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人類的身體礦物化，這便是‘寶石之國’的真面目。

異能發動過程中無呼吸、無心跳，甚至喪失了痛覺。生命形態徹底改變的‘寶石人’同樣也不存在‘饑餓’這一概念，從而可以省略人類生存所需的進食。

潛伏在結晶內部的某種未知微生物以光為養料，讓礦物化的‘寶石人’擁有了另類的生命力。帕德瑪剛玉、摩根石、翡翠、黃鉆等等晶體結構各異的礦物皆可完美重現。

它們有著不同的硬度、韌性以及與寶石種類息息相關的特質。比如辰砂無窮無盡的毒液，又比如西瓜碧璽的放電。

聽完千裏的講述中原中也沈思了片刻，他伸出食指擡高了帽檐：“‘碎一次’是什麽意思。”

直切要害。

千裏抿了抿唇，小聲解釋道：“硬度、韌性、結晶構造、礦物解理，這些因素決定了寶石的易碎程度。能承受百倍重力的只有鉆石屬的圓粒金剛石，它的硬度是等級最高的10，韌性特級。”

——原來如此。

中原中也微微瞇起了雙眼，銳利的目光透著幾分探究。聯系先前在辦公室聽到的對話，他很快分析出千裏接下來的計劃。一旦組成人體的物質發生礦物化，質量會成倍增長。在這個基礎上施加一百倍的重力，粗略計算大概相當於一架普通戰鬥機的空重。

“雖然首領的命令是要求我配合你的行動，不過……”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走向了不遠處的青年，鞋跟叩擊石板的聲響充分表明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碎一次’究竟意味著什麽，你還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千裏。”

十米……

七米……

五米……

隨著中原中也一步步逼近，大腦陷入混亂的千裏下意識發動了異能。失控的心跳聲戛然而止，鑲嵌在眼眶內的薄荷色寶石充斥著無機質的冰冷。

察覺到異樣的中原中也步伐一滯，被帽檐遮住的藍眼睛布滿了陰郁之色。他曾在尾崎紅葉的拷問部隊待過一段時間，呼吸和心跳是判斷一個人是否撒謊的主要突破口。

“看來你不打算說實話了。”

相視而立的二人此時距離不到兩米，鹹腥的海風湧入暗巷發出一聲淒婉的悲鳴。千裏從外套口袋掏出一把勃朗寧M1906，全長僅114毫米的袖珍手/槍比起兇器更像一件毫無殺傷力的玩具。

“一旦變成寶石便失去了痛覺，即使全身碎裂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我稱其為假死狀態。在這個過程中小塊結晶會自發吸收散落的碎片，半秒內即可恢覆原樣。這是人類所不具備的特性，也可以理解成不死之身。”

他將黑洞洞的槍口抵在自己的太陽穴，旋即打開了保險。

“磷葉石的硬度只有3.5，您要親眼驗證一下嗎？中原先生。”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中原中也楞在了原地，短暫的沈默過後他嗓音幹澀地開口道：“不惜做到這種程度，你真的有把我當作同伴嗎？”

刺破雲層的天光照進暗巷，握搶的手產生了片刻的動搖。

“如果不能消除您內心的顧慮，您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汙濁……”緊閉的雙眼顫抖著睜開，千裏強裝鎮定繼續說下去：“請您相信我，只要解除異能力，人類的身體不會留下任何創傷。”

他太了解中原中也了，所以不敢賭。

護短、重情重義、容易心軟，寧可以身犯險也不願看到身邊的人受傷。但二十四小時內連續開啟汙濁，過去的六年裏從未出現類似的狀況。

“就按你說的去做吧。”中原中也驀地轉身，侵略性極強的眉眼染上了些許焦躁。

撒謊。

……

九點四十五分十七秒，遮天蔽日的白鯨與一架無人機於半空中相撞，有著漂亮外形的要塞轉眼間沈入大海。直沖天際的水流宛如一道波光粼粼的瀑布，激起的颶風肆無忌憚地席卷著周遭的一切。

最後關頭拯救了橫濱的人是泉鏡花，還有隱藏在幕後操縱整個計劃的太宰治。得知這一消息時千裏已經回到了森鷗外的辦公室，尾崎紅葉剛離開沒多久。

“既然那個孩子正式加入了武裝偵探社，暫時就不用管她了。”森鷗外把簽好字的預算申報書放到一旁，又從堆成小山的文件中取來另一份。

圍繞三個組織的異能戰爭終於結束了，這也意味著接下來必須讓港口黑手黨的生意重新走上正軌。與黑衣組織約定的交易日期還剩不到一個月，建在橫濱的武器工廠被炸毀兩處，預計需要花費一周左右的時間才能恢覆正常運轉。

森鷗外停下了批閱的動作，側頭看向不遠處的書架。身穿黑色長外套的青年正站在那裏對手中的兩本書猶豫不決，一本是約翰·狄克森·卡爾的《猶大之窗》，一本費雷德裏克·巴克曼的《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

“千裏君，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千裏皺了皺眉，把《猶大之窗》放回書架。他最近連續看了好幾本推理小說，滿腦子都是密室、詭計、兇殺案。

“啊，我知道了。”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錯覺。”

