

說完,他一擡左手舉起傘,右手握著傘柄向上一推,赭色的油紙傘面“篷”的一聲張開了。緊走幾步追上慕容攸,杜金剛把傘遮在慕容攸的頭上,自己則完全暴露在了風雨中。

狂風暴雨斜著吹打在二人身上,及至二人走完曲橋,行至岸上,杜金剛不用說,就連慕容攸差不多也是全身盡濕。

池畔停著一只紫頂便輦,四名內侍分立在便輦的前後左右。見慕容攸回來了,一名內侍手急眼快地撩開了輦簾。

慕容攸一探身,面色沈重地鉆進輦中。

杜金剛隨即把傘移到了自己頭上,直起腰一扯公鴨嗓,“起——駕——回——宮——”

四名內侍早被澆成了落湯雞,聽了杜金剛這聲指令,恨不能再借兩條腿,一步邁進乾元宮裏去,因此走得份外賣力,一個個歪著脖子,憋了一口丹田氣,悶不出聲地緊倒腿,閑出來的那條膀子,奮力地前後甩動著。

眨眼功夫,一行六人消失在了茫茫雨霧中。

當晚,慕容攸和杜金剛發起了高燒。過了幾天,杜金剛好了,慕容攸卻是一病不起,遷延不愈。

秦王府裏。

慕容德跪坐在光潔的紫竹席上,面前樹著面立式銅鏡。銅鏡的鏡腰部,掛著個裝了各種修容品的錯銀妝匣。

頭,侍女已經給他梳好了,油光水滑的,手藝很是不錯。臉,他卻是要自己敷。

伸手從妝匣裏拿出個圓形的刻紅小漆盒,慕容德打開盒蓋放在一邊,又從妝匣裏拿起個白絹裹絲綿的粉撲。

捏著粉撲往粉盒裏蘸了蘸,再往盒沿上抹了抹,他微微側了臉,斜眼瞄著鏡中人,細細撲點起來。

敷粉可是個大學問。

敷多了,白得不自然不說,且有掉渣之弊;敷少了,又顯不出膚若凝脂來。不多不少是最好的,既不掉渣又顯臉白,不過這個分寸卻不大好掌握。

從小到大,經過無數次的親身實踐,慕容德的敷粉技術,已然臻於化境,他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給自己敷出個白裏透紅的好顏色來。

捏著柔軟的粉撲,微翹著小指,慕容德斜視著銅鏡中的自己,對著自己的俊臉撲撲點點,嘴角始終擒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他想,父親這病病得可真好,病得他靈感大爆發。他要借著父親這場病作一篇大文章。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絕不能辜負了上天的美意。想到這兒,他對著鏡中的自己哼然一笑,一笑過後,他接二連三地發出冷笑。

腦筋一轉,轉到了楊歡身上,他不笑了。

一絲殺氣,在他的眉宇間一閃而過。

阿璧啊,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晉男子講究風度,有敷粉習慣。

第十回 蹊蹺

楊歡坐在母親的榻前,淚水漣漣。

今天是她和慕容麟結發整兩年的日子。昨天夜裏,慕容麟把她摟在懷裏,神神秘秘地在她耳邊賣關子,說今天要帶她去個好地方,給她個驚喜。

結果,驚喜未到,驚嚇先至。

早上,用過早膳不久,她和慕容麟準備出宮,去看慕容麟給她的驚喜,正在這麽個時候,楊府來人了。

她娘裴氏夫人,也不知怎麽了,昨天半夜突發急癥,到了今天早上,已是不大好的光景。所以,她爹派人來東宮瞧瞧,看她方不方便回娘家一趟,見她娘最後一面。

一聽這話,楊歡雙膝一軟,向下滑去,虧得慕容麟手疾眼快,一把將她扯住,攬進懷裏。

原本,慕容麟打算和楊歡一起歸省,哪成想,二人剛到東宮門外,還沒等上車,就見黃門令帶著一隊禁軍迎面而來。

慕容麟一皺眉,讓楊歡先隨楊府家丁回去,等東宮的事忙完了,他再去司空府。於是,楊歡一個人回了楊府。

睡榻之上,裴夫人雙目緊閉,面色鐵青,若不是胸部不甚明顯的時起時伏,根本看不出來是個活人。

楊歡問她爹,“我娘得的什麽病?

