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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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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初見

下邳,張宅。

自從張良帶著那些年輕人們離開之後,這裏就只剩下幾個年邁的仆從、仆婦了,當然,還有一位小主人。

水姜的死,帶給了小張信很大的傷害,他認為這全都是張良的錯。

但是從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只是父親從外面帶回來的孩子,與父親並沒有血緣關系,所以在內心深處,他其實是對張良有著濃濃的濡慕之情以及深深的恐懼的,他害怕會惹父親生氣,害怕他會不要他。

因此,他不敢在張良的面前表達出一絲一毫的怨恚,可是心底的怨氣卻也從來沒有被疏解,只是這一點,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這一次張良帶人去投奔陳勝王,卻以年紀太小的理由將他留在了下邳,說是等他安頓妥當了再來接他。

這本來確實是張良的真實想法,認為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本來就不應該經歷那些打打殺殺,更何況,這一次有大事要辦,他沒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顧一個孩子。

但是對於張信來說,卻不由的多想了一些。

他覺得是不是自己太沒用了一些,否則他不是沒有聽說過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能上戰場。

如今,張家就只剩下了父親和他兩個人,他們不是應該相依為命地互相陪伴在一起嗎?

除非是因為,對於父親來說,自己是個累贅。

他忽略了自己的年齡,也無視了張良平日裏對他的關心,只覺得自己的處境已經非常危險了,父親很有可能會嫌棄他,慢慢地無視他,最後拋棄他。

不能不說,小孩子的心理真的是很能聯想。

因為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他會將很多事情的看法扭曲到自己所想的那個方向去。

其實張良從來沒有瞞著張信的身世,一方面是覺得他有權力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則是他心中坦蕩,從始至終都是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來看待的,這無關張信與他是否有血緣關系。

而且在他的心裏,其實已經認定自己不會再有屬於自己的親生孩子了,因為那個他想要與其一起生兒育女的女子,已經死去。

誤會,往往就是這樣產生的。

一方覺得這是一件根本不需要去在意的小事,所以不必細說。

另一方卻覺得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又不敢詳問。

各自按照自已的理解去做,卻是向著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就比如現在的張信,小小的孩子,卻一身的郁氣,在父親離開後,他便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練習劍術上了。

他認為,如果他再厲害一些,父親也許就會覺得他有些用處了。

成年人使用的青銅劍,對於現在的張信來說,顯然有些沈重,就連長度也並不適合他,但是他卻咬著牙努力讓自己一劍一劍地揮舞著它,腦子裏還要不斷地回想父親教授的劍術。

僅僅揮動了數十次,他就將自己累的氣喘噓噓,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經汗濕,但他卻仍然不願換回平時練習用的木劍。

因為木劍,殺不死人。

略作休息,張信再次開始練劍,他覺得自己的雙臂已經快要舉不起來了,除了累之外,還有酸疼,但他不想認輸。

“啊!”

一聲大吼,張信奮起餘力又一次揮劍。

可是他太累了,四肢酸軟無力,手中的青銅劍突然脫手而飛摔到了五六米外,而他自己,也一個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他動了動想要爬起來,可是渾身無力,最後他只能放棄,就那麽躺在地上,忍受著渾身上下到處都在叫囂著的疼痛。

緊咬著唇瓣不讓自已呼痛,眼淚卻不由地流了出來。

他也沒去擦試,反正這裏也只有他自已,不會有誰會看到他這麽狼狽的樣子。

但是,頭頂為什麽會出現一片陰影?

還有雪白的布料在眼角飄過。

張信忽然意識到了不對的地方,在他的頭頂,似乎多出了某些東西。

“怎麽,摔痛了?你這麽小的年紀,幹嘛要拿那麽大一支劍練習?難道你家大人沒有告訴你那不適合你嗎?”

