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鳩楞住了。

傑克說的話， 和塞繆爾的暗示一模一樣，將一切線索都指向了國王和皇室。

禰鳩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內情是指什麽？”

傑克搖搖頭：“不能告訴你太多，我還不想惹上麻煩。”

傑克敲了敲油膩的桌面：“你知道， 帝國和蟲族目前是休戰狀態。我們建設了‘帝國之墻’， 把蟲族攔在外面， 斷絕了和它們的通商道路。而和蟲族通商的人， 全部被視為通敵者。”

傑克說著，點燃了一支劣質香煙。

他吐出一大口煙霧， 濃烈的焦油味把禰鳩和瑞安嗆得拼命咳嗽。臨森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將煙霧揮散了，用靈力隔絕在外。

禰鳩忍著被熏出來的眼淚，說：“我在帝星的黑市裏，見過商販售賣蟲族的興奮劑， 那是違禁藥品。帝國已經禁止通商了，為什麽它們的東西還會出現在帝星？”

傑克沒有直接告訴禰鳩， 而是誘導著他，提出問題。

“對啊，所以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呢？這顆星球明明是蟲族的領域。”

禰鳩聽懂了他的暗示：“難道‘帝國之壁’有漏洞嗎？”

“‘帝國之壁’完好無損，是海關的監管者在某個時間點， 主動關閉了它。”

傑克繼續吞雲吐霧：“巫族被流放到‘幽靈冰川’， 而我們這些受牽連的人，則被送到了邊緣星球兩極的寒冷之地。在七年前，我潛入一艘蟲族的商業艦，偷渡到這個星球。而‘帝國之壁’， 已經矗立十幾年了。”

禰鳩越聽越疑惑：“蟲族商業艦又是怎麽回事？”

“他們禁止的， 只是民間的商業往來。為了不觸怒蟲族，國王允許蟲族來帝國高價傾銷商品， 並將我們的能源以及商品，以十分之一的低價買走。”

“然而它們——”

傑克指了指酒館外，嗤笑一聲：“它們根本看不出這些商品的價值，據說有的蟲族還把千辛萬苦送過來的古董當成普通商品，用青銅器盛水。”

傑克透過臟兮兮的窗戶望向室外。

他的臉沒比窗戶幹凈多少，臉頰瘦得顴骨都凸起來了，凹陷的眼睛裏卻似乎閃著光。

“巫族被流放到平均氣溫零下一百多度的‘幽靈冰川’，全都凍死了。而我也不得不留在這裏茍延殘喘，除非皇室倒臺，否則一輩子別想回帝星。”

傑克端起那瓶啤酒，把恢覆常溫的冰啤一口氣喝完了。

禰鳩聽著傑克的話，思緒忽然飄向了十多年前，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從小，禰鳩就很少和自己的母親見面。