楊濟沈著保養良好的白臉,打了個唉聲,“大夫說你娘是中了毒。”

“中毒?”楊歡扭頭看了眼母親青中透黑的臉,確實是個中毒的模樣,“怎麽會中毒?中的什麽毒?”

楊濟搖了搖頭,“大夫也說不清你娘到底中的是什麽毒,就說是中了毒,給開了兩副解毒的湯藥,還留了幾粒解毒的藥丸。”

他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沒用,全沒用。眼瞅著你娘……唉——我想,從小,你娘最疼你,怎麽著也得讓你見上你娘……”

楊濟的嗓子哽住了,過了片刻,他顫顫悠悠地長籲了一口氣。

楊歡的眼淚,在楊濟蒼涼的籲聲中,滾落下來,砸落在前襟上。

她一吸鼻子,“我娘是怎麽中的毒?”

楊濟直著眼睛,一臉哭相地瞅著無知無覺的發妻,“說起來,也是蹊蹺。你娘昨天白天還是好好的,吃喝也都正常,不道怎麽,夜裏突然就發了病,又吐沫子,又翻白眼,嘖,唉——”

想起昨個兒夜裏妻子發病時的情景,楊濟心有餘悸地一咂嘴,搖著腦袋又嘆了一聲。

楊歡看著母親,伸手到被中,抓起母親的一只手握在手裏。母親的手冰冰涼涼的,“除了我娘,家裏還有其他人中毒嗎?”

楊濟搖了搖頭,“沒了,就你娘一個人中了毒,其他人都沒事。”

楊歡一皺眉,偌大楊府,連主帶仆,外帶著父親的幕僚賓客,將有兩百來人,為什麽別人都沒事,偏偏就她娘一個人中了毒?她娘大門不出,二門不入,除了每年四月初八的佛誕日,去廟裏燒燒香拜拜佛,平常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外人,家裏的飲食也都是極潔凈的。

直覺告訴她,她娘中毒,極有可能是府中的某個人下毒所致。

順著這條思路,她接下往下想,父親的賓客可以排除在外。賓客們雖說人數不少,能有一百多人,成份覆雜,天南地北的哪兒都有,不過,他們統一住在府中的前宅,與親眷所住的後宅毫無瓜葛,想要投毒,難度不小,除非假手他人。

母親素來心慈面軟,是個再和善不過的,別說對素不相幹的賓客,就是對家中諸人,無論她爹,還是她爹的兩房側室,家裏小輩,乃是下人,從來都是溫聲細語,不擺當家主母的架子。

不是父親的賓客,那麽極有可能是——

楊歡對楊濟說出了自己的疑問,“爹,你覺得會不會是家裏有人要害我娘?”

楊濟也有這方面的懷疑,一撚頷下半花的胡須,他對楊歡道,“開始為父也像你這般想,不過,你來之前,為父已命人查過,並未發現任何可疑跡象。”

楊歡追問道,“全都查過了?”

楊濟一楞,“對,下人們全都查過了,一個都沒漏。”

越過楊濟,楊歡向楊濟身後看去。她的兩位哥哥,早在她回府前,就和楊濟一起,守在裴夫人的房裏,此時,一左一右地跪坐在楊濟身後方。

“我的意思是——除了下人,家裏其他人也都查了嗎?”

大哥和楊歡是一奶同胞,身材高大,面目端正;二哥是妾室所出,長得比大哥更像父親,中等身材,膚色白皙,五官俊秀。

楊歡話音剛落,她大哥倒還沒什麽反應,她二哥卻像被火燎了屁股一般,猛地把腰往起一挺,“娘娘何出此言?難道是懷疑我們想害母親大人不成?”

