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墨隱後，惜命第一件事就是拉著隱無心去找那本圖譜。誰知還真的找到了。書頁雖然泛黃，整本書卻很整齊沒有太多翻動痕跡，看來不太受歡迎。

封面上豎行寫著八個大字“冷門武器鍛造圖譜”，書名簡單無亮點，裝飾樸素不吸引眼球，內容冷門不常見。所以註定是無人問津的結果。

隱無心在藏書閣書桌旁坐下，翻開圖譜，一頁頁仔細看去。

她擠在一側，兩眼放光地看熱鬧，時不時插嘴問兩句。

“隱無心，這個輪椅也是武器嗎？”她指著書上的畫圖求知若渴。

“嗯，它可不是簡單的輪椅，上面有七七四九個暗器存放點，以輪椅中的人為中心，360度都可顧及。只要能判斷敵人在哪個方向，便可捏法訣催動暗器，以極其刁鉆的角度發動攻擊。”他耐心地講訴，“這輪椅專門為腿腳不便之人設計，需要對輪椅運用熟稔才可發揮效果，對於常人倒無甚大用處。”

“這些武器似乎都是為有缺陷的人設計。”她若有所思。

“所以才是冷門武器。”

一盞茶後。

“啊，這些都是需要修煉法訣才能運用，不適合我。”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扒拉著書頁，看著越來越薄的圖譜有些沮喪。

“別心急，這只是上冊。”隱無心安慰道。

“哪裏說這是上冊了？”

隱無心合上書將書脊翻轉正對兩人，指尖沾些許茶水輕拂過下方空白處，果然上冊兩字漸漸顯現，血紅大字赫然入目。

“裝毛裝啊，當這是一部不世傳的秘笈麽？還用如此隱晦的方式。”她很不滿，小嘴扁扁，“上冊沒有，只能寄希望下冊了。”

在一個人跡罕至的角落裏拉出來下冊，書頁上面早已落滿塵灰。她捏住書脊一端猛地抖起，頓時灰塵飛揚，她趕緊摒住呼吸狂奔而出，咳嗽不止。

隱無心施法凝出結界，將兩人隔絕其中，掀開眼簾瞥了她一眼並不說一個字。倒是她先心虛，諂笑道，“嘿嘿，我也不知道它積了那麽厚的灰塵。不知者不為過，你不會怪罪吧。”

待到塵埃落定，隱無心撿起她那圖譜，指尖輕點於書頁。她只覺書頁上似有一波流水起伏湧過，眨眼再看時圖譜已幹凈如新。

“哎，怎麽做到的？好厲害。”她睜大了眼睛，滿臉的好奇。

“滌塵訣。”隱無心淡淡答道。

“又是法訣。”她幾分沮喪，小嘴撅得高高能掛個油瓶，委屈兮兮望向他，“隱無心，為什麽只有我不能修煉？”

他心中驀地軟了一寸，揉揉她的腦袋：“這樣你就不用辛苦。”

她眉頭蹙得緊緊，半晌低低“哦”了一聲。

隱無心見此轉移話題道：“我們看看這冊有沒有合適的武器。”

她點點頭重新擠過來，盯著翻動的書頁眼睛一眨不眨。悉悉索索的響動持續一段時間，兩人的目光在中間某頁處停住。

她低聲念道：“方生劍，為不能修法之人所用，但需註入法力鍛造，對鍛造者耗損較多，慎重為之。”她遲疑了片刻，靜默地往下看去。

隱無心瀏覽完整章內容，輕輕合上圖譜：“就它吧，挺適合你的。”

她猶豫：“這武器所需材料雜而罕見，我們要不再尋其他辦法？”

隱無心沈吟道：“其他材料問題不大，只是那北海玄鐵未曾有，恐怕要去北海一趟才行。”

她仍在遲疑：“北海已屬妖界範圍，三萬年來那裏一直不太穩定，有許多法力高深的妖物出沒，貿然前去會不會太危險？”

隱無心收起圖譜，徑自走出去。她楞了一秒，隨後緊跟上他。

第二日，她和隱無心啟程去極北之地，她怕雲承宇中途回來見不到自己擔心，還特意傳書給他。墨隱位居東南，極北之地距此頗遠，即使隱無心全力施展馭雲術也需兩日方可到達。

剛開始她還由於好奇站在雲頭四處張望，連綿的青山，粼粼的江水，凡間熙攘的街市，鬼界繚繞的魂魄等等都能讓她興奮好一陣子，拉著隱無心問來問去，十足的小孩子心性。

小孩子心性，即容易好奇也容易厭倦。所以當一天行程下來，她對雲頭下方世界的興趣所剩無幾，再加上一整天的趕路，夕陽落山時，她已頗有幾分倦意。

他們在一處山頭落腳，隱無心隔出結界供兩人休息。因為她餓得厲害，隱無心不得已捉了只野山雞，燃起篝火細致地烤。他做事一向認真，即使烤山雞也不例外。循著昔日的記憶，將山雞處理好，裹上寬大的荷葉，糊上泥巴後埋進土裏，上面架個火堆慢慢悶。他看向雙手，略略皺眉，使出凝冰訣，將自身手上的血汙凝結成冰，十指輕動，冰嘩啦嘩啦碎裂落在地上，帶去所有的異物與血腥味。

