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三年，夏，大雨。

鄭福娘坐在窗前，托腮望著窗外瓢潑的大雨。籬笆圍成小院，雨水早已匯聚到屋前的臺階上。

“這雨再這麽下下去，新補得豆種又要被沖走了。”鄭福娘的母親鄭氏擔憂的嘆了口氣，“真是個多災多難的年頭啊！”

鄭福娘聞言也不看雨了，搬著凳子坐在母親身旁，幫著撿豆子。

一小簸箕的豆子，從裏面揀出又大又圓的，放到另外一個更小的簸箕裏。

鄭福娘看著小簸箕皺眉道：“娘，咱家就只這些豆子了麽？”

鄭氏聞言苦笑：“可不是，咱家還算勉強，有些人家已經……”

轟隆一聲悶雷，震得窗框啪啪作響，鄭氏猛地停住話頭，險些咬了舌頭，連忙俯首撿豆，不再言語。

鄭福娘擡頭憤恨的看了眼窗外，狠狠的瞪了眼仿佛被捅了個窟窿的老天。

二人未再說話，室內安靜下來，只餘撿豆聲。

兩個人的速度很快，不多時便把豆種撿好。鄭氏小心翼翼的把豆種倒進布袋裏，那個布袋是專門盛放種子用的，掛在梁下，防鼠又防潮。鄭福娘看她娘去梁下掛種子去了，她便把挑剩下的幹癟黃豆倒進陶盆裏，用葫蘆瓢舀了水，泡了起來。

這是他們一家今日唯一的飯食，豆子泡軟，用水煮熟，便是一餐。

鄭福娘發愁的看著堆在竈邊的樹枝，只剩這些柴火了，也不知能不能把豆子煮熟，好想念大米的味道啊！咂咂嘴，越想肚子越餓，鄭福娘只得拼命地喝水。

這年頭，也只有水不值錢了。

鄭福娘捧著碗，站在門口接雨水，接一碗，喝半碗，潑半碗。

再接、再喝、再潑。

玩鬧了些許，雨勢漸小。

鄭福娘高興地對看著她玩鬧的母親道：“娘，你看，賊老天這是怕我把它的雨水喝光呢！”

“凈胡說，嘴上沒個把門的！”鄭氏顯然對剛才的雷聲心有餘悸，忙虎著臉訓斥女兒，“可不敢對老天爺不敬！”說完拉著女兒連連向老天告罪。

這邊正忙著告罪，忽聽籬笆院門外傳來爽朗大笑：“嘿，瞧我這大閨女的話多貼切，可不就是賊老天麽！”

話音剛落，籬笆門被推開，門外淌水進來一名大漢。

鄭福娘正被老娘摁著對老天磕頭謝罪，聞言大喜，“爹，爹您回來啦！”鄭氏看到丈夫歸家也十分欣喜，立刻松開了摁著女兒的手，忙上前為丈夫解鬥笠。

“可不敢胡說。”鄭氏嗔道，她麻溜的解下鬥笠，接過丈夫遞過來的蓑衣，抖了抖上面的積水，小心翼翼的掛在廊下。

鄭繼業嘿嘿笑了兩聲，解下掛在腰間的小簍，獻寶似得遞給自家小閨女兒。

鄭福娘接過小簍，探頭一望，高興叫道：“好大的魚啊！”

黑青背白肚皮兒的魚兒忽閃著腮橫躺在簍底，足足有一根筷子那麽長。

今日終於能吃頓午食了！

鄭福娘喜滋滋摟著小簍，看著爹娘笑。

看著閨女兒驚喜又滿足的小眼神，鄭繼業頓時覺得心酸起來，他撫了撫女兒的頭歉疚道：“午後，爹爹再給福娘抓條更大的來吃！”

“恩！”鄭福娘聞言高興的點頭，又想起什麽似得擔憂道，“還是不要了，一條已經很好了。爹爹還是不要出去了，老龍溝的水太大了！”

“哪裏還用去老龍溝！”鄭繼業安慰閨女，“那裏的魚兒早就跑出來啦！就咱家門口，運氣好，沒準就能逮幾條！”

“真的？”鄭福娘眼睛一亮，猛瞟籬笆門，頗想去試一番。

鄭氏好笑的看著父女倆，嗔怪道：“哪有大閨女去逮魚的，燒魚才是正經！還不快去把魚收拾嘍！”

“哎，哎！”聽到吃魚，鄭福娘也不想著去逮魚了，忙著找剪刀給魚開膛破肚去了。

燒魚沒吃成，家裏早就沒有油了，調料也早已告罄。

鄭福娘用水使勁兒涮了涮空鹽罐子，然後一罐又一罐的把鍋填滿，點著僅剩的柴火煮了鍋腥飄四溢的魚湯，一家三口完全不嫌棄，鼓著腮幫呼嚕嚕喝完，小小的一條魚還剩下多一半，就沒人舍得動筷子了。

“留著晚上再吃吧！”鄭繼業看著妻女都是一副舍不得吃完的模樣，只好開口道。

“恩、恩！”鄭福娘讚同的連連點頭，心裏頭還是有些不舍的看著母親用大碗把剩下的魚肉扣了起來。

院中，雨又大了起來。

雨水順著屋檐淌下來，嘩嘩作響。

鄭繼業先是擔憂的望著大雨出神，又心不守舍的在屋中轉了兩圈，起身拿起掛在屋檐下還在淌水的鬥笠戴在頭上，對屋中的母女道：“我還是不太放心，再出去看看。”說完迅速披上蓑衣，淌水出了院子，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漫天雨幕裏。

“娘！”鄭福娘擔憂的看向母親。

鄭氏心裏也擔心的緊，她收斂了下神色，安慰女兒道：“放心吧，你爹他水性好得很，不會有什麽事的。”安慰女兒的同時也在說服安慰自己，“他是裏長，得顧著鄉民，如此天災怎能在家裏躲懶！”

“恩。”鄭福娘輕輕地應了聲，她仰頭看著陰沈沈的天幕，心中虔誠的像老天爺告了罪，並默默的祈禱著雨快些停。

可惜事與願違，這老天像是和她作對似得，雨居然越下越大，積水眼看著漫過了她家的門坎。

母女倆只得找來葫蘆瓢往外舀，水越來越多，堵不住又舀不過，很快積水就漫過了腳背。忙了半晌，收效甚微，母女二人毫無它法，茫然無措的站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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