裴氏夫人雖非他的親生母親,卻是他的嫡母,按規矩,他也要呼裴氏夫人一聲“母親”的。

楊歡素來不喜這位二哥,倒不是因為他是庶出,而是因為這位二哥從小到大辦的那些事情,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j□j歲起就開始調戲府裏的婢女,不愛讀書,成天跟一幫和他年齡相仿的小男仆混在一起,瞎玩瞎鬧,因為這些事,他沒少挨父親的訓斥。

對二哥的素來不喜,二哥的激烈反應,加之母親命懸一線,這幾樣加起來,讓楊歡失去了素日的淡定,“二哥,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在找到真兇以前,除了父親,本宮以為,家裏的每個人,都有投毒的嫌疑。不然,為什麽其他人都沒事,單單母親大人出了事?”

楊歡用了“本宮”二字,並且,特地把這兩個字的字音,加重了讀出來。不是她要用太子妃的身份壓人,而是實在看不慣她二哥的狂樣。

說完這些話,不等她二哥再張嘴,楊歡把目光定在了父親楊濟的臉上,“既然下人們都查過了,女兒以為,還應該把家中其他人也仔細查一查。”

這句話,她用的不是商量語氣,而是個不容商量,必須照辦的口吻,東宮太子妃的口吻。

本來,楊濟不怎麽喜歡小二子,一不是嫡出,二來確實不招人待見。不過兒子終究是兒子,是自家人。嫁出去的女兒再尊貴,也是外姓人。

楊歡這一席話,聽得他有些不舒服,覺著女兒未免越俎代皰,隱隱地,有對自己發號施令之意,這讓他感到自己的家主權威,受到了挑戰。不過,女兒不僅是女兒,還是未來的國母。

未來國母發話了,他敢不遵從嗎?

查吧。

他吩附下去,命管家帶幾名得力家奴,從大兒子大兒媳處查起,把家裏這幾名主要挨個查一遍。

管家領命而去。

管家帶人去搜查這段期間,楊濟在頭腦裏,把家中主要成員投毒的可能性,挨個分析了一遍。

大兒子、大兒媳不用說,小兩口都是規矩本份人,再怎樣也不會給自己親娘下毒。二兒子雖說不大出息,也不是夫人親生的,然而平日裏,對夫人也是恭敬有加。他那娘更是個溫吞人,別說給旁人下毒,旁人不給她下毒就不錯了。

要說最有嫌疑的,要數他的第二房妾室。那位小夫人,足足比他小了三十歲,今年才二十六歲。自恃著年輕貌美,平日裏對家中諸人,乃至夫人也不甚尊敬。

為此,夫人曾委婉地跟他說過幾次,讓他規勸一下。事後,他也曾在枕席之間,跟小夫人說過兩次,孰料這位小娘子非但不聽,反而流露出對夫人的嫌惡之情。

楊濟越想越覺著小夫人有投毒的嫌疑。

就在他打算再好好回憶一下小夫人的“惡行惡狀”之時,一名家奴上氣不接下氣地破門而入。

該家奴似乎是一路狂奔而來的。

撞開門後,只見他彎著腰,一手扶著門扇,一手扶著膝蓋,未曾言語先張著嘴,涸轍之魚般,呼哧呼哧先是一頓喘。

楊濟被他嚇了一跳,登時把眼一瞪,“混帳東西!進來也不通報一聲,忘了家規不成?”

家奴對楊濟的怒斥充耳不聞,又拉風箱似地緊喘了兩口,他一伸脖子咽了口唾沫,“老爺,大……大事不好了!”

說著,家奴掃了一眼楊歡,又咽了口唾沫,沒了下文。

楊歡的心猛地一跳,心中突然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家奴的舉止讓楊濟也是一皺眉,他跟著家奴的目光,看了眼女兒,隨後重新移回到家奴的臉上,沈聲催促道,“快說,出什麽事了?”

