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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玉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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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馨將修好的小人拿起來端詳,雖修補的有些粗糙,然木人臉上那些猙獰的疤痕總算掩蓋了原本的恐怖,可以很好的看出那木人,或者說那男子原本的模樣。

眉眼生的極好看,秀美中隱含英俊,唇瓣略略豐滿,應是個癡情的男子。

安馨指尖摩挲著那木人身上的衣袍,那衣袍乃是用一種絲綢制作,根據前世的經驗,中國盛產絲綢的地方分別為湖州、杭州、蘇州以及巴蜀等地,地區間的絲綢大同小異,想要一眼看出是什麽地方的絲綢還真是考驗安馨的知識儲備,況這個時空與前世的歷史是否有差別尚且不知。

況絲綢的銷售覆蓋天下,想要通過衣料來判定這個小木人的來源怕是有些困難。

安馨又看了看那小木人的手掌,上面略有薄繭,雕刻小木人的人竟然細心至此,竟然連這一層薄繭都要刻上,可見此人對這個小木人的了解極深。

那衣料上繡著大朵的玉蘭花,男子穿繡花的衣服本就有些娘氣,何況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安馨直覺這個男子應是極喜愛玉蘭花,才將花繡在衣袍上。

安馨放下小木人,風逸凝眉道:“木頭是楊木,料子是湖絲,另外此人掌心有薄繭,應是擅長手工或者習武。”

安馨睫毛微顫道:“另外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指腹繭子比無名指和小指上的繭子厚,說明此人這三個手指用的極多,排除習武,應是擅長雕刻。容顏俊美,喜愛玉蘭花說明此人情趣高雅,氣質出塵……”

風逸望著安馨,這個丫頭真的讓他太意外了,這種敏銳,他以為一生都遇不到一個。

安馨頓了頓道:“最重要的是……這幾個小木人身上,只有這個小木人身上染了汙跡,那雕琢的人怕是發現了,用了很多辦法清洗,但都沒能清洗幹凈,但不仔細看並看不出來。”安馨唇角一擡,可惜,她向來仔細。

風逸一怔,拿起安馨手中的小木人觀察道:“這是什麽汙漬?”

“銅油!”吐出兩個字,視線卻緩緩犀利,“目前大邑生產銅油的地方怕是屈指可數吧?”

風逸身子倏地一顫,驟然擡頭道:“寶安鎮!”

**

露珠唉聲嘆氣,她一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十三叔的家裏,她向來最怕周十三了,脾氣古怪暴躁,動不動便罵人!可昨晚昏厥過去後,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呢?難道是女鬼!?

想到此,露珠陡然打了一個寒噤。

昨晚記憶太過可怕,那女鬼竟然就一動不動的飄在自己和小姐面前,後來她昏厥了,再醒來自家小姐還在,可她尖叫一聲後又昏厥了,醒來便到了這裏。

露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十三的床榻,那人一動不動躺在榻上,好似死了似的……死了……不會真的死了吧!?

露珠身子驟然一顫,戰戰兢兢的向床榻靠了過去。

周十三眼睛緊閉,一動不動,但看起來還是有呼吸的,露珠撫著胸口微微松了口氣,而後緩緩轉過身——一張慘白的臉映在眼前。

鬼魅般的身影,遮臉的長發,以及血紅的宛如吞食過活人的唇,以及帶勾的落在她脖頸上的利爪……

**

安馨快速的翻看著死者的生平,旋即她的身子驟然一顫,視線緊緊盯著那記載上的兩個字——寶安!

之所以一直沒有註意這兩個字,全因在這幾名死者的生平中,只有一名死者的生平上記著寶安兩個字,而其他人則分別記著銀桑,巫噓兩個地方,她以前尚未在意,如今翻閱當世典籍,竟然發現銀桑和巫噓同屬於寶安縣!

也就是說,三名死者在十年前都到過一次寶安縣!

安馨身子驟然一顫,難道十三叔也到過這個地方!?安馨望著一篇生平記錄上寫著:“約十年前,慶林抵達寶安,見風景佳美,坐地飲酒,見有游人上前,邀同飲,甚暢。後四人分道揚鑣。”

四人……四人……

安馨臉色驟然一變,一把拉起風逸就向周十三家跑去。

“啊——”尖叫驟然傳來,安馨臉色剎那一變:“露珠!”

