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得很快, 數分鐘後中原中也的床上多了一個濕漉漉的傷員。他把人帶回來之前小孩倒在參道的石階上，意識雖然清醒，但不知為何雙手正拼命地抓撓著堅硬的石塊。白嫩的手指指甲盡數斷裂, 指尖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 這原因不明的自殘行為恐怕還將持續一段時間。為了避免傷上加傷, 他只能用重力異能強行把人控制住。

又過了將近十分鐘，小孩似乎恢覆了理智，身體不再顫抖。見狀，中原中也解除了異能從木箱找來飲用水以及即將過期的醫療用品。

先是倒出純凈水清洗傷口，再把消炎止血的藥膏擦遍十個指節。在這一過程中, 耳邊不時傳來微弱的抽氣聲。中原中也特意分出一部分註意力觀察被窩裏乖得不像話的小不點, 他為自己準備的傷藥屬於刺激性很強但容易吸收的類型。本以為這家夥會拼命掙紮也說不定, 結果全程配合他的動作一聲不吭。

質地粗糙的繃帶一圈一圈繞過手指，一會兒的功夫‘白胖蘿蔔’新鮮出爐。

搞定了手部的傷，中原中也拔出綁在袖口內側的匕首。銀色刀光在屋內一閃而過，小孩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別動, 我只是用它劃開你肩膀的布料。”

直到左肩的槍傷也被迅速處理好，千裏才稍微放松了警惕。

中原中也滿意地點了點頭，沒用完的那些醫療用品一股腦塞回木箱, 轉身之際他出聲詢問道：“其他地方還有傷口嗎？你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保持側躺的千裏嘗試著搖頭，折疊椅的皮革滿是裂紋，擦過臉頰時有點癢。“……沒有, 謝謝。”

“你最好把衣服脫掉, 我這裏可沒準備退燒藥。”說完中原中也離開了這間拜殿，搖搖欲墜的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冷空氣卷入室內, 衣物全濕的千裏頓時打了個寒顫。他緊咬著下唇用手肘支撐起身體, 低頭便看到和服靠近心臟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破洞。之前與絡腮胡交戰時他確確實實中彈了, 讓人類身體礦物化的‘寶石之國’幫他逃過一劫。

然而這與生俱來的異能完全不受掌控，硬度只有2.5的琥珀自然而然被子彈擊穿。

一旦變成寶石便失去了痛覺，即使粉碎也不會影響能力者原本的身體。但解除異能後，碎裂部位的痛感會一次性全部施加在精神上。這種無法用藥物緩解的疼痛是自殘的源頭，在此之前他已經經歷過數次。

比起失去知覺的雙手，心口處傳來的劇痛才是真正的噩夢。即使暫時停止了，陷入混亂的神經中樞依舊認定疼痛仍在繼續。

被折磨得精疲力盡的千裏跌坐回去，大腦立刻迎來一陣暈眩。原以為是異能副作用導致的虛弱感，直到他察覺出自己的鼻息正逐漸變燙。

遭了……

在暴雨中奔跑到近乎脫力，身體持續失溫，再加上積攢多時的疲憊徹底爆發。

很不幸，他在發燒。

中原中也回來時手裏多了一件早已褪色的巫女服，翻遍整個神社才在堆放祭典用品的倉庫找到的。他僅有的一套換洗衣物晾在社務所，暫時還沒幹。

“能自己穿嗎？先湊合一下。”

耳邊響起橘發男孩的聲音，千裏勉強睜開了雙眼。透過鬥篷的罅隙，他動作遲鈍地搖了搖頭。

“我幫你。”說著中原中也便走上前去，把無力反抗的小孩剝了個精光。對比散發著寒氣的衣物，掌心傳來的熱度明顯高得有些不正常。看著蜷縮成一團的小不點，他連忙拽過一旁的棉被給人蓋好。

果然發燒了嗎……

得去一趟擂缽街了。

他正準備把那件礙事的鬥篷脫掉，右手猝不及防被幾根‘白胖蘿蔔’擋住了。

“不、不行。”大腦昏昏沈沈的千裏勉強擠出幾個氣音，隱形眼鏡跟口罩都被綁架他的那夥人丟掉了。鬥篷是唯一的遮擋物，絕對不能取下來。

“哈？！你在說什麽蠢話。”

中原中也不是沒註意到對方遮掩容貌的怪異之處，但當下這種情況根本顧不了那麽多。僅露出半張臉的小孩膚色有了明顯的變化，嘴唇也因高熱呈現出艷麗的緋紅。他直接發動異能把人浮空，壓在身下的鬥篷飄然落地。

眼部驟然感受到亮光的直射，千裏下意識抱住了頭。即便如此，他那異於常人的發色與瞳色仍被另一人盡收眼底。

雪一般的卷發軟趴趴地搭在額頭上，連輕顫的睫毛都是最純粹的白。猩紅的瞳孔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本應侵略性極強的瞳色在主人虛弱時展現出瑰麗而無害的一面。眉眼幹凈，肌膚如瓷。

中原中也有過短暫的楞神，這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小孩。

“嗚——別、別看我。”近乎夢囈般的低語委屈中透著少許哀求，如果身體允許的話千裏會第一時間鉆進棉被。

“不可以。”