家丁一抻脖子,幹巴巴地又咽了一口唾沫,“東宮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楊歡的磨難要開始了。

第十一回 天傾

因為病總也不見好,前些日子,慕容攸幹脆離京,去了鳳平縣的離宮建昌宮靜養,什麽時候大好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鳳平縣離京城乾安能有五百多裏地,騎快馬,也得大半天才能到。

在慕容攸靜養期間,一切軍國大事,皆委太子慕容麟處決。

慕容攸的病挺邪門,每每眼瞅著快好了,結果一碗鞏固療效的藥湯子喝下去,病情又反覆了。這些天來,慕容攸一直是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狀態。

太醫們又急又怕,千百方計地找病因,想辦法,想讓慕容攸快點好起來。

可惜,縱使他們使出了看家本領,慕容攸的病情卻依然故我——要好不好,要死不活。

後來,在一次勳戚重臣集體探病的時候,尚書左丞蔡寧,就慕容攸的現狀,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覺著慕容攸的病之所以總也不好,即非藥不對癥,也非其自身的原因,而是有人在暗中行了巫詛之術。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有胡子的撚胡子,沒胡子的搓下巴,邊搓邊咂摸著蔡寧的話。

蔡寧又說,以前,他曾在一本志怪集上見過關於巫詛的記載,情形慕容攸現在的狀況,極為相似。

想讓慕容攸盡早康覆,就必須找到巫詛的源頭,將其毀掉。如此慕容攸方可大安。要是拖久了,那……

話沒說完,剩下的自己品去吧。

不用品,大家也知道蔡寧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對於蔡寧的話,一些人認為很有道理,一些人半信半疑,還有幾個人則是完全不信。

不信是不信,可是,誰也沒有把這份不信說出來。

人家都不吱聲,自己也沒必要跳出來討人厭。萬一國主真是中了巫詛之術呢?自己要說不是,日後把那行巫之人揪出來,自己會不會被認為是同黨?丟官是小,掉腦袋是大。

歷朝歷代的天家,對巫詛之術均是深惡痛絕,燕國也不例外。

所以,對於蔡寧的觀點,一時之間,大家全都謹慎地保持了沈默,既不認可,也不反對。

後來,隨同大家一起探病的慕容德,打破了沈默。

慕容德說,寧信其有,毋信其無。既然藥石無效,也許真有小人暗中咒詛國主。為了國主的安危起見,還是有必要查一查的,全當解心疑了。

慕容德在朝中也是有一定的聲望的,他一表態,眾人紛紛附和,最後大家達成一致——聯名上表,請求慕容攸下旨調查巫詛之事。

調查範圍包括:內宮、東宮、各王府以及各權臣勳戚之家——這些屋檐下的人們,最有可能對慕容攸下手。

眾人來的時候,慕容攸正在昏昏地睡著,等到大家達成共識,又等了一會兒,慕容攸這才半昏半昧地醒轉過來。

大家推舉慕容德出面,來跟慕容攸說這件事情。

慕容德沒推辭,把大家的意思跟慕容攸說了。他說的時候,慕容攸神態木然,也不知是聽明白了,還是沒聽明白。

及至慕容德把大家的意思覆述完了,慕容攸一言不發地閉上了眼。

慕容德等了一會兒,見慕容攸既不睜眼,也不說話,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剛要張嘴問他的時候,慕容攸說話了,閉著眼睛,氣若游絲,“就依卿等之言,著中書監草詔。”

中書監把詔書擬好後,慕容德拿過詔書,又給慕容攸讀了一遍,慕容攸表示認可。

於是,慕容德和群臣告退而出,拿著詔書回了京城。

慕容德回京的當日,便向慕容麟出示了詔書。慕容麟看完,只覺荒唐。他根本不信巫詛之說。

若是僅憑一個小小木偶,便可定人生死,那麽,兩國交惡,只需每個士卒人手一只木偶,幾枚鋼針,坐在家中紮上幾針,便可於千裏之外取敵性命,又何須不遠萬裏地,拋頭顱灑熱血?