風逸眸光一緊,身形一掠,竟然直接掠上了周十三的後墻,安馨一腳踹開周十三的院門,徑直沖了進去。

“小姐!小姐救命啊!”露珠尖叫的聲音傳來,安馨剛要破房門而入,那門卻驟然大開,接著一道白森森的身影飄了出來,露珠被她掐住脖頸,尖利的爪子已然破開露珠的皮膚。

安馨眸光一沈冷喝:“放開她!”

白影森森,隱藏在頭發後的眼睛露出森然的冷光,露珠哆嗦道:“小姐……小姐……女鬼是假的……”

如此危急時刻,饒是安馨心性鎮定此時也不由要翻白眼了,還用這個傻丫頭說!

安馨望著那女鬼,良久,突然開口道:“為什麽?”

她太過冷靜,太過漠然,也說的太過決絕。

可,她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麽?

為什麽要做這麽兇殘的事?為什麽要讓自己變成仇恨的化身?為什麽毀掉那份美好?

安馨眼底的光驟然間極亮,冷如雪切的盯著那女子,她向來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即便簡單的安慰都會說的一塌糊塗,可這一刻,心裏還是悶悶的痛。

“不繡花人難嫁……寶安縣這句諺語,你還記得麽?”

露珠傻傻睜大眼睛,她腦子反應通常都要慢幾拍,可這會卻突然意識到自家小姐在說什麽!

安馨眼底滑過一絲光,濕潤的,然她的臉色卻冷的驚人:“金橋,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森白的衣袍驟然顫了顫,長發後的眼睛光芒明明滅滅,轉而噙滿淚水,可抓著露珠的利爪卻深了幾分,露珠驟然痛的叫出聲。

“回頭?”聲音悲戚沙啞,“往哪回?”

“金橋姐……女鬼是金橋姐……”露珠茫然的痛呼著,“金橋姐不要殺我,我是露珠呀!你忘記我們一起繡花了?你忘記我們一起搶飯吃了?你忘記我們一起的快樂了嗎?”

金橋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那粉白的臉上滑過兩行熱淚,然轉而她陰狠的盯著安馨:“我就知道瞞不過你!我早該殺了你!”

安馨頓了良久,一字一字道:“金橋姐,放手吧,不要再添罪孽了……”

金橋悲極反笑:“你喚我金橋姐……安馨,你還認我做姐姐麽?”

安馨不知道是什麽力量讓她笑了笑:“我認定的,從不會改變。”

金橋仰天狂笑起來,十年淒涼,悲歡幾何?她是孤寂的覆仇者,是爬行在黑暗中陰險的毒蛇,她被人唾棄,謾罵,恥笑,諷刺的是她也唾棄恥笑著自己!

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遇到安馨!?

十年前她怯弱的給她說話,十年後卻用這樣清拔冷絕的手段與她刀劍相向!?

金橋利爪驟然收緊,那尖銳的勾爪刺入露珠的血肉,然那個丫頭卻好似忘記了痛呼。

“我找了十年,屈辱了十年,隱忍了十年,你讓我回頭?”金橋陰冷的盯著安馨,緩緩後退,“將周十三碎屍萬段也不能消減我心中的怨毒!”

安馨眼底的冷似結了冰霜,她上前一步。

金橋驟然抓緊露珠厲喝:“你再過來一步,我就殺了她!”

“金橋,你是在威脅我還是在威脅自己?”安馨面色冰冷,一步步上前,聲音卻冷的能結出冰渣子,“你既然想脅迫一個人,好,將露珠放開,我過去。”

金橋身子一顫,不斷後退卻聲嘶力竭的嘶吼:“你不懂!你什麽都不懂為什麽要來勸說我!?”過往記憶如毒蛇,撕咬著她的一切,她早已死了,活著的不過是行屍走肉!她只需殺了他們,就可以去找她的福臨了!

她的福臨,死的好慘,真的好慘啊!

“他們有罪!”安馨聲音冷冷,“他們罪不可恕!但他們的罪由不得你來判!你想在你的罪孽上再添一條新生命!?你這樣,九泉之下的他就瞑目!?你的覆仇只會玷汙他純潔的靈魂!是我不懂還是你不懂!?”

她悲,她痛,她怒!