森鷗外輕聲嘆了口氣，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銀色金屬盒。“最近休息得怎麽樣？這周的睡眠時間有超過十二個小時嗎？”

千裏將視線從書封上移開，眉眼間流露出無法忽視的疲憊。對於這個反覆提及的問題他隱隱感到厭倦，又像是接受了既定的事實。

“……沒有。”

“果然是這樣呢。”森鷗外苦惱地按了按眉心，視線交匯之際他將托在掌心的物件展示給對方看。磨砂材質的收納盒入手微涼，側面鑲嵌著齒輪狀的密碼鎖。“把它帶回去吧，你需要幫助。”

千裏沈默著走到落地窗前，從這個角度俯瞰繁華的都市莫名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慌。仿佛腳下的建築驟然消失，熟悉的失重感凝聚成一股鴉青色的洪流將他盡數淹沒。

“千裏！”

在耳邊炸響的呼喚取代了幻覺，空洞的目光逐漸變得鮮活，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年長者千裏無措地偏過了頭。“抱歉，我只是有些累了。”

森鷗外罕見地收起了笑意，深紫色的瞳孔掠過一道冷冽的光。“你現在的狀態很糟糕，離冬天還有好幾個月。”

千裏怔楞了片刻，選擇避而不談。“他好像發現了什麽。”

“嗯？”森鷗外疑惑地挑了挑眉。“‘他’是指中也君？”

“啊。”千裏轉身朝不遠處的高背椅走去，落座後才接著開口道：“關於‘寶石之國’，中原先生察覺到我隱瞞了一部分事實。”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森鷗外笑了笑，神色如常地坐在了千裏對面。“中也君的直覺向來敏銳，你可以理解為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直覺？

千裏眉心微蹙，手指不自然地屈起。

“我不想對他撒謊。”

“我知道。”

‘寶石之國’的能力確實是將人類的身體礦物化，不死之身的描述也沒有任何問題，只不過千裏省略了最關鍵的信息——

假如之前阻止白鯨的人是他，一旦晶體碎裂，異能解除後雖然不會留下表面的創傷，但骨骼、肌肉、臟器被一寸寸碾碎的痛感會直接施加在精神上。這種疼痛無法通過普通藥物進行緩解，哪怕使用鴉/片、嗎/啡之流的強效鎮痛劑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千裏是一個天生的異能力者，由於缺乏對能力的掌控，八歲以前他多次陷入了瀕死的境地。難以忍受的劇痛導致他在意識混亂之際徹底喪失了理智，甚至有一次差點剜掉自己的眼睛。

‘寶石之國’覺醒得太早了，對千裏而言這份飽含惡意的力量絕非變強的捷徑。而是釀造出種種不幸的源頭，一個如影隨形的噩夢。

直到他遇見了森鷗外，彼時尚且年輕的男人還未接觸港口黑手黨。作為一名醫術精湛的地下醫生，對方耗費半個多月的時間成功配置出一款鎮靜類的特效藥，主要成分：咪達唑侖。

註射藥物意味著必須承擔一定的風險，譬如心臟方面的副作用以及抗藥性。時至今日，它的生效時間從最開始的一秒延長到了三秒。同時還需要借助軀體束縛裝置，防止千裏在失控的情況下自殘。

“我聽說你拒絕接受高橋君的治療。”森鷗外把玩著金屬盒，這裏面裝著另一種鎮靜類的針劑。他思索了片刻，旋即用一種勸哄的語氣柔聲說道：“關於這件事我們談論過很多次，除了心理幹預，你的失眠問題只能依賴鎮靜劑。”

PTSD，又名創傷後應激障礙，不同年齡段的人群表現出來的癥狀截然不同。千裏患上這種疾病與幼年時期的經歷息息相關，他恐懼不穩定的異能帶來的疼痛，還有時刻籠罩在心頭的死亡陰影。

暴躁、易怒、自殘、難以入睡。

即使六年前便真正掌控了‘寶石之國’，失眠與夢魘依然困擾著他。

“不。”千裏態度冷硬地拒絕了。

剖析心理狀態繼而進行側寫，這個過程等同於被人用手指攪進自己的心臟。鎮靜劑會產生抗藥性，不能頻繁使用。

森鷗外從椅子上站起身，清瘦的身形籠罩在一層橙紅色的光暈中。他緩步繞過千裏回到辦公桌前，將金屬盒收進了抽屜。

“明天不用過來了，我們箱根見。”

聞言千裏皺了皺眉，語氣不善地道：“你還在禁足期。”

“真遺憾，這可是提前預定好的行程哦。”森鷗外這麽笑著說道。“最近一段時間辛苦你了，姑且算是一次休假吧，帶薪。”

千裏：……我不缺錢。

***

塔之沢溫泉鄉，箱根七湯之一。

名為山之茶屋的旅館就位於懸索橋後的竹林中，這是一棟坐落在山坡上的木質建築。依山傍水，環境清幽。店內一共十五間客房，港口黑手黨包下了其中十三間。

得知這一消息，縈繞在千裏身旁的低氣壓愈發顯得可怕。

“你的意思是還有其他人同行？”

剛把行李箱搬進客房的小田慎一點了點頭，“中原幹部也來了。”

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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