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府，偏院的青雲亭中，一顆夜明珠高懸在八角亭上，將整個亭中照的明亮如晝。幾名侍女手中提著紗籠，靜立在側。晚風輕吹，玉蘭花香散漫，讓坐在亭中宴席主位之上的羅芙蓉心中更加暢快，平日裏一向嚴厲的她臉上現出了舒心的笑，不時夾菜放入身旁蘭榮王的碗中，絲毫沒有註意到滿腹心事的女兒一直在強顏歡笑。

看到卓卿一直心不在焉，一顰一笑都在顧及著蘭榮王身後側立的林路，卓昊的雙眸中波光流動難辨喜怒。

一個小巧的身影掩著夜色，悄悄地從叢林後閃出，趴在晚棋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晚棋的臉色驀然一變，慌忙俯耳對卓卿低聲道：“小姐，姐姐她發了高燒，昏迷不醒。”

“什麽？！”匆忙放下手中的竹筷，卓卿脫口問道，“究竟出了什麽事，阿珞怎麽會昏迷不醒？”

她的話音剛落，卓昊猛然一頓，扔下手中的碗筷，撩起衣擺起身便要離開。

卓卿也隨著起身。

“站住！”羅芙蓉猛地將竹筷摔到桌案，怒道，“都幹什麽去！客人還在，一個個沒大沒小的，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離席，不像話！”

“老夫人，無妨。”蘭榮王也自然聽到了卓卿的那句話，雖然來之前已經知道晚珞在卓府中的地位不同一般，但見他們如此驚慌，心中還是暗自吃了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既然卓將軍和小姐有要事在身，還是先去忙吧。”又對羅芙蓉微微一笑，“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禮。”

這一句“自家人”讓羅芙蓉心中一暖，臉色瞬間舒緩，但卻依然不同意他們就這樣離開，還是為了一個小丫鬟。她露出一個慈祥的笑，拍了拍蘭榮王的手，轉眸看向站在原地不動的一雙兒女，沈聲道：“都楞著幹嘛，還不趕快坐下！”

卓昊心急如焚，擔心晚珞，又不願忤逆母親，正兩難之時，天上突然掉下一團黑影。

只見那黑影快如閃電迅捷如雷，撲通一聲巨響不偏不倚地擦過亭蓋，直直砸到了餐桌之上。

蘭榮王反應極快，慌忙將羅芙蓉的椅子向後拉了拉，自己一步擋在了她的前面。

林路手中的寶劍瞬間出鞘，寒光一閃，劍刃抵在了那團黑影之上，但待看清了眼前之物，登時呆立在當場。

竟然是一只黑色的小狐貍！

它似乎餓得緊了，雖然寶劍已然抵住了它的脖頸，它卻毫不在乎，只是微微擡了擡眼，如豆般大小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立刻將全部註意力轉移到了桌上的美食上，又瞥見桌子上的酒壺，頓時亮了雙眼，擡起兩只前爪，迅捷地將酒壺抓在兩只前爪中，仰頭便倒了一口。

確定它沒有絲毫惡意，林路尷尬地收回了拔劍，卻又覺得不對，怎麽好端端地天降狐貍。

卓昊的臉色立刻沈了下來，一言不發，擡腳就走，似極力躲著什麽似的。

“唉，卓郎，不要走啊！”一個清脆如鈴般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一道火紅色從天空中掠過，只一瞬間，伴隨著清脆的鈴聲，衣袂輕飄間，一個身影便落在了卓昊面前，旋動的衣擺如紅色的含苞花蕾瞬間綻放，絢爛奪目。

知道躲不過，卓昊皺了眉，微微低頭瞧了瞧眼前笑盈盈的女子，淡然開口：“原來是染眉公主，別來無恙。”

“前些天大皇兄生辰，所以我便先回了大楚，沒想到剛走了沒幾日，再回沙州時便不見了卓郎，喻嵐姐姐說你回了晉安，我便趕忙帶著阿憶來找你了。”一身火紅紗衣的花染眉擡起明媚的笑臉，露出雪白的貝齒，雙手背在身後，手腕上的黑色鈴鐺叮叮作響，她踮起了腳尖，大而有神的雙眼撲閃，亮著無限歡喜：“多虧了阿憶的好鼻子，不然我還不能這麽快便能找到卓郎呢。”

正在桌上埋頭苦吃的小狐貍聽到主人的讚賞，百忙之中抽身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咳咳……”被一只小狐貍好端端地攪了晚宴，羅芙蓉心中大為不快，又聽到這女子直喚兒子“卓郎”兩個字，她的臉色更加陰郁，雖然早就對後楚公主糾纏兒子的事有所耳聞，本來對這位花染眉公主的直爽性子也是極為欣賞，但“卓郎”兩個字還是毫無預兆地喚起了她刻意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痛，她幹咳兩聲，沈聲道，“不知這位姑娘芳名，為何半夜闖入我卓府？”