她見慣了生生死死,可她依然會心傷,她甚至害怕,仇恨堆疊的最後,那個恨著的人是否也會變成魔鬼!

金橋驟然僵住,她怔怔的望著安馨淚流滿面:“你說他……你知道他……?”

安馨緩緩走近,輕聲道:“我知道,他眉眼清秀如山泉,手指纖細如蔥段,他笑起來必定滿世榮光……他最愛白玉蘭,因為,你也愛著……他手工精巧,你一定糾纏著他學……他教你了對不對?因為你的手工如此好。”

金橋目光癡然,仿佛陷入久遠的回憶。

安馨擡手落在她的手上,冰冷的手,沒有一絲溫度。

“那時陽光明媚,那時你美若芙蕖,那時你們很幸福……”安馨將她落在露珠脖頸上的最後一根鐵勾移開,而後推開露珠,定定的望著金橋。

安馨唇瓣抿成一線,她不是善於抒情,她所說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合情合理的推測,可毫無意問,直直的擊中了對方的心臟。

金橋陷入美好的回憶中,他們如此幸福,而後她去了河灘洗腳,陽光很暖,泉水舒適,她笑顏如花……

然後!

他們來了!

醉醺醺的酒鬼,如狼似虎的將她撲下身底,他的福臨拼命救她,卻被他們殘忍的殺死!他們狂笑著淩虐,她的眼淚,被福臨的血染紅!

是他們!

是他們毀了她的一切,她甚至懷了骨肉卻不知道是誰的種!

金橋眼底的癡然驟然被怨毒替代,她手指下意識的握緊,然卻抓了個空!

她面色驟然一變,猛然向前抓去。

安馨淡淡的望著她,不躲不避。

金橋發現眼前人突然變成了安馨不由一怔,那抓去的利爪已然後悔,還未來得及收,便覺頭頂一暗,她驟然擡手抵擋,只聽“茲拉——”一聲,利爪寸寸斷裂。

金橋臉色驟然一白,風逸驀地收回軟劍,神色冷凝:“金姑娘,你連安馨也要殺麽!?”

門突然大開,王白石帶著官兵沖了進來:“兇手還不束手就擒!”接著官兵陡然向金橋撲去。

安馨臉色一沈:“住手!”

“噗——”

灰色的墻,白色的衣,鮮紅的血,驟然變色的安馨。

“金橋姐!”安馨眼眶一痛,一腳踢開一個官兵,用力推開眾人,陽光慘白,蜷縮在地上的女子臉色慘白,那薄如煙霧的衣袍慘白……那血確是紅的,艷艷的紅,刺痛了安馨的眼睛。

金橋望向安馨,眼角有淚,唇角有血,卻微笑:“馨兒……你說福臨可有等我?十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去找他,他一定還像以前那般好看,可我,卻已經開始老了……我當年或許該隨他一起走,我蹉跎了十年,痛苦了十年,屈辱了十年,可卻因覆仇痛了十年……我被仇恨腐蝕的心狠手辣,再也不是當年福臨愛著的那個金橋了……馨兒,我從未想過殺你,你,信我麽?”

安馨突然感覺胸腔裏充溢著一種名為悲傷的情緒,那麽痛,那麽痛……

“我一直相信。”安馨將這個女子抱在懷裏,這個可憐的,靦腆的,笑起來有個小小酒窩的女子。她第一眼見到她時,便覺著她那樣美麗,像一朵清麗出塵的玉蘭花。

金橋眼角的淚滑落,緩緩閉上眼睛。

安馨手指落在她腹上的匕首上,哭這種情緒前世今生不曾有過,這一刻,她似乎品嘗到了淚意。

“金橋姐!”露珠撲了過來,她拉著金橋冰冷的手,哭的肝顫寸斷。

安馨望向天空,天空湛藍,陽光燦燦,露珠的哭聲恍然間竟成了自己的哭聲,安馨很不習慣這種悲傷的情緒,她抱起金橋向外走去。

王白石瞪大眼睛嚷嚷道:“這是兇手!”

風逸擋住王白石,望向安馨,從始至終,她沒掉過一滴淚,可他卻覺著心疼。

安馨抱著金橋,事實她也不知道該將她安葬在哪裏,她或可以找到那個男子的墳墓,可茫茫天地,她又應去哪裏尋找?

