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失誤讓她來到今朝，殺他也是理所應當。

“我不會游泳。”

少年嗓音淡淡的， “嗯。”

明央擰著眉頭，“你是相信我會自救，還是因為你不想救我。”

明央很好奇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如果零一已經猜測出她的身份， 那麽這麽久以來為何始終無動於衷，還能和她平穩相處？以他的性格， 應該直接殺了她才對。

即便這是現世，他也有無數種除掉一個人的方式。

就算被發現又如何？

他是未成年人，按照當今法律根本不需要背負責任， 更何況他頭腦聰明， 偽造一個五歲孩子意外死亡並不是什麽難事。

何必……留著她， 還一直配合聽從她的安排，這不是他的作風。

如果事先不知，對她墜下泳池而無動於衷也可以理解。

他連自己都不想救；又談何去救別人。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裏閃過輕微的光， 須臾聽到他說：“前者。”

明央頓住。

這兩個字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什麽時候發覺的？”

“一開始。”

一開始……

明央喉頭哽住，心隱隱作痛， 敢情她扮了這麽久天真妹妹，其實早就被他覺察了？

她不死心， “我演那麽好，你怎麽能一開始就發現？”

顧言秋那張平寂的小臉總算露出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眼神類似於疑惑和略微的驚愕，“你演過？”

“……”

“……？”

傷害性不大， 侮辱性極強！

明央更難受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還……”

還看她表演， 無比配合。

這完全不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顧言秋移開視線：“你沒問。”

明央一窒：“我沒問你就不說？”

顧言秋反問：“你沒問我為什麽要說？”

明央噎住。

臉白了一陣， 又紅了一陣， 最後看向他的眼神逐漸轉向氣惱， 活要是要把他吃了。

她的表情變化全然被顧言秋看在眼裏。

他靜默沈思。

回憶起前世種種，現如今兩人能平和地站在一起，全靠著明央沒有直接拆穿。既然這層窗戶紙被她捅破，那就說明她不想繼續和他維持所謂的兄友妹恭。

也好。

畢竟兩人三觀不合，信念不同，前世或者此生都註定不能長久。

顧言秋眉眼舒展：“我清楚你在想什麽。人前你若願意，就繼續維持原來的關系，人後就當陌生人吧。再等一段時間，等我錢拿回來，你就可以拿著錢去找許家，從此我們分道揚鑣，互不相見。”

“？？”

怎麽好端端的就發展到分家的地步了？

明央完全跟不上他的腦回路：“你這是……什麽意思？”她瞪著圓溜溜的眼，語氣全是茫然。

顧言秋揚眉，“或者說你還記恨我，依舊想殺我。”他說，“不過我對你已經沒那個想法，你要是還有，我也沒意見。”

也對。

仇恨哪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零一遵從上級指令，一次次阻撓破壞明央的任務進度，說起來要不是因為他的幹擾，他們兩個也不會無故出現在這裏。

記恨也是應該的。

顧言秋可以理解。

他此生已經不用聽命任何人，既然如此也沒有了保護自身的意義，自然也沒有了與明央敵對的意義。

顧言秋環視一圈，從抽屜裏找出一把手工刀，又從衣櫃裏翻出一條圍巾，他把兩樣東西拿到明央面前：“要哪個？”

明央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更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呆呆地問：“什麽哪個？”

“你想用哪個動手。”擔心明央不安穩，他還特別貼心的補了一句，“放心，我不會還手。根據現有法律，就算你殺了我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只是錢可能不會拿回來。你要是願意等等，就等我把錢拿回來，再殺我也不遲。”

考慮到人類喜歡多想的特質，顧言秋又承諾道：“放心，我不會跑。”

實顧言秋對財產這些本就是持有無所謂的態度。

可那畢竟是原主的東西。

他這人向來遵循契約行事，既然用了他人身軀，繼承了他人命運，那麽就有義務幫他奪回所得。

有欠有還，這是他的處世哲學。

至於明央？

他的失誤讓她來到今朝，殺他也是理所應當。

顧言秋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即便這套論理極為驚世駭俗。

明央聽得一楞一楞。

好半晌總算明白，顧言秋這是和她劃清界限，並且還……想讓她成為殺人犯？！

有病吧？！

呸！

門兒都沒有！！

“我不要理你了——！”她氣得奪過圍巾狠狠甩在他臉上，“我以後都不要理你了，你根本就什麽都不明白！”

她眼眶通紅，頭發亂糟糟的，愈發像是一頭暴怒的幼年小獅子。

顧言秋依舊冷靜，“隨便你，既然你不動手，那……”

她手指著大門的方向：“滾——！”