“這位一定便是老夫人吧？”花染不舍地將目光從卓昊臉上移開，微微側頭，聞聲望去，似乎絲毫沒有聽出羅芙蓉口中的不快，笑著蹦跳著來到羅芙蓉面前，手腕上的鈴鐺叮叮鐺鐺，和它們主人的聲音一樣清脆悅耳，“久聞老夫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如他們所說，是個不老的傳奇呢。”白皙的臉頰上兩個小酒窩隨著唇角的揚起而旋開，兩道柳眉中間一朵五瓣梅花的胎記落在眉心，如白雪天地間的那一點紅，既清新又妖艷。

“公主過獎了。”見她的年紀似乎比自己的小女兒還要小一些，一顰一笑都燦漫天真，言談舉止也絲毫沒有公主的高貴架勢，羅芙蓉對眼前這位女子的印象瞬間又好了幾分，臉上露出柔和的笑，“不知公主來卓府有何貴幹？”

“我是來找卓郎的，找的可好苦呢。”花染眉盈然一笑，毫不避諱，大方地道出來意，“好久不見他，我想他了。”

雖然早就領會過這位後楚公主的“厚顏無恥”，但被當著自己的妹妹和母親被表白，卓昊還是有些招架不住，窘迫地微紅了臉色，進退不得。

“承蒙公主厚愛，我家昊兒竟有如此福分，當真是我卓府三生有幸。”聽聞此言，羅芙蓉雖有些意外，但畢竟是歷經滄桑之人，一驚之後，瞥了一眼卓昊，微微笑答。

花染眉雖然有兩個哥哥，但大皇子只是當今後楚皇帝收留的義子，只有二皇子大楚太子才是她惟一有血脈親緣的兄長。所以，在當今後楚皇帝身前身後，這染眉公主都是他們的掌上明珠，若能將她娶回卓府，卓昊的前程便更不可限量，更何況，還能讓他收收心思，不再整日裏惦念著晚珞那個小丫頭。

卓昊心中一沈，聽出了母親的弦外之音。世人皆言知子莫如母，在卓府，知母莫如兒也是同一個道理。

“染眉公主，多時不見，一向可好？”蘭榮王向前一步，微然笑問。

“咦？”似乎剛剛才註意到他的存在，花染眉驚訝地叫了一聲，仔細端詳了一番，皺著秀眉思索了一番之後，眉心的梅花舒展，鈴聲叮當響起，清脆的聲音驀地響起，“你不是那個什麽蘭，什麽榮嗎，怎麽不在那個幽州好好待著，跑到京都來了呢？”

固然對花染眉對自己的糾纏幾度不滿，但卓昊對她直爽的性子還是極為賞識的，如今，聽到她這句絲毫不知禮數的問話，他雖面色不動，但心中還是很是痛快。

“染眉公主說得這是什麽話，這兒是咱大周的京都，也就是咱王爺的家，怎麽就不能回來了呢？”主子說不得的話，一向最為機靈的魯沙一皺兩道細眉，利落地回嘴。

“閉嘴，主子說話，哪有你開口的份兒！”蘭榮王很自然地斥責了一句。

“咦，你就是沙子吧，好久不見，個頭兒長了呢！”花染眉卻絲毫不介意，笑著碰到魯沙面前，自己還沒有他高，卻踮起了腳尖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上次我見你，還沒我高呢。”

“那是，我是個男人嘛。”魯沙秀氣的臉立刻雲開霧散，他嘿嘿一笑，撓了撓頭。

見他們說得熱鬧，一旁的卓卿輕輕走到卓昊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離開。

卓昊會意，但剛轉身擡腳走了一步，花染眉卻如同腦後長了雙眼睛一般，只覺一陣清風飄過，她立刻閃了過來，擋在了卓昊面前，“卓郎，去哪裏啊？我陪你。”

卓昊一皺眉頭，不著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方要開口拒絕，卻聽卓卿笑道：“既然染眉公主想走走，我們自然奉陪。”

若不同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去看晚珞。

被妹妹一點撥，卓昊也明白了其中深意，只好對母親和蘭榮王施了一禮，一言不發地從花染眉身邊擦身而過。

花染眉見他不再反對，喜不自勝，鈴聲靈脆，緊隨在他的身後。

那正吃得開懷的小狐貍見了，慌忙用爪子掃過桌面，兩條前爪抓緊了酒壺，滴溜著兩顆漆黑的眼珠子豎起兩條後腿趕緊追了過去，一縱身，躍上了花染眉的肩頭。

“真是個直性子，”羅芙蓉真心讚道，“爽快。”

不知為何，望著花染眉靈動自如的身影，她心中竟升起一絲艷羨，當年，她的性子，又何嘗不是如此直爽。

她輕嘆一聲，微微擡頭，滿目繁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一晃二十多年未見，不知他是否還好。

隔著幾人，林路望著卓卿漸行漸遠的身影，夜色掩映下，雙眸中盡是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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