他在哪,知道的只有她。

她至死,都不願意與人分享這份獨家記憶。

安馨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終停在一扇門前,推開門,大片盛放的玉蘭花於風中起舞,安馨恍然間好似看到金橋立在花叢中巧笑嫣然。

冥冥之中,這裏便是她的歸宿吧。

風逸尋來時,安馨正坐在大片玉蘭花中出神,她面前已經堆起了小小的墳頭,墳頭上放著一束玉蘭花,那墳前立著的墓碑卻字跡空空。

風逸靠著門框靜靜望著她,他以為她會哭,可她只是那樣怔然的坐著……那一刻,他覺著離她很遠,遠的像是隔了多少個歲月,下意識的,他便想走近些。

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到來,她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來安慰我的,大可不必。”

風逸走到她身側坐下,頓了頓道:“不是。”

安馨擡睫瞥了他一眼道:“對於金橋姐來說,這是解脫,這個世上,活著的,並不一定都會幸福。”

風逸望著她,良久道:“安馨,你讓我覺著陌生。”

安馨反倒笑了笑看他道:“我們似乎沒怎麽熟。”

風逸眼底大片大片的,落寞。

“好了,我們走吧,將十三叔安置好,我便要上京了。”安馨起身,這裏有金橋的墳,可那個女子卻活在她的心中,她轉身走開,並不留戀。

誰會留戀一座墳呢?

風逸怔忡許久,站起身道:“安馨,為什麽要上京?”

安馨好似聽到了笑話,卻是真的覺得好笑:“爹娘都去了京城,我不去京城去哪?”

風逸驀地啞口無言,他突然想到京城還有她的前夫,她若是見到了她的前夫,是否會舊情覆燃?那個男人既然拋棄她,又豈會再珍惜她?她必定要受委屈!

然這些話,理智告訴他,不能說出來,然悶在心裏,又咯的心疼,風逸欲言又止,最後終還是放在心裏,即便心疼,也是為她心疼,他願意。

風來,吹動一院馨香,墳頭那束玉蘭花輕輕搖曳……

**

回到院時,露珠紅腫著雙眼撲了出來,抱著安馨便大哭。

安馨頓了頓,擡手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露珠抹著眼淚哭道:“金橋姐死了,十三叔也不行了……小姐,奴婢好難過……”

安馨臉色一變,快步向房間走去。

房內昏暗,十三叔躺在榻上,唇角帶血。

安馨慌忙上前道:“十三叔?”

周十三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望向安馨,聲音很低:“馨兒丫頭……”

安馨抓住十三叔粗糙的手。

“十三叔悔不當初……自那件事後……我無時無刻不是活在愧疚中……我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金橋殺我,我不怪她……”周十三渾濁的雙眼有淚流出。

安馨抓住他的手道:“不要說了十三叔,我去找大夫。”

周十三拉住安馨道:“沒用的……我決議赴死……毒藥已經發作……十三叔只想告訴你,你是個好孩子……以後,以後一定會找到一個全心全意待你的男子……咳咳咳咳”

安馨嗓子有些梗,她低低道:“十三叔放心,馨兒日後定要找個全心全意待我的男子,彼時,十三叔身邊,便會多一個人來孝敬您。”

周十三咳著笑了起來,咳嗽歇止,他的手亦緩緩垂了下去。

安馨想,生死之間,一字之差,卻是永別。

露珠趴在門外,捂著嘴失聲痛哭,她雖怕十三叔,可她最怕的,是十三叔再也不會回來。她不懂,為什麽一個好人,會犯錯,會惹出一身血債。

她不懂的是,這個世上,是人都會犯錯。

**

安馨親自埋了十三叔,露珠要來幫忙,安馨瞥了一眼她包的粽子似的脖子,露珠縮了縮,又退了回去。

王白石雙手背在身後感嘆道:“兇手畏罪自殺便也罷了,這個老十三沒有罪竟然也自殺了!最近流行自殺麽?”

安馨沒搭理他。

王白石又道:“安丫頭,你又給咱們義安縣立了大功啊!這起連環殺人案若是鬧到了朝廷,本官又要被責罵了!”

露珠撇撇嘴道:“大人若是不上奏朝廷,朝廷如何會知道?要怪也只能怪您自己!”