有樹枝從頭頂探出,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戳了戳,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比一般男子的聲音更清亮一些,很好聽。

張信驚訝之下努力挺起了脖子,就看到一個白衣少年正站在自己的頭頂低著頭看他。

這個哥哥長的可真好看啊。

這是張信腦海裏唯一想到的。

雪白的肌膚,明亮的眼睛,鼻子挺直,那張淡粉色的嘴水潤胞滿,像世間又多了一種未知的水果,看上去就覺得美味,讓人忍不住想要嘗嘗。

張信一下子看的呆住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嘴,看著他剛剛說完話後輕輕合上,又因為看到他的傻樣子而微微彎出一個向上的弧度。

“咕咚。”

張信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以他的年紀,絕不是因為那種成年男人才會產生的念頭而做出這個行為,就只是因為,他現在累了,渴了,也餓了,而出現在他眼前的畫面又太像美味的食物,眼饞了而已。

林依依看著他這樣子,頓時笑了出來,手上的樹枝又戳了戳他,道:“渴了就起來喝水啊,那邊不是備著了嗎?”

她下巴朝著不遠處的一個石臺上一揚,那裏不僅放著水囊,還有水盆和布巾。

張信被她這麽一笑,臉頓時紅了,連忙翻了個身想要爬起來,但是今天他的確是運動過量了,雙腿軟的跟面條一樣,一個趔趄就要摔倒。

林依依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心點。這是怎麽練的,都累成這樣了,瞧瞧這一身汗,嘖嘖,再沾了這一身的土,都成個小泥猴兒了。”

嘴上嫌棄著,手上卻沒有放開,半扶半扯地將他弄到了那個石臺旁邊的凳子上讓他坐好,這才松了手。

石臺邊只有一個凳子,張信坐了就沒有了,林依依看了看,旁邊正好有棵不知名的樹,一根手臂粗細的樹枝橫生著,於是腳下一點身子如同飄起來一樣落在了那根樹枝上。

她就坐在樹枝上,脊背往後面的樹桿上一靠,一腿曲起,一手支頤,另一條腿則是自然垂下,一副自在悠然的模樣。

“你不是渴了嗎?怎麽不喝水呢?”

看到張信還在傻乎乎地看著自己,林依依心中好笑,忍不住揚了揚下巴問道。

張信手忙腳亂地拿起水囊喝了大大的一口。

“咳,咳咳......”

喝的太急,他被嗆到了,這讓本就有些莫名的慌亂的他更加的羞惱,但他不會將這羞惱表現出來的,因為不想讓樹上那個好看的大哥哥對他產生厭煩。

一邊咳著,一邊將水囊放好,他開始洗臉,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太邋遢了。

很快,洗幹凈小臉的男孩變得幹凈漂亮了好多,這不僅讓張信自己覺得舒服了許多,就連林依依,看著這樣一個粉裝玉琢般的小公子也覺得開心了很多。

“需要換衣服嗎?你身上這一身都汗濕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吧?”

張信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搖了搖頭,一雙眼睛卻一直緊緊盯著她不放。

林依依挑了挑眉,有趣地道:“你這點頭又搖頭的,是換呢,還是不換呢?”

“我……我要是去換衣服,你會不會就走了?”

張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出了他的擔心,竟然是害怕她走了。

林依依一楞,接著便大笑了起來,那笑聲爽朗清脆,真的如同風鈴一般動聽,一下子讓張信對她的喜歡又增加了幾分。

“你,你是誰?怎麽會出現在我家裏?”

直到現在,他才記起了詢問這個不速之客的來歷,不過也只是好奇,並不因為她這樣不請自來的行為而感到生氣。

“我啊?我叫赤松子,是個方士,你可以稱乎我為赤松子先生。”

林依依直起了身子,就著支著下巴的那只胳膊微微俯身,笑瞇瞇地看著張信道:“至於為什麽會來你家,嗯,不過是路過而已,卻看到了一個小家夥耍著一把大劍,還差點把自己累死。嗯,小家夥,你還沒說,為什麽你會拿那麽大一把劍舞呢?以你現在的年紀,應該拿一把木劍才對。”

她的另外一只手裏還拿著那根樹枝,沖著張信輕輕地點了點。

張信的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這樣的表情出現在這樣一張小臉上,頓時就讓人感覺到一種心疼之意。

林依依是知道眼前這個小人兒的來歷的,因為她派來暗中關註著張良的人會將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些大事小情全都送信給她。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對這個小家夥更多幾分憐惜,因為他是個孤兒。