國王給他安排了五六名家庭教師，逼著他學習各種知識，幾乎沒時間踏出書房。

為了強健他的體魄，禰鳩還不得不每天練習柔道和搏擊。在國王的命令下，教練以成年人的鍛煉水平要求禰鳩，早晨進行長達一小時的跑步訓練。

自出生以來，禰鳩幾乎從未離開王宮。

除了書房、臥房和餐廳外，他唯一能去的地方，是王宮的後花園。

因此，借走園藝工具照料各種奇珍植物，成了禰鳩僅有的玩樂。

花園裏有一大片龍涎薔薇，這種植物的生長期長達十年之久，但盛開後，會散發出極為濃郁的琥珀香，讓整座王宮都浸潤在溫和的暖香味中。

國王嫌白色的龍涎薔薇顏色不夠肅穆，曾打算把它們全部鏟除，換成暗紅的玫瑰。

然而，一直對國王奉命唯謹的禰鳩激烈地表示了反對，拒絕國王鏟除後花園中的龍涎薔薇。國王也不好和小孩動怒，雖然心裏非常不悅，卻也只能由著他了。

在某個初冬的傍晚，禰鳩結束搏擊訓練後，去花園給龍涎薔薇澆水。

他剛剛走進薔薇叢中，就聽見了野獸的低吼聲。

那只野獸的聲音異常粗啞，禰鳩猜測它體格應該也不小，至少比貴族們馴養的寵物犬巨大。

國王不允許禰鳩接近大型靈獸，以及任何可能導致他受重傷的動物。

然而這更勾起了禰鳩的好奇，他一直很想親眼看一看紀錄片中的巨型靈獸，以及站起來比人還高的護衛犬。

出於好奇，禰鳩沒有返回，而是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無聲無息地走進薔薇園裏。

禰鳩放輕了腳步。

他跟隨著野獸的低吼聲，悄悄繞到薔薇叢背後。

透過層層疊疊的薔薇叢、茂密的帶刺樹葉以及一大片枯草，禰鳩看到了一只受傷的野獸。

那只野獸擁有一身銀白的皮毛，皮毛極為光亮柔順，像夢中的生靈一樣美麗。它的前爪一片猩紅，血液將毛發浸透，顯然傷得不輕。

那只野獸擡起腦袋，看向禰鳩。

它有一雙郁金色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溫暖的橙黃色光芒。

野獸俯臥在花園裏，它痛苦地發出吼叫，抗拒著禰鳩的靠近。它試圖站起來，退入薔薇叢的陰影中。

然而它受傷的前腿還是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它摔在草地上，發出一聲沈悶的巨響。

“砰——”

傑克喝完冰啤，把空啤酒瓶摜向桌面。他大聲打了個飽嗝，粗聲粗氣地感慨：“這裏的啤酒就是好喝。”

禰鳩被啤酒瓶撞擊桌面的聲音驚醒了。

他見傑克正在戴帽子，連忙拉住他：“等等，我還想問你一件事——你在這裏的幾年內，見過蟲族的軍隊嗎？”

傑克點點頭。

“見是見過，它們以前還駐紮在這顆星球上呢，趕都趕不走。但自從幾年前魔君打過來，這裏的蟲族軍隊就陸陸續續離開了，去了離麥哲倫雲更遠的M110橢圓星系。”

禰鳩付了錢，又從錢包裏抽出幾張大面額的紙幣，將它遞給傑克。

禰鳩對傑克說：“謝謝你的幫助，這些錢是報酬。”

傑克挑了挑眉毛，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別給了，我住在這顆破星球上，也花不了多少錢。也就每天喝酒混日子、偶爾幫別人打打下手，像流浪漢一樣生活也挺好的。”

傑克說著，把那幾張紙幣還給禰鳩。

他抻平自己的袖口和領子，走向酒館大門。

傑克推開木門，他的聲音穿過酒館裏嘈雜的噪音，傳入禰鳩一行人耳內：“你們自己也小心點，外面那群蟲子，可是會吃人的。”

他們後來的經歷證明，傑克的勸告並非空穴來風，也絕不是故意恐嚇。

三人離開那間小酒館，踏著黏黏糊糊的路面，來到主幹道上。他們還沒來得及討論下一步該去哪裏，就遇上了兩夥當街火並的蟲族暴徒。

自從幾年前軍隊撤離後，這顆星球已經完成變成了蟲族民眾的自治區。

由於沒有警隊、沒有士兵、沒有法律，這裏的社會規則已經徹底土崩瓦解了，如同弱肉強食的原始森林，是個比帝星黑市還要混亂的地方。

蟲族不會使用鐳射槍等武器，它們只能用最基本的酸液、尖刺和下顎互相攻擊。

禰鳩看著空中四處潑灑的黃綠色酸液、四處飛行的有刺昆蟲、在地上滾做一團試圖用螯肢夾斷對方身體的巨大蟲子，沒反應過來它們正在互相搏鬥。

瑞安盯著它們看了半天，問：“它們在打架嗎？”