王白石瞪了露珠一眼:“小丫頭怎麽說話的!”

安馨將墳堆好,拜了幾拜,剛要走開,卻被圍觀的百姓攔住。

“安姑娘啊,幸好你破了這案子,若非是你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哩!”

“是啊安姑娘,你救了咱們村民,我們無以為報,這是我家屯了一個月的雞蛋,你拿著,啊。”

“安姑娘,慶林可以含笑九泉了,二蛋,快給安姑娘磕頭。”

“孩他爹死的冤枉吶,安姑娘,若非是你,他死不瞑目啊!”

……

無數道聲音擁來,安馨面無表情。

露珠氣憤道:“金橋姐是好人,雖然她是兇手……”這句話聲音堪比蚊子。

“讓開讓開!”楊虎叫了幾個衙役替安馨將村民擋開,安馨不發一言,緩步向前走去,楊虎怔了怔跟上道:“安姑娘,你可知金橋為何要殺那四人?”

安馨望向天空,為什麽呢?他們到死都不曾向她提起,也許那段記憶太過不堪回首,所以他們都選擇了掩埋。

安馨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楊虎撓了撓頭道:“你,你也不知?”

安馨唇角擡了擡道:“或許是因為愛和恨吧,愛讓人癡,恨讓人狂……”安馨望向楊虎彎眼一笑,“楊大哥,我明日便要啟程上京了,我們後會有期。”

楊虎驀地頓住身子,他有很多話要說,可他文辭缺乏,卻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安馨走遠。

一輛馬車擋在安馨面前,安馨一怔,擡頭。

明河跳下馬車,露珠沖上來指著他道:“你你你你……你不是那個……”那個給元寶的年輕人嗎!?

車簾撩起一腳,卻伸出只手來,那手指修長優美,指甲珠圓玉潤,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的。

安馨沒去接那只手,反而一把掀開車簾,虎著臉道:“右相大人連人都見不得了!”

顏真撐了折扇笑的眸光瀲灩道:“傳聞中的人物做事不都神神秘秘麽?”

安馨懶得廢話道:“你來做什麽?”坦白說,對於這位右相,她真心有些不待見。

“義安縣連發命案,本相來有何不妥?自然,本相來的似乎很是時候。”顏真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她便被扯上馬車。

安馨甩開他道:“小小縣丞發生命案便能驚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大人,朝廷諸位大人看起來都很閑!”

顏真淺淺一笑,隨手取出藥膏,拉過她的手塗抹,卻並未多問,安馨自然也不會解釋,兩人就這麽默默無言,反倒是車外露珠和明河的談話聽得分明。

露珠驚奇道:“你果真是那個送元寶的!你怎麽會在這裏?”

明河道:“主子在哪裏,我自然在哪裏。”

露珠好奇道:“主子?你是說你家主子便是車裏這位?”接著露珠將車簾掀開一道縫隙撲閃著眼睛往裏看。

安馨與顏真同時瞥了她一眼,那道縫隙立時飛速的蓋上了,接著傳來露珠心有餘悸的聲音:“天天天天吶!你家主子便是喝我家老爺桂花釀的那位公子呀!你有沒有覺著你家公子很好看?”

明河:“……”

馬車內,安馨:“……”

顏真唇角擡起淺淺一線道:“你家丫頭不曉得車簾不隔音的麽?”

安馨道:“她真的不曉得。”豬!

顏真眸光瀲灩,笑若曼陀羅花:“你覺著明河家的公子好看麽?”

安馨擡眼看了他一眼道:“明河家的公子好不好看我不知,我只知道問這句話的人好無恥。”

顏真笑盈盈道:“多謝謬讚。”

安馨道:“客套。”

簾外露珠繼續道:“可惜你家公子遲了一步,我家小姐有人喜歡了。”

明河正色道:“有人喜歡沒關系,只要不喜歡人便好。”

露珠神色古怪道:“你怎麽說話呢!?我家小姐不喜歡人還能去喜歡畜生!?”

安馨禁不住要翻白眼了,邏輯不在同一個臨界點上,無法溝通!

安馨起身便要出去,顏真拉住她道:“既然要回京,不妨隨我一起。”

安馨自然不肯。

顏真又道:“安大人近日狀況你可知?”

