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神一行休整了一夜，看起來精神十足，反倒是我，昨夜也不知迷迷糊糊是怎麽著的，約莫著自己也只睡了一兩個時辰而已。

“今日還要叨嘮仙後了，本神想在這水天澤國裏再尋尋蹤跡。”

仙後有些卑謙地點了點頭，道：“想必桐木老神思女心切，情有可原，可以是可以。但公主並不在這，再翻一遍這水天澤國也是無用功的。”

老桐木神沒回她，自顧自地跟著隊伍又去了。

我一個人在這看他們人來人往，連宛葵的梳妝臺也搜了一遍，真是精神可嘉。想著再出去走一圈，疏散心中的沈悶，起身不理身後的人。

正在路上走得甚好，忽的後面一聲，“洹兒！”我身上一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音色，這音調......宛徹？

宛徹的音調似乎總要比別人高出那麽幾個音域來，十分有特色，況且這六界裏也只有他一個叫我洹兒這麽讓人節操掉一地的名字。我瞪大眼睛，畏首畏腳地縮到有人煙的地方，想將自己遁入茫茫人海之中，再無特別之處。

“停下來！”他又叫。

我正想再往前走，可前面的人死活不動，排開他們著實費力了點。沒想到就是這麽會功夫，他竟跟上來了。

“怎麽不停下來？”他斥我。

我看躲不了了，回頭滿面堆笑，“你是叫我停下來麽？不是啊，沒關系沒關系，作為員嶠仙主的女兒為人民服務是應該的，你叫我停也是可以的......那我是不是還要叫幾聲同志們辛苦了？”

“洹兒，我原以為只有這些討人厭的家夥來了呢，你也是來看我的吧。”他沒理我，直接說他的。

“呵呵......不不不，我是來看你妹的......”

咳咳，好像說錯話了。

“洹兒，你們家還有沒有被拆？”

我反映了半天，才曉得是慧川那檔子事。

“哦，當然，早被拆了。還有，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麽，好歹你也比我小那麽幾千歲，你家老幺也叫我是木木姐，有尊有敬的，下次別叫這個名字了。”

宛徹撇撇嘴：“不幹。所有人都叫你木木姐，那就沒什麽特別的了。只有這麽叫你，你才覺得特別。”

宛徹這小子，名字跟個女孩子似的，沒想到這心思也跟女孩子似的，一套一套的。我忽然覺得，他這理論很是有道理，倒沒什麽我可以反駁的。

正講著，忽的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我們順著聲音過去。我眼神一瞥，見宛徹呆在那兒止步不前，緊抿嘴唇。我看他是有些什麽事情，一時只顧看熱鬧，回頭停了一下，又匆匆趕過去了。

四方開天，不盡下望，一片世外桃源。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水天澤國的絕水玉林？

絕水玉林這名頭也不是第一次聽了，每次跟宛葵提起，她也就幾句帶過而已。我知道這不好說，便也不多問。水林的入口處像是有層結界護著，明明外面全是水，而裏面卻絲毫不滲入一滴。

水中能生長和生活的植物動物並不多，可這傳說中的水林內並不像普通的江河湖泊，是個同員嶠一樣生機勃勃的世界。這麽一看來，原來是在這裏開了個口子，供人下潛。也不知為何

奇了怪了，怎麽我來過這兒這麽多次，腳在上面一次次踏過，就一點也沒發現？

“仙後，你這水天澤國中有這麽個地方，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我看著是這些人查慣了，搜東西都有個門路，下次應該在員嶠成立個專業的尋寶小分隊，專門請他們這一批人。

“善哉善哉。此處乃國內聖地，非請勿入，自然是不好跟桐木神說的。既是聖地，那能否不予以搜查，保這地一個清靜？”

仙後的眼神中有幾分懇求。桐木神卻絲毫不為所動，堅持要下去。不知何時，宛葵也過來了，把手伸到我臂彎裏去。

“木木姐，他們，發現絕水玉林了。”宛葵的話裏有一絲不願。

“哦。”我沒心沒肺地回答著，“既然被發現了，就讓他們查下去吧，看他們是不翻個底朝天是不罷休的。”

宛葵哼了一聲，十分不屑。如是員嶠的聖地被人這樣，我心裏也是不大願意的。我擡頭環顧了一圈，發現沒有那個想找的人，便跟著他們續續地下去了。

水林內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似乎又回到了地上，有一種熟悉的清新感撲面而來，忍不住多聞了幾下。

大致看了一下，水林內多是樹林，園林景觀之類的，還有幾座木屋大概是放些寶物的。遠遠的地方似有間寺廟，也不知是不是多年破敗，還是有這裏的樹精日日打理著，看得不大真切。

第一次來絕水玉林，好好享受是不可避免的。我推辭了桐木老神的“好意”，就不跟他們去尋桃花了。聽宛葵說，水林內的構造大多是天成的，除了幾間木屋是用來擺些祭祀鼎和祖傳下來的寶物的，水下延伸的一條脈絡上是座尼姑庵，許多水中的小妖在此修煉，便全是水下如同陸上的美景。

曲徑幽幽，宛葵留我在此一宿。

鼻腔中驀地傳來一縷幽幽清香，似蘭似麝，香遠益清，我仿佛有幾分沈醉，不由得多嗅了嗅。

咕咕叨叨地，似乎宛葵說了很多事情，叮囑我要好生記住。可我卻只嗯嗯地回她。似夢非夢的，腦子中又偏偏不該想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好像真不是自個要想的，真的。在員嶠，在凡間，在煉獄。二哥，凜凜，爹娘，阿絮，宛葵，折宣......