他有潔癖，這些年來餐風飲露早已成習慣，對這些庖廚之事敬而遠之。不知今日怎麽就答應了她的要求，認真做了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惜命滿眼期待地望著火堆，時不時使勁吸吸鼻子，聞著越來越濃的香味，一副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模樣。

隱無心轉眼看她，心下不覺微微嘆氣。收徒弟真是能磨人脾性，每當那雙純凈眼眸閃著小星星地望向他，他便忍不住答應她的請求。然後看著她開心地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小巧的鼻子微翹，睫毛撲閃，小手握成拳並列放於胸前，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笑得嘴都合不攏，脆生生的聲調上揚，重重道，“隱無心，你真是一個好人”。他的心情就會莫名好起來。他想，或許這就是師父與徒兒的和諧相處方式吧。

香氣四溢，惜命盯著那埋山雞處，眼珠子恨不能鉆進土裏。擺手對他道，“隱無心，快來看看，是不是熟了？真香。”

他走過去，神情無奈，移開火堆挖出雞，把泥巴剝幹凈遞給她。惜命猛吸了兩口香氣，正準備大快朵頤。餘光瞥見隱無心，略略思考私下一條雞腿遞過去。

他頓了頓道：“我不用吃東西，你自己吃吧。”

惜命雖然很想全部吃掉，但鑒於他辛苦烤了那麽久，何況吃獨食之類的事情容與是明文禁止的。於是她硬塞到他手中，努起小嘴道：“嘗嘗嘛，味道很好的。”

他遲疑地接過，然後放在嘴邊咬了一小口。

惜命眸光閃亮：“怎麽樣？好不好吃？”

他認真品味，鮮香撲鼻，板酥肉嫩，久違的口感。於是稍稍點頭。

惜命笑得眼睛彎成月牙，然後抱著少了一條腿的雞啃得非常歡快。

他看著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再加上烤雞香味觸動嗅覺，倒還真覺出幾分饑意，咬了一口雞肉細嚼慢咽。

吃了一只雞後，惜命一本滿足。夜色沈沈濃如漆墨，她的倦意也一波波襲來，兩眼迷瞪瞌睡不止。爬到他身旁迷糊糊道：“隱無心，我好困，今晚怎麽睡？”

他正想施法術變出房間，卻聽惜命又道，“別施法術，法術變出來的一點都不舒服。隱無心，我在外露宿有點害怕，你讓我靠著睡好不好？”說著不等他的回答，徑自擺好姿勢，倚在他身側，頭擱在他肩膀處呼呼睡去。

他側眸看著秒睡的惜命，完全沒有給人拒絕的機會，只得由她。

揉了揉泛酸的太陽穴，這樣的徒兒有一個大概也就夠了。想著不覺佩服隱無憂，收了那麽多徒弟還能游刃有餘，而他，僅惜命一個都要焦頭爛額。

惜命睡得很不安穩，她好像做了夢，喃喃幾句後不再作聲。可是不久，隱無心便察覺到肩頭處有溫熱的液體侵染開來。像他這樣的仙人，黑夜早已阻擋不了視線。他輕輕扶起她，便見兩行水亮的眼淚自她眼角滲出。他一時不知所措。

惜命唇角蠕動，他不覺靠近些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麽，要是知道緣由也好處理眼前的情景。但他還未靠近，惜命便順勢撲到他懷中，雙手摟住他的脖頸，淚水全滑至他衣領中，潤濕溫熱。

這樣他也聽清了惜命的低語。她說，“容與，容與，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愈多的眼淚落下來，猶如斷了線的珠子。她又說，“容與，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這麽不想……”

那個夜晚是在惜命抱著隱無心反反覆覆地哭，與隱無心漫無邊際的沈默中度過。

隱無心想起很多往事，關於惜命的往事。

在冥伯之丘，她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收我為徒不過是因為當初答應了容與”。

她說：“品行有虧仗勢欺人，辣手摧草又胖又醜是不是？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都知道的”。

她說：“隱無心，你寂寞過嗎”

……

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可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心房處隱隱作疼，他在漆黑的夜中凝視她散開的青絲，疼惜感襲上心頭，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笑嘻嘻對凡事都渾不在意的徒兒其實並不像她表面那樣沒心沒肺。

第一次，他覺得這個徒兒很難看透。用惡劣的偽裝隔絕所有人的靠近，是要拒絕什麽，又要得到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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