顧言秋靜看她一眼——

滾了。

滾得幹脆，順便還帶上房門。

顧言秋回到臥室繼續看書覆習。

想了想，他決定多準備一條後路。不管明央以後殺不殺他，他都先按殺來準備，免得給別人機會。

顧言秋拿出紙筆寫下一封遺書，表示現有財產全部交給明央處理，字跡清晰明了，最後在落款寫下大名。

對原來的顧言秋來說，明央就是最為重要的存在，那麽把東西交給她也很合理。

只是顧言秋想不通。

以前明央不肯表明身份，對他哥哥長哥哥短的，肯定是因為忌憚他；如今一切都說明白了，他也表示願意被她殺死，她怎麽還不樂意了？

顧言秋單手托腮，琥珀色的眼眸被燈火暈染成一片暖金。

小少年很困惑。

上輩子他落在她手裏面幾次，每次都是被她往死裏面折磨的，可是他運氣好，每次都能跑掉。

現在這麽好的機會，她怎麽還不要？

第二天顧言秋要去學校參聽一個講座，報名用的是顧子睿的名，兩個人自然要一起去。

得知這個消息，晁雅晴立馬有了意見，“他去也是聽不懂，帶他幹嘛？”

顧子睿心慌臉紅，偷偷在飯桌上瞄著顧言秋，磕磕絆絆地說：“我、我一個人緊張。”

晁雅晴翻了個白眼，因為趙姨在，重話也不敢多說，只得把那些不好聽的東西全吞回肚子，“那就帶著吧，別給人丟臉就行。”

顧子睿一樂，桌下的腿輕輕撞了撞顧言秋。

他躲開，悶不作聲地埋頭扒拉飯。

“央、央央要不也去？”顧子睿還是心虛得慌，想到兩人昨天的沖突，他很怕顧言秋在大庭廣眾之下拆穿他。想到顧言秋一直聽明央的話，要是把她帶上的話，他一開心，保不準就原諒他了。

小胖子的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讓人想聽不見都難。

“不去。”她拒絕，“我要去雲安哥哥家裏玩。”

頓時，顧言秋手指滯了一瞬，接著放下碗筷，默不作聲起身去樓上收拾東西。

明央緊隨其後，兩人誰也沒搭理誰。

她這次換了個大書包。

往裏面塞了一身睡衣，還有趙姨給她準備的小水壺。

出門時與對門的顧言秋撞個正著，她還記恨著昨晚的事，懶得理他，背著小包噠噠噠下樓。

看著準備齊全的小家夥，晁雅晴面色不虞：“家裏沒車了，你要是想去許家，只能等下午。”

“不用。”明央背著書包，“阿德裏安會來接我。”

說話間，幫工就來通報，說許家的車來了。

“我晚上不回來啦！趙姨再見！”

她撂下一句話，小手一揮，風風火火地沖到了外面。

許家那輛閃閃發亮的奔馳商務車就停在門口。

阿德裏安站於一側，雙手交疊垂放在腹部，見她出來，立馬微微彎腰，“早上好，女士。”

“早上好，阿德裏安叔叔。”

他打開後座，將小孩抱了上去。

裏面坐著許雲安，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註意到前座多出一個人，明央定睛一看，赫然是許聽景。

“聽景哥哥也在呀？”

小姑娘這驚訝的聲音讓許聽景好笑，不由逗弄起她：“怎麽，不想我在？”

“沒有沒有。”明央急忙解釋，“因為你平常很忙，所以我有點意外。”

這倒是。

許聽景工作上的瑣事多，平常忙得晝夜顛倒，別說出去玩，連陪伴家人的時間都少。

他不禁瞥了眼靠窗而坐的許雲安。

從早上出門到現在，他一直沈默，更比往日陰郁。

許聽景在心裏嘆息一聲，“央央快坐好，哥哥帶你們去游樂場。”

游樂場？

明央眼睛先是一亮，接著歸為黯然，她搖搖頭：“……我不想去游樂場。”

她語氣不對，許雲安頓時聽出來小姑娘情緒低落。

“那天在游樂場的時候，你一直在盯著摩天輪看，我以為你很想去的。”

許雲安不愛說話，但是對周遭事物比較關註。

雖然明央當時一門心思地都在任務上，但是不時朝摩天輪投去艷羨的眼神，他以為她很想去，所以才勉為其難地和許聽景一起出行。

現在怎麽又改變主意了？

難道小孩子的想法這麽多變的？

“那去看電影吧。”許聽景很照顧小朋友的想法，“商城好像還有兒童活動，我們可以一起參加。”

“好呀好呀。”明央欣然應下。

確定好目的地，車子緩緩發動。

商務車離去不久，顧家的車也跟著駛出。

目睹前車離去的身影，顧子睿再次看向顧言秋。

他低頭看著手機上的知識點，越是安靜不說話，越讓顧子睿緊張，生怕他還記恨昨天的事情，趁人不註意又把他腦袋弄出窗戶外面。

顧子睿緊張兮兮地尋找著話題：“你、你妹妹和那個許雲安走了，你不擔心？”

顧言秋皺眉。

他不明白，為什麽總有人問他這樣的問題，好像明央天生就是要和他捆綁在一起，只要她哪天不在自己的身旁，就如同天塌那般引起別人註意。

可在這個世上，誰離開誰都要活著的。

他看向窗外，這句話像是對別人說的，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早晚會走。”

早晚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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