安馨身子一頓,回頭盯著他道:“你莫不是又為難我爹了吧!?”

顏真笑盈盈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自然不會與他為難。”

安馨道:“算你聰明!”

顏真懶懶道:“好歹安大人贈了我一壇子桂花釀,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這面子我是要給的。”

安馨:“……”感情那尊佛是她家那壇子桂花釀!

“安夫人這幾日咳嗽不止……”安馨心裏不免擔憂,正靜等他往下說,卻不料沒下文了!

安馨隨手掀開簾子道:“露珠,我們蹭車回去,告訴楊大哥不必雇傭馬車了。”

露珠睜大眼睛道:“小姐,楊捕頭說要親自送我們去京城呢。”

安馨淡淡道:“楊大哥公務繁忙,哪裏有空送我們上京?推辭了。”她做的決定,向來不會更改。

露珠立時乖巧的應了。

到了家,安馨跳下馬車去收拾行囊,不料早有人守在門外,王義和迎上來道:“馨兒妹妹,我特特雇了輛馬車送你上京……”

“不需要。”安馨停也沒停便進了院子。

王義和驀地僵在原地。

顏真下了馬車,腳步卻在門前頓了頓,繡彩折扇微微半遮了臉頰,只一雙眸子冷淡淡的向王義和掃去。

正僵硬的王義和倏地瞪大眼睛。

當觸及那涼涼的目光時,王義和陡然如被當頭澆了盆涼水,剎那間透心涼。

顏真折扇一搖緩步向院內走去,明河跟上低聲道:“此人乃村裏長老之子王義和,年初時中了秀才……據說與安姑娘自幼青梅竹馬……”

“那便讓他一輩子做秀才吧。”顏真淡淡道。

明河同情的看了一眼王義和抽了抽嘴角:“是!”此事怪不得大人無情,誰讓那個王義和是安馨的竹馬呢!?

安馨東西極少,她向來喜歡隨行簡便,況這個家本沒什麽好帶。

顏真在她的房間裏轉了轉,而後目光落在一側桌子上,那上面淩亂的丟著幾張信紙,隨手拿起一張,只看到開篇二字立時沈了臉。

安馨隨手打了個包裹,回頭時一把將信抓了過去,難得有些慌亂道:“看什麽看!不曉得偷窺別人隱私可恥麽!?”

顏真眸光流轉出淺淡的冷色,說出的話卻讓安馨嘴角抽住:“你若不滿,大可以看我的。”

“我又沒病!”安馨瞪他一眼,隨手將那幾封信都收了起來,她寄給景嵐的信皆泥陳大海,久而久之,再寫的便死了寄的心思,存留了下來。

這種感覺很難說清,猶如被人瞧到了心事,然她向來不喜歡遮遮掩掩,沒來由的便多了些尷尬與不自在。

顏真道:“萬沒料到,左相倒是入了你的眼……”酸溜溜的話,接著便說不出口,他驕傲尊貴,全然沒料到有一日竟然吃自己對手的醋,當下臉色有些不好看。

安馨瞥了他一眼道:“左相名動天下,謙謙君子,入了我的眼有什麽好奇怪?”

顏真淡淡道:“是沒什麽好奇怪,只是左相婚約在身,你對他投之桃李,他卻未必對你報之瓊瑤!”

安馨一怔:“婚約?”

顏真聲音越發淡:“彼時,左相大婚,本相自當帶你一觀新娘子風采,你便知曉何謂佳偶天成,珠聯璧合了。”

安馨心裏莫名的有些悶,但那種情緒古怪纏人,她便懶得深思,只淡淡道:“好,一言為定。”

顏真靜靜看她片刻,驀地笑盈盈道:“左相沒了,還有右相,一字之差而已。”

安馨瞥了他一眼道:“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顏真唇角一擡道:“本相與左相,是一個雲,一個泥。”

安馨“呵呵”冷笑兩聲。看了眼手裏的信,沒來由的心裏有些波瀾,想了想,隨手放在白燭上引燃,而後丟入火盆。

顏真唇角驀地一擡,隨手拿過她手裏另外幾封道:“我幫你。”

安馨一股腦塞到他手裏,轉身去收拾行囊。

顏真看了眼那些信,眼底滑過一絲冷光,隨手一丟,信封落在火盆內,漸漸化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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