“……抱歉。”中原中也神情尷尬地偏過頭去，小心謹慎地幫人掖好被子。“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來。你好好休息，這裏不會有人闖進來。”

千裏沒有接話，他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了。

由於體內缺乏名為絡氨酸酶的物質，處於胚胎形態的嬰兒天生便患有一種遺傳性的疾病。他們毛發雪白，虹膜呈現淡粉色，怕光，一般出現在近親結婚的人群中。

中原中也曾在實驗室見過類似的個體，暫時還無法確定小孩的情況跟他所了解的是否一致。據博士所說這屬於無法治愈的基因突變，是必須銷毀的殘次品。實驗室尚且如此，在外界會引發怎樣的輿論不言而喻。

那件鬥篷究竟意味著什麽，早已見識到人性醜惡的中原中也驀地加快了腳步。

處理完兩具成年男性的屍體花了十來分鐘，手/槍和剩餘的子彈可以用來換取物資。至於那把勃朗寧M1906，他打算帶回去物歸原主。

一進入擂缽街，相較於同齡人更加瘦小的中原中也很快被人盯上了。他輕車熟路地拐進一條死胡同，趁對方松懈之際操縱重力的紅光浮現於體表。簡單卻強大的異能轉眼間解決了三個兇神惡煞的亡命之徒，類似的情況發生過很多次。

異能力者相當罕見，所以也更值錢。

這些活在臭水溝裏不見天日的家夥就像成群結伴的鬣狗，丁點的血腥味都能讓他們聞風而動。吃過幾次虧後中原中也不再留手，搜刮完有用的東西繼續朝著此次的目的地前進。眼熟他的乖乖縮回巢穴，貪婪的目光卻未曾移開過分毫。

距離入口不到五百米，一棟土磚砌成的平房建在隕石坑的邊緣處。門口掛著一塊破破爛爛的木牌，上面寫著‘雜貨鋪’三個字。

店內不接受金錢交易，只能以物易物。外面隨便就能買到的常見藥與一把手/槍的價值等同，難以下咽的面包、壓縮食品同樣如此。桶裝水倒是便宜，生活在這裏的居民會想辦法收集雨水或者地下水。他們並不在意是否被汙染過，活下來的人體內早已產生了抗體。

中原中也進門直奔櫃臺，銹跡斑斑的鐵皮桌桌腿有好幾處豁口。絞上幾圈鐵絲，勉強能用。靠墻擺放的儲物櫃倒是完好無損，結實的櫃門大剌剌地敞開著。

“退燒藥、消炎藥、葡萄糖、繃帶、面包、桶裝水。”

躺在搖椅上小憩的中年男人掀了掀眼皮，站在不遠處的橘發男孩衣物整潔，面色紅暈。擂缽街這地方除了各方黑/道勢力派來的成員，只有強者才能活得像個人樣。眼前這位算得上老顧客了，得天獨厚的異能力者。

“用什麽換？”

中原中也往桌上放了三把手/槍、四個彈匣還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黃金。“夠嗎？”

“夠。”男人爽快地收下了貨，從儲物櫃裏一一找出對方要的東西，還附贈了一個功能完好的大號編織袋。

“下次再來。”

由於擔心小孩的情況，回去的途中中原中也甚至使用了異能，直到踏入拜殿才解除。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淋濕了，雖然可以操縱重力隔絕雨水，但想要達成黑吃黑紅光太過顯眼。

他找來毛巾稍微擦拭了一下，不再往下滴水後才靠近折疊椅。

小孩仍在熟睡，連腦袋一起埋進了棉被。

……笨蛋，這樣不會難受嗎？

中原中也擡手將被子往下拽了拽，結果剛一轉身白色的小腦袋就又不見了。

“嘖，笨死了。”

迷迷糊糊間千裏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戳自己的臉，力道很輕，不疼。他下意識伸手去擋，指尖頓時傳來一陣鉆心的刺痛。生理性淚水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滑落，僵化的大腦成功喚回了少許理智。

清透的藍眼睛映入一抹猩紅，中原中也耳尖微熱地收回了惡作劇的手。

“咳，先別睡，把藥吃了。”

千裏第一反應是往被子裏躲，他不願再看到任何人厭惡的眼神。

躺在掌心的白色藥丸似乎在嘲笑自己，中原中也冷著一張臉故技重施，面對非暴力不合作的家夥異能力非常好用。

“咳、咳咳——”吞咽過程中被水嗆到的千裏視線一片模糊，屬於另一人的體溫正源源不斷地傳來熱量。他被男孩用手臂箍在懷裏，壓在身上的未知力量悄然撤去。“放、咳……放開我。”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不過很快他就拎著巫女服重新走了過來。之前詫異於小孩的長相，忘了給人換上衣服。

剛逃回被窩，又被抓出來，毫無反抗之力的千裏急得眼睛都哭腫了。

中原中也一松手，小孩立刻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你在怕什麽？這裏很安全。”

精神本就不安定的千裏無聲地掉著眼淚，唯有棉被中心的小小鼓包彰顯著存在感。

疼痛讓一個病患保持清醒的時間本就不長，半天沒得到回應的中原中也終於察覺到這家夥又昏睡過去了。

……外面的小孩都這麽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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