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木的日記本掉在張翼眼前的時候，張翼的反應完全在林括的意料之外，不過林括也沒有驚訝，畢竟張翼給他的印象也不好。林括也不知道周木和張翼有多久沒見了，會不會認不出周木的日記本，但是張翼隨後踩上日記本的行為就證明了，張翼連周木的字跡都沒有認出來。

林括說：“你過分了。”

他指的是張翼對待周木。

張翼顯然沒有領悟到林括的意思，他也懶得再和林括廢話，重新抓起地上的人，把人扔給王清他們，王清這些人便揪著這個被割破手指的人往低排行的鬼眼睛抹去。

張翼回頭看了林括和盛聞一眼，仿佛是要記下他們兩人的臉之後報仇。記住兩張面孔後，他割破自己的手指，選擇了百鬼前十的第二名，‘大天狗’。

外墻的波動是有時間限制的，如果抹上了血遲遲不進入的話就會被鬼手強制拖進去，拖盛聞進入‘滑頭鬼’繪卷的血手已經伸了出來，盛聞立即喚林括：“林括。”

林括回神，快速咬破手指，他看見外墻波動漸漸要停了，幾乎是離弦箭般射過去。但還是晚了那麽一秒，盛聞被拖進了‘滑頭鬼’繪卷，波動停止，就算林括的血已經抹上了‘滑頭鬼’的眼睛也沒再喚醒繪卷。

只聽盛聞殘留的聲音：“先去‘海座頭’！”

盛聞說了‘先’字，便是囑咐林括不要和張翼他們硬碰硬。林括雖然非常不爽張翼的行為，但他對象都發話了，也只能乖乖聽話。

林括撿起周木的日記本，本子上落了一個腳印。

他擡頭，看著張翼頭也不回地進入了‘大天狗’繪卷，對掉落在地上的日記本毫無留戀。張翼本來是要去‘滑頭鬼’繪卷的，現在被盛聞搶走，王清團隊的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王清更是撂下狠話：“林括是吧，你給我等著！”

段邱和郭槐打量著林括，最後好笑地搖了搖頭，進入了繪卷。

林括沒理他們，他擠了擠指尖的傷口，等血珠重新溢出來的時候，數著數站到‘海座頭’面前，爾後將手指上的鮮血抹上了‘海座頭’的眼睛。

外墻波動，林括沒有猶豫一腳踏了進去。

像是從一個世界到達另一個世界，林括進入繪卷後，身後的世界慢慢變成一個圓形，圓形又慢慢變小最後消失。

他把周木的日記本放回兜裏，這才觀察自己所在的繪卷世界。他正站在一片黑色的土壤之上，耳邊時不時響起老鴉‘哇哇”的粗劣嘶啞聲，涼風颼颼，沒什麽顏色的枯樹仿佛受不住風力，枝幹搖曳作響，發出的聲音和老鴉叫喊糅雜在一起。

頭頂有一輪圓月，不過被黑霧籠罩著，光線透不出來。黑色的土壤，黑色的烏鴉，黑色的枯樹，黑色的濃霧，林括感覺自己仿佛也融入了在無盡的黑色裏。

他還記得張夢楠說過的話，‘海座頭’是善鬼，會幫助迷失在大海的善良的漁民找到回家的路，但若是與善良相反的人則會被‘海座頭’拖入深淵。

盛聞認為林括是好人，所以讓他收集‘海座頭’。但看著這樣的色彩，林括大抵猜到了，‘海座頭’認定他是壞人。

耳畔有‘嘩嘩嘩’的水流之聲，林括循聲而去。去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話，‘沒有好壞之分只是立場不同’，站在別人的立場上，阻礙自己生存的任何人都是壞人。

林括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這句話，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走上了一葉扁舟，扁舟正帶著他順著黑色的水流而行。

林括防備著，然而不知道順水飄了多久，他仍舊沒有發現‘海座頭’的存在。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就在林括微微放松時，扁舟停了下來，但是水流還在湧動。

他看著周遭的明顯吃水不對的水流，忽而伸手沒入水裏，手上抓到一個東西，他一把揪出來。

嘩嘩嘩——

是一個嬰孩，嬰孩因為嗆水臉色蒼白，林括看不得別人嗆水的畫面，這會讓他想到林枝嗆水。而嬰孩被林括撈起來的時候，扁舟開始動了，等林括手一抖，嬰孩掉進水裏的時候，扁舟就停止了動作。

