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祖宗啊，大哥真的要回沙州了，你當真不追？”卓逸撩著袍子火急火燎地在廚房中竄來竄去，紙扇子打在手掌上，啪啪作響，“你們倆真是天生一對，都是蠢驢一樣的倔脾氣，又什麽事當面說清楚不就……”

晚珞被他弄得心煩氣躁，左右手各拿著一把菜刀，朝著他劈了過去。

“哎喲喲，”卓逸身手矯捷，自然一步就跳開，但這後廚地方狹小，他這一退便到了門口，只聽“啪”地一聲，廚房大門被晚珞用力關上，差點撞到了他高挺的鼻梁。

“晚妹，你個被豬油蒙了心的傻丫頭，不就是問你幾句話嗎，你向大哥說清楚不就完事兒了嗎，大哥也只是擔心你的安危而已，”卓逸一邊整理微微有些淩亂的發束，一邊不滿道，“再說，你又不是做什麽虧心事，有什麽說不得的。”

正在使出全身力氣切菜發洩的晚珞聽到“虧心事”三個字，手下一滯，身子猛然一顫。

她得空便在晉安城四下閑逛，自然不是因為在相府太煩悶，而是一心想探聽一些消息，尋找八年前害得她和晚棋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但這樁心事，雖然不是虧心事，卻也是說不得的，即便是對卓昊，她也不敢冒險如實相告。

在這世上，如今能全然信任的人，只有晚棋。

“二公子，你回去吧，我本來就沒什麽好說的。”她微咬下唇，狠心道，“相府神通廣大，要得到什麽消息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何必來問我。”

卓逸以為她是惱他們不信任她，只好耐著性子勸道：“我是看你長大的，自然知道你既不是江洋大盜也不是在逃兇犯，你不願說也就罷了。不過，你和大哥置氣，可是你的不對。你昨夜昏迷不醒，他守在你身旁整整一夜未合眼，結果你醒了，竟然對他冷眼相對冷言對之，他又不是冰水，被你這麽冷言冷語地一澆，當然心中也有些悶氣，你身為小媳婦兒，體貼一下小相公也是應當的嘛。”

經他一提，她立時想起今日清晨她蘇醒時他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中不免一動。

其實，當時他問她究竟在晉安城中做些什麽，她並未生氣，只是不知如何應對。她不願騙他，卻又不能如實相告，只好閉口不言。沒想到，冷戰就此開始。

她心中一嘆，她又何嘗不知道他心中擔憂，可是……

門外，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卓逸的聲響，她心神不寧地切菜，一不留神，鋒利的刀刃觸到了指尖，頓時丟了菜刀，低呼了一聲。

剛剛支走卓逸的卓昊立在門外，聽到了她的痛呼，心中一緊，擡手就要推門而入。

正在此時，身後悄無聲息地閃來一個身影，只一瞬間，便側立在了他的身旁。

卓昊縮回了手，眉頭一鎖，目光探詢地望向自己昨夜派出的手下。

那人會意，伏在卓昊的耳旁，低低地耳語片刻。

卓昊身形一滯，臉色陡然一變。

那人跟隨卓昊多年，即便是大敵當前身陷險境也從未見過上將軍如此驚亂神色，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敢多問，悄然退了回去。

透過兩扇木門的縫隙，卓昊凝視著裏面微微擺動的青墨色衣衫，眸光幾番變動，緊握的雙拳青筋迸出，過了許久，臉色依然鐵青。

突然間，兩扇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正擡腳出門的晚珞看見門外之人，一楞之後，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卓昊心緒不寧，見她突然開門出來，也是微楞，許久，才轉眼望向她割破的左手，見血跡殷殷，心中一痛，方要伸手去握她的手，卻突然想起方才副將伏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手一縮，只是問道：“痛嗎？”

他的右手一伸一縮，雖然動作輕微，卻依然落進了她的眼中。

“無妨。”以為他還在生氣，晚珞心頭一酸，想到他平時政務繁忙還要為自己擔憂，立刻軟了語氣，問道，“聽說，你要回沙州了？”言語之間，不舍之情流露無遺。

“今晚楊太君就要回來了，我不忙回去。”聽她語氣輕柔，卓昊卻是心頭一痛，強忍了要質問她的沖動，極力轉了話題，平靜道，“今日晚宴，皇上和蘭榮王也要過來，府中可能會忙一些，若老夫人對你有所刁難，你莫要在意。”

晚珞微微點頭，但聽他的語氣，總覺得與平日有些不同，似乎親和中又多了幾分刻意，但就如卓逸所言，他們二人都是極為倔強的脾氣，雖然有心想和他和好，卻也不肯先行低頭。

兩人默然相對，半晌無言。

“阿虎的事……”

“阿虎的事……”

過了許久，兩人齊齊開口，又尷尬地同時頓住。

“再過兩日，阿虎便要去西山學藝了，你與他向來親厚，他的行裝，便由你來收拾吧。”又過了半晌，卓昊才緩緩開口，神色卻有些隱忍，言語未盡便驀然轉身，“我進宮一趟，需要什麽盡管去找劉管家，既然是我卓府出去的，定要辦得妥妥帖帖。”