但是同樣的,她所得到的消息是,張良是真的將這個孩子當作兒子的來養的。

無論吃穿用度,還是學習教養,從來都不曾疏忽過半分,他甚至因為張信的祈求,松口同意娶了水姜,那個跟了他幾十年都不曾想過要娶的女人。

林依依還記得,當她收到那封信的時候,心裏的難受,直接讓她差點連信都看不下去了。

只不過,她並不怨怪張良,因為在他的心裏,她已經死了,能夠為了她守了那麽多年,她應該知足了,也應該祝福他。

但是,她做不到啊。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也罷了。

可事實上她並沒有死,她還在計劃著回去找他,他卻已經娶了別的女人。

雖然理智上說他沒錯,可心裏又怎麽可能不怪?

那意味著他對她的背叛,意味著他已經在心裏放下了她,甚至忘記了她。

她哭了好久,甚至一氣之下覺得這樣的男人也並不值得她繼續付出。

但是當她將手中還沒看完的竹簡丟進火盆裏後,還沒等它燒起來,就又將它搶了出來。

第一次愛一個男人,而且一愛就是這麽多年,為此她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甚至為之付出了生命,又哪裏是說放下就能夠放下的?

如果真的那麽容易,她又怎麽會有這一天?

她帶著滿心的酸楚繼續往下看,才知道水姜居然死了,就在她的新婚之夜。

雖然是情敵,但是看到她死了的消息後,她心裏卻並不全是高興。

對於她最終沒能夠成為他的女人,她是高興的,但同時,她的心情也很覆雜。

那是一個與她一樣,愛了他一生的女子啊,卻在她本應最幸福的時候,就那麽死去了。

她記得,信上說水姜對張信很好,所以他才會去求張良娶了她。

但到底,結局並不如何。

林依依不會虛偽地說現在這樣的結局不好,情敵就是情敵,她不會覺得在張良的身邊留下水姜是一件好事,無論以什麽身份。

但是很顯然,對於眼前這個小家夥來說,水姜的存在是很重要的。

她不由自主地就把張信那失落的表情聯想到了水姜身上,因為張良對他很好啊,他沒道理會因為張良露出那樣的表情的。

誰知道,張信接著說出的話,卻讓她知道自己完全想左了。

“木劍殺不了人,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強。”

林依依先是一怔,緊接著就皺起了眉頭,道:“殺人?你才多大,怎麽就想著要殺人?”

她不由有些懷疑,張良是不是把這孩子給教歪了,怎麽小小年紀,就如此的兇殘,居然想著把自己鍛煉的更強好去殺人?

張信很敏銳地感覺到了她的不悅。

他不明白自己哪裏說錯了,但卻直覺地覺得必須再多說一些,否則,這位赤松子先生或許會討厭自己。

“我想幫助父親。父親帶著人去投奔陳楚王的義軍去了,但卻不肯帶著我一起,說我年紀太小……他們是要去打仗的,要上戰場、要殺人。所以,我就想好好練劍,練得和那些大哥哥們一樣強,這樣就能夠幫到父親了。”

聽到這樣的答案,林依依也不知道她心裏是什麽樣的感受。

該說是欣慰、感動?

或許有吧,但是更多的,卻是對眼前這個孩子的憐惜之意。

他生在這樣的亂世,也許將來也無法避免直面槍林箭雨,無法不去征戰沙場浴血奮戰,無法不去經歷生死別離……

但正如張良所說,至少現在的他,還太小!

就應該吃飽穿暖,好好學習,然後快快樂樂地長大,而不是心裏想著要讓自己變強,要學會殺人,好去幫助自己的父親。

但是她也能夠明白,不能將這個時代的孩子與自己那個時人的孩子們相提並論。

林依依從樹上跳了下來,緩緩走到了張信面前。

“你父親說的沒錯,你還小,不應該想這些事情。好了,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你這樣會生病的。”

張信擡頭看著她,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一種非常好聞的味道,帶著一點點說不明白的香,帶著一點點的青爽。

他不由地抽了抽鼻子,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不說話,也不離開。

林依依看他這樣,再想起之前兩人的對話,心中明了,忍不住微笑道:“去洗吧,我會在這裏等你,暫時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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