林括反應過來，如果不把嬰孩撈起來扁舟就不會動。

林括把嬰孩重新撈起來，他提拎著嬰孩的腳腕，手在嬰孩背上輕輕拍了拍，等嬰孩吐出了水，林括才把嬰孩放進扁舟裏。

扁舟走了一會兒又不動了，林括半蹲下來，手撐著舟邊往水底去看，水底又有一個嬰孩，林括便把這個嬰孩也撈起來。

扁舟開始順水而動，沒多久再次停下來。林括伸手去水裏撈人，撈出第三個嬰孩。

於是之後至少兩個小時內，林括從水底撈出來了七個嬰孩。他連同這些嬰孩占滿了扁舟的空間，扁舟拉著他們就算是順水而流也顯得吃力。

沒多久，扁舟又停了。

林括計算了一下，如果再撈出一個嬰孩，這葉扁舟也不至於沈沒。於是伸手去撈，他手在水裏攪動，已經很熟悉地去往舟底探去。

忽然，一雙冰冷刺骨的手摸上林括，林括僵了一下，立即要收回手，然而他這一收回手也就順勢把水底的東西拖出來。

一個女人。

女人撐在舟邊，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身後，她嗆出幾口水後，氣若游絲道：“……救……救我。”

林括往後退了一步，女人沒穿衣服。他只能撇過頭，因為撇頭他這才發現扁舟因為被女人撐著，有側翻的跡象。但是扁舟還在順水流而動，只是因為被身上的重量而行動遲緩。

林括說：“你就撐著它，應該不會出事。”

女人卻慘叫起來：“啊啊啊啊，有東西在吃我的腳。”

林括楞了下，趕緊去拉女人，然而當他去拉女人時，觸及到黑色的水面，水面上出現一張詭異的大臉，他張開嘴像是露出一個笑容又像是想把女人一口吞掉。

林括看著這張浮在水面的大臉，有說不出的熟悉感，不僅如此，這張大臉熟悉到林括知道他每一個表情都意味著什麽，比如此時，這張大臉張開了嘴巴，雙眼眼角微微上揚，這是林括每次吃甜食的時候會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的表情。

水底的大臉就是他！

林括往後退了一步，女人一聲慘叫，大臉吞噬了女人。

沒了女人的重量，扁舟開始暢通無阻。林括深吸幾口又往水邊投了註視，浮在水面上的他的臉沒見了。周圍陷入了死寂，只有水流聲嘩嘩響動。

周遭一切太過古怪，這讓林括不得不去細想‘海座頭’到底是什麽意思。沒等他想明白，扁舟又停了，這回林括不打算去撈東西了，但是水底的等待林括打撈的東西卻不想錯失生機。

“哥……”林枝的聲音。

林括有點服了，但是沒辦法，他還是撐著舟往水面上看。這次不用林括伸手去撈，水底的‘林枝’冒了頭：“哥，快拉我上去啊，水底下有東西！他會吃掉我！”

七個嬰孩暫時證明了水底下打撈的東西不會害人，林括想著既然都是水底下的東西，那他選擇把‘林枝’撈起來。

但是林枝的重量會讓扁舟沈沒，想了想，林括試著扔了一個嬰孩下去。少了一個嬰孩，扁舟動了起來，林括松了口氣把‘林枝’撈起來。

上了扁舟後，‘林枝’便沒再說話，林括也不吭聲。

扁舟繼續行駛，沒一會兒又到了林括熟悉的停舟撈人環節，林括去看水底的人，這次是‘盛聞’，還是被視覺屏蔽後的‘盛聞’。

林括扔下一個嬰孩，把‘盛聞’打撈了起來。和‘林枝’一樣，‘盛聞’上了舟之後就沒有在說話了，根本不在乎林括會不會覺得自己古怪。

扁舟又動又停，這次的人讓林括二話沒說就扔了一個嬰孩，水裏的是他媽。

扁舟再動再停，林括繼續扔嬰孩，這次水裏的是他爸。

扁舟繼續行駛，林括扁舟上已經有‘林爸’‘林媽’‘林枝’‘盛聞’‘江升’五個人了，而之前打撈上來的嬰孩還剩2個。

他抿著唇琢磨‘海座頭’的意思，‘海座頭’是善鬼，因為它會幫助迷失的漁夫回家，所以被人類定性為‘善良’，那麽‘海座頭’又是怎麽區分漁夫的好壞？林括認真地想了想，忽而腦中閃過一道靈光，他知道了。

撈人則善，把人丟水裏則——惡！

林括心說萬事如意，他已經丟了5個孩子下去了。扁舟徹底停在了水中央，周遭是一望無垠的黑暗。

林括猛地回頭去看舟上的人，被他撈起來的五個人面無表情地看著林括，臉上沒有一絲被救後的欣喜表情。

他們沈默著，林括也沈默著。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他們機械般看著林括，異口同聲地質問林括：“所以，要把，我們，丟下，水裏？為了，自己，茍活，就像，對待，周木，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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