所以,他不信。

然而,詔書已下,縱然心中有一百個不讚成,也於事無補。第二天,調查開始,由黃門令高坦之主持。

調查在高坦之的主持下,進行得轟轟烈烈而又有條不紊——後宮查了,宗室懿親查了,臺閣重臣查了,受查之人全都幹幹凈凈,清清白白,沒有問題。

就差東宮沒查了。

高坦之平常和慕容麟關系不錯,他估計東宮肯定也沒問題,太子殿下的人品,那,沒說的。

然而,他萬沒想到,真就在東宮抄出了桐人。

象個作了錯事的孩子,高坦之六神無主地瞅瞅抄出的桐木小人,又瞅瞅坐在上首,一語不發的慕容麟,“這、這、殿下、你、我、這……”

他沒想到,慕容麟更沒想到。

緊緊地抿著嘴唇,慕容麟暗暗一咬舌尖,疼得一哆嗦,天地仿佛也隨之一顫,他告訴自己,這不是夢。

桐人是在東宮花園裏抄出來的,抄出來時,裝在一個不大的帶蓋陶罐裏,埋在一口荷花缸下。

桐人能有成年女子的一巴掌長,半只巴掌寬。雕工簡陋,也沒刷漆。從頭到腳,從前到後,紮滿了細細的繡花針。透過密密麻麻的繡花針,隱約可見桐人的前身,由上至下,端端正正地寫著三個字——慕容攸。字寫很見功底,正是他的字體。

看見桐人的最初一刻,慕容麟一皺眉,只覺全身的血,一下子朝腦子裏湧去,短暫的驚張後,他鎮定下來。

“構陷”,他淡淡地想。

王朝更疊,江山易姓乃是人間常事,可是不管哪家作了江山,對於巫蠱之事的深惡痛絕,卻是出奇的一致。

宮人內侍行巫蠱事,下場只有死路一條;宮妃行巫蠱事,不是處死,就是打入冷宮;皇親國戚,皇子們行巫蠱事,也離不了貶黜的命運;太子行巫蠱事的下場只有一個——

廢黜!

慕容麟知道自己是被人構陷了,至於構陷之人,他大致也猜得到。

四弟不可能;八弟沒這個膽,也沒這份心;五弟人在外地,即便遙控他人所為,即便自己終因此事被廢,太子之位也輪不到他作。

假如自己被廢,能夠代替他入主東宮的,只有一個人。

慕容麟在心中不住冷笑。

就那麽想得到這個位子嗎?

這就是天家!

飽覽群藉的他,很早就知道,通往皇權的道路上,從來都是暗箭遍布,卻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中箭。

大皇兄,你好手段!

暗暗一咬牙,壓下心頭翻湧的熱血,慕容麟垂下眼,不露聲色地作了個深呼吸。

在禁軍監視下,步出東宮正門,登車前往大理院的時候,慕容麟向著楊府的方向作了個遠眺。

阿璧,對不起,不能帶你去看驚喜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二回 廢嫡

高坦之命人把桐人裝進了一只木匣,然後,他帶著木匣,馬不停蹄地去了鳳平縣離宮,跟他一起去鳳平縣的,還有慕容德。

當天傍晚,這只木匣,出現在了慕容攸的面前。

看見木匣的時候,慕容攸的神志正好還算比較清醒。半躺半靠在睡榻之上,無力地歪著腦袋,他喘了一口氣,攢了點勁,“金剛,打開。”

一旁的杜金剛應了一聲,打開了高坦之交到他手中的木匣。

匣蓋掀開的一剎那,慕容攸身子向前一探,眼珠猛地往外一努,隨即他頹然地往後一靠,閉著眼,喘不過氣來似的,張著嘴,一口一口地倒著氣。

杜金剛和高坦之被他這個造型嚇壞了,不住嘴地叫著他,“陛下,陛下?”

慕容攸不理他們,單是閉著眼睛喘。

過了好一會兒,他長出了一口氣,重又睜開了眼睛,“金剛,把它拿過來,把燈也拿過來。”

杜金剛先把小木匣放在慕容攸的胸腹之內,隨即拿起榻旁如意幾上的宮燈,湊到慕容攸跟前。

慕容攸瞇著眼,把木匣湊近宮燈,射箭瞄準似地歪著腦袋,哆哆嗦嗦地不住調整著木匣的角度,以便能夠看得更清楚些。

越看心越疼。

燈光下,他的目光如同陽光下被風吹碎的湖面,閃閃爍爍,水光粼粼。

他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長安是多麽仁孝的一個孩子。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長安幹的。

心,在腔子裏撲騰得熱鬧。盒子裏的小人,也在他的瞪視中,搖搖晃晃,忽遠忽近。

重新往榻上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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