縱使昨夜睡得再不濟，也不會這個時候突然腦內一片混沌，迷迷糊糊只聽了幾句話吧？等到清醒過來，我已在宛葵說的青石板路上了。

這樣的暈乎，總是該有原因的吧？

這些青苔石鋪成的小徑引著我游園。這些草木大多是有靈性的，不遠幾棵已頗有修為的梧桐或香樟老仙，現出個面來微微含笑示意友好。路旁桃花小妖許是少見有其他族的仙來此處，指指點點唧唧喳喳個不停。也不去管他們說的是什麽。光是如此美景，也不必在意旁的什麽。

此時的水林大約是盛春，比外頭那稀稀落落含苞欲放的春寒料峭要好上許多。風帶來花溪的泥土芬芳，此時若有個藍顏知己，意通款曲，才是真應了神仙之樂這句話。

好吧，被凡人帶壞了。不該說神仙的。

我倒是對那脈絡上的寺庵很有幾分興趣，好像有什麽事要註意，卻什麽都想不起來。興致勃勃找宛葵去一探究竟。我倒也不算是個頂級路癡，總不像阿絮那樣，在自家員嶠裏都會弄不清楚，但初來乍到，自己走了半晌也沒離那寺庵近些。我總覺得這林子有幾分古怪。

可我還是繞到了宛葵房中。水林內的房間本就不多，宛葵能擠出一間讓我單獨住已是不易，此番當然也是要感謝一下的。

“宛葵！”一腳踏進房內，卻不見宛葵的身影。

應該在內室。心裏估摸著。我們兩人之間自然沒啥好忌諱的，我便尋到內室裏去了。

踏進內室的第一步，我就知道我錯了。

隱約窗口飄過一片白色衣角，一位翩翩少年托頤靠在水曲柳桌上，清茶在握，那托頤的一只手肘壓著卷書，是沒有其他再壓書的手了。

很不巧，這位白衣少年，正是那位惹桃花的情種，折宣。

我踉蹌著退出房門，心想自己的尋路水平何時到了如此不濟的地步。

“你才剛進來，就要出去麽？”室內的公子用一種輕飄飄的的聲音說話。之前聽宛葵說過他和漣碧姑娘的事情，心中有些不舒坦，不大想和他說話，莫非，我是醋了？

不可以不可以。我馬上搖頭擺脫了這個念想。爹爹這個樣子，哪會允我嫁給神界的這個看似毫無前途的小子。再說了，我不過是花癡犯了，這只是見了美少年的心理，不能算作喜歡。

況且，也不能是喜歡。

“在想什麽？”他一句話打斷了我的念頭。

“沒什麽，我是找宛葵的，你若是看書我就不打擾了。”也許是氣了吧，我似乎是在有意無意地保持我們之間的距離。

“這水林間有陣法，虧你的識路本事還不太差，總算是找到間房子了，不然我看你今夜可能就在這林子裏凍死了。”

水林中晝夜溫差十分之大，這是之前聽仙後說過的，宛葵剛才似乎也說過，但她應該講了很多東西，我自己卻想著其他的，也許是關於漣碧，就沒怎麽仔細聽。好像這水林中確有陣法，宛葵叫我只要沿著石徑走方可不會迷路，而我自個卻從林子裏穿了出來，此時想想，方覺得有些膽寒。不過，他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我回他：“那我自己沿著石徑走就是了，總能回去的。”

“你又忘了麽？水林裏有陣法，你離開了石徑，便回不去了。”

我心裏又是一驚。此時我站在內室的門口，折宣已放下了手中的清茗，另一只手撐著頭，側著身看著我，眼裏帶了種似是非是的笑。

我被他看得有些渾身不自在，隨便應了句：“誰信你這個大騙子。上次是誰說了個很冷很冷的冷笑話，煉獄半夜裏頭會鬧鬼，害得我幾年沒敢大半夜出門的？”

我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他讓我午夜不要出來，是不要撞見他在用血養著漣碧的內丹？

他沒接我的話，這更讓我自己心中多了幾分思考的時間。我總覺得，他有意不想讓我知道關於漣碧的任何事。不然，我為什麽連冥啟那老仙曾有一女都未曾知道？

總覺得自己的情感永遠淩駕於理智之上。雖然知道此時折宣是有辦法的，卻不知道為什麽不想去求他。

這能不能算與生俱來的驕傲自尊？

“你好生呆著吧。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便匆匆出去，隱隱約約有人的腳步聲，以為是折宣來找我，猛地回頭一看，卻是什麽也沒有。

明明知道那件事的存在，卻總不敢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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