禰鳩尚未回答，就被一只巨大的蟑螂撞開了。

那只蟑螂密密麻麻的腳貼在禰鳩後背上，他頭皮發麻，差點跳起來。

當禰鳩意識到自己和其他人走散時，厚厚的蟲群已經將他們隔離開了。

“瑞安，臨森？”

禰鳩用不算大的聲音喊了一句，沒聽見任何回應。

蟲族的身高普遍高於人類，禰鳩被擠在一堆散發著臭氣的蟲族中間，感到難以呼吸。

蟲族腹部和背部亂糟糟的剛毛刺在禰鳩的脖頸上，它們沒註意禰鳩，發出令人膽寒的嗡嗡聲，從他身旁擠過去。

禰鳩提高了嗓音。

“臨森、瑞安！你們能聽到我說話嗎？”

然而，他的聲音被蟲族振翅的嗡嗡聲淹沒了，沒能傳出去。

這顆星球的氧氣含量，遠遠低於適合人類生存的帝星。

禰鳩有些缺氧，他只能加快呼吸速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在他深呼吸的時候，禰鳩嗅到了一股甜膩又苦澀的氣味，讓嗓子又甜又痛。

禰鳩還沒分辨出氣味的成分，就感覺到了一陣頭暈，

他眼前的世界出現了一層層重影。

那個氣味不是別的，就是普通的麻醉藥。

蟲族暴徒們為了讓對方昏厥，紛紛釋放了麻醉藥。然而它們雙方都戴著防毒面罩，麻醉藥對任何一方都不起作用，只能傷害到路過的無辜群眾。

這些麻醉藥的劑量，足以讓體能強大的蟲族昏厥，陷入深度睡眠。

對禰鳩而言，這種效力頗強的麻醉藥更是殺傷力不小，在聞到氣味的一瞬間，他的意識就變得恍惚了。

禰鳩趁自己還保持清醒，用力捂住口鼻。

他半閉著眼睛，在模模糊糊的視線中，禰鳩看到一只蟲族正在朝自己靠近。他想邁出一步，躲開那只蟲族，卻差點摔倒在地。

禰鳩感覺自己的雙腿像被灌了鉛水一樣，格外沈重，他甚至邁不開腿了。

不僅如此，麻醉還限制了他的能力。

禰鳩無法用靈力豎起一道屏障，保護自己不受蟲族的撞擊和踩踏。

“糟了。”

在這個詞閃過禰鳩的腦海時，那只巨大的蟲族朝禰鳩擠過來，狠狠地撞到他的肩膀，差點把他撞翻在地。

另一邊。

臨森比禰鳩二人先一步走出酒館，也先一步發現蟲族正在鬥毆。

他剛想回頭警告禰鳩和瑞安，就發現這兩個人被蟲群沖走了，現在無影無蹤。

那一大群蟲族擋住了臨森的視線，他雖然沒被蟲族撞開，卻還是無法透過密密麻麻的觸肢和須，找到禰鳩的身影。

臨森嗅到了麻醉藥的甜味，但他絲毫沒被麻醉劑影響。

臨森一動不動地站在蟲族中間，他四處張望，試圖把禰鳩從那一堆蟲子裏找出來。

臨森看起來非常惹眼，已經有幾名敏銳的蟲族發現他的氣味與眾不同了。

那幾名蟲族戴著巨大的防毒面具，它們透過面具上堅實的鏡片，用巨大的覆眼凝視著臨森，被殼覆蓋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為防止它們洩密，臨森在那幾只蟲族甲殼內部點燃了火焰。火焰將它們的肌肉烤化，蟲族轉瞬就沒了力氣，僵硬地跌倒在地。

盡管做了基本的偽裝，但人類還是和蟲族截然不同，蟲族可以一眼將人類認出來。

它們能認出臨森，禰鳩當然更不在話下。

這時，臨森忽然想起了傑克的話：“蟲族是會吃人的。”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攥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熬最久的夜，當最靚的崽（確信）

本周末日萬兩天，晚上9點還有一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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