待他說完，衣袂已然閃過了墻角，再也尋不到痕跡了。

晚珞一楞，聽他言語之間，竟然儼然是公子爺對丫鬟的命令語氣，一時慌神，卻不知他為何突然間會如此嚴厲。

直到有人在身邊拉了拉她的的衣袖：“姐姐，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晚珞登時回神，見晚棋正擔憂地看著自己，扯出一個微笑，“怎麽了？”

晚棋臉色微微慘白，沈吟片刻，才開口道：“皇宮今日傳出消息，說小姐和蘭榮王的婚期，已經定下了。”

比起晚棋的驚惶無措，卓卿反而鎮定許多，她獨自坐在窗前，手持書卷，眸光卻輕輕掃過窗外的一樹玉蘭，如一朵晚春梨花一般，清新雅致之間點著淡淡憂愁。

“小姐！”遠遠望見卓卿的憂傷神色，兩人相對一眼，掩不住地擔憂，急急推門而入。

“怎麽了”見到她們神色慌亂，卓卿已然猜到了她們的心思，臉色漸緩，笑問，“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晚珞都慌裏慌張的，難道是天塌下了嗎？”

“蘭榮王和皇上今晚來府中赴宴，連太君都請了過來，一定是要宣布你和蘭榮王婚期的！”晚珞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地道，“難道，你真的要嫁給蘭榮王嗎？”

她們三人自小一起長大，雖名為主仆，但親如姐妹，卓卿的心事，旁人瞧不出來，她們姐妹二人卻是知曉的。

“指腹為婚，聖上諭旨，我願與不願，不都是一樣的結果。”卓卿放下手中書卷，淡然開口，“難道要抗旨不遵，連累你們跟著受苦嗎？”

“小姐，我們是怎樣的關系，你的心思，我們如何不知？”晚珞立在她身旁，道，“你與林大哥情意相投，縱然蘭榮王再好，你又怎會對他動半分真情？你嫁給蘭榮王，這輩子必定郁郁寡歡，一生都快活不起來，即便你願意，我和晚棋也不會同意的！”

“你們不同意又能怎樣？”她的雙眸中終於露出幾許淒惻，嘆道，“難道還能讓皇上收回旨意嗎？我這輩子，必定是和娘一樣的命運。”

晚珞一楞，心中雖然知道自己一個小小丫鬟，自然也沒什麽辦法能讓皇上收回成命，但她卻不願就這樣屈服：“小姐，只要一切尚未塵埃未定，總會有辦法的。我和晚棋，一定會幫你。”

凝視著晚珞和晚棋堅定的眼神，卓卿心中一暖。

暮色四合，夜色漸濃，相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準備迎接聖駕。

當今大周皇上雲宗帝夏池淵繼位七年，因為政務繁忙，即位以來，從未出宮到臣子府中赴過家宴，如今能親臨卓府，實乃卓府莫大的榮耀，是以卓府上上下下都歡喜異常，忙得不可開交。

“快！皇上的聖駕快到了，全部人趕緊到府門口候著！”劉管家忙不跌地在前中後院奔跑著，手忙腳亂地指揮下人，“把你手裏的衣服放下，還等什麽呢！你，就你，二丫，趕緊去後廚把他們都叫到前院去，趕緊的啊！”

“這群潑皮猴崽子，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好不容易將所有眼皮子底下的下人都趕到了府門口，劉管家氣喘籲籲地擦了擦額上的熱汗，正準備擡腳也過去，驀地發現不遠處的石亭子中似乎坐著兩個人。

“晚珞！”待再走近幾步，看清了那兩人，劉管家慌忙小跑過去，焦急道，“哎呀，你這丫頭怎麽還在這裏呢，皇上就要過來了，大公子命所有人都前去接駕，你難道不知道嗎！”

“好喝嗎？”待看到阿虎僵硬地點了一下頭，晚珞才心滿意足地擡眼看了看劉管家，慢條斯理地道，“您這麽早便讓大家去候著，可其實皇上的聖駕還至少要半個時辰才能過來，何必這麽匆忙。”

現在距離禦旨所定的到達時間的確還有半個時辰，他之所以這麽早就開始折騰，也是為了有備無患。如今聽晚珞一語道破，也不急了，幹脆順手拉來一個凳子坐下休息，笑道:“你這個丫頭啊，該動腦筋的時候傻裏傻氣的，該裝傻充楞的時候又聰明細致，真叫人拿你沒轍！”

“如果不是這樣，她怎麽能騙得小姐和兩位公子都圍著她打轉呢！”

晚珞還未說話，一個柔膩又微帶譏諷的聲音飄入耳中，由遠及近。

聽到有陌生人的聲音，阿虎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頭也沒擡地繼續喝他的湯。劉管家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一襲綠裝的女子站在亭前，雖然容貌還算清秀，但脂粉濃重，昏黃的燭光也掩不住她眉目間的幽怨恨意，似乎不是卓府的丫鬟，但看起來頗為眼熟。

他還正在仔細端詳，突然聽晚珞平靜開口:“方綸，許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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