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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二選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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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暴雪轉瞬間停了,峰頂寂靜無聲,小棒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左右一看,原本擠滿峰頂的人居然都不見了,累累白雪的峰頂,此刻只剩她一個人。

她心中一驚,忍不住叫道:“歌林?雷修遠?……葉燁?”

沒有任何回答,密密麻麻的細小雪片仿佛夏日蚊蟲一般遮擋視線——這詭異的變故或許又是什麽她不了解的仙法。

眼前只剩那個敞開大門的茅屋可以去了,小棒槌猶豫了一下,最後下定決心似的快步走進茅屋。就像昨天上車一樣,剛踏進茅屋,周圍景象再度發生變幻,從白雪皚皚的峰頂變成了陰雲繚繞的密林。

她站在一株巨大的槐樹下,光線極暗,被茂密枝葉遮擋住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不知是霧氣還是瘴氣彌漫著整座森林,似乎連色彩都無法分辨了。

槐樹後人影閃動,久違的黑紗女不知從何處悄悄現身,低聲道:“你們有一天一夜的時間,能在明日午時前安然走出這片森林,二選就算通過。”

說完,小棒槌面前突然多了一只小小的藍花布包裹,黑紗女繼續道:“水與吃食都靠你們自己找,包裹裏有金木水火土各三枚咒符,酌情使用。記住,時限是明日午時前。”

話音未落,她的人影已然如煙般散開。小棒槌將藍花布包裹打開,裏面果然有一沓符紙,與師父平時用的不太一樣,要大一圈,而且顏色各異,符咒的紋路隱隱約約有流光閃爍,一看就知道是比朱砂符紙厲害無數倍的東西。

小棒槌將咒符裝好,四周打量一圈,這灰蒙蒙的森林,根本看不出時辰,所謂明日午時前,或許也是考驗他們的判斷能力。不知道其他人在哪裏,槐樹下只有她一個,林中沒有路,倘若沒有一定的方向感,很可能在其中繞圈,好在她是在山林裏長大的,和她住的那座巨大山林比起來,眼前灰蒙蒙的林子只能當門前小院子。

她將手指放入口中吮了一下,潮濕的手指很快便可以感覺到微弱的風是從東方吹來的,有風來,便證明往東走會有開闊地勢,小棒槌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林中十分寂靜,偶然有幾下聲響,也是不知名的鳥在叫,雜亂的樹木中,偶爾會長一種葉片極細長的草,這種草根部割開會有大量清水,小棒槌花了好長時間,七七八八湊了一皮囊的清水,足夠一天一夜的份量了。

看樹木葉片的顏色,想必樹上是不會有什麽果子的,只有四處找找有沒有能吃的草根樹根。小棒槌想起早上那碟沒吃完的豆腐幹,有點後悔為什麽沒帶著,她餓了。

樹叢中忽然撲簌簌一陣響動,緊跟著跳出一只肥大的灰兔,後腿那裏血跡斑斑,似是受了傷,慌不擇路,朝小棒槌這裏一蹦一跳地跑過來。

“往哪裏跑?!”一個聲音驟然在樹叢中響起,“唰”一聲,一道咒符箭一般射出,剛好貼在灰兔背上,一瞬間,數道金光從天而降,紮入灰兔體內,它打個滾,直挺挺地死在了地上。

“餵!那是我捉到的兔子!”樹叢裏的聲音很驕橫,枝葉被人用力撥開,一個服飾華貴的小男孩走出來,兩人打個照面,都是“啊”一聲——居然是那個被她用銀子抽耳光的男孩。

他一見是小棒槌,眼神先是透露出一絲驚慌,可是很快又變成了驚駭,指著她幾乎要跳起來:“你居然扮女人?!好惡心!”

他滿臉厭惡嫌棄的樣子,快步上前撿起兔子,竭力強調:“這是我的兔子!”

小棒槌不想理他,轉身繼續趕路,誰知他在後面急急叫道:“你、你等一下!”

小棒槌回頭,男孩似是想走近些,可看著她身上的女裝,他又厭惡地退了幾步:“你你你到底是男是女?!回答本……回答我!”

“你眼睛又沒瞎。”小棒槌冷冷回答。

男孩臉上神情一下子變得古怪,上下打量她一番,嫌棄的神色反而更重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你有沒有見過其他人?”

小棒槌搖頭,轉身繼續走。

“等一下啊!”他又叫。

“有屁一次放完。”小棒槌不耐煩了,將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

男孩急忙大退一步,搖了搖手:“好,你、你別動粗!我的咒符快用完了,你還有嗎?我願意買!”

“我不缺銀子。”她一口回絕。

男孩神色微微一黯,緊跟著又晃了晃手裏的灰兔:“我拿這個換!”

“我不吃肉。”

他徹底無語了,從小到大他紀桐周就沒受過這種氣,要在平時他非得用鞭子將這刁民抽個半死,可自從進了林子,半個人都沒遇見,之前那些圍繞在他身邊奉承他討好他的狗腿子們也不知去哪兒了,好容易遇到個人,還是這不男不女的刁民,真真氣煞人也!

越想越氣,他轉身就走,他就不信運氣那麽壞,除了她遇不到別的人。

還沒走幾步他就發現自己轉運了,對面正匆匆跑來一個小女孩,他急忙叫道:“餵!那邊的!過來一下!”

匆匆跑動的女孩子像是沒聽見,她一面跑,雙手一面亂揮,看上去很有些詭異,隨著她越跑越近,她細微的哭喊聲也變得清晰可聞。

“救命啊!娘!救命啊……”

這詭異的一幕令紀桐周倒抽一口涼氣,冷不防一旁小棒槌飛快跑過去,一把攀住了小女孩的肩膀。

“餵……”他下意識地想阻止,小棒槌扳著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駭人的是,從女孩五官七竅中,有紫黑色的煙一股股冒出來,看上去極為可怖。女孩的哭喊聲越來越小,最後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那是什麽?”紀桐周顫聲問。

小棒槌沒說話,她將女孩平放在地上,那些紫黑色的煙還在一股股地冒出,很快又化作林中看不出顏色的霧氣——這是瘴氣?女孩是抵禦不住瘴氣!

小棒槌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兔子一般跳開,不一會兒,女孩的身體發出微弱的藍光,漸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兩人眼前,這就是被淘汰的情景嗎?林中原來遍布瘴氣,抵禦不住的孩子會為瘴氣所惑,最終徹底昏迷遭到淘汰。

站在一旁發呆的兩個孩子忍不住對望一眼,紀桐周忽然開口:“……一起走?”

小棒槌沒說話,不知是不是因為不斷進行著神秘老先生傳授的吐息法的緣故,她對可怕的瘴氣毫無感覺,對面這驕橫跋扈的孩子也不簡單,看來不是那種繡花枕頭草包,還是有點真材實料的。

她抽出幾張符咒遞給他:“五行每樣一張,省著點用。”

她默認了兩人同行的提議,有瘴氣的林中必然有妖物,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穩妥些。

“……你叫什麽?”紀桐周問得有點別扭,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根本不屑結識小棒槌這種刁民,可情勢所迫,兩個人不得不結伴而行,總得互通姓名。

“小棒槌。”

“……真的?”她是在開玩笑麽?世上會有人叫這種蠢名字?

“真的。”

紀桐周還是不信,可他又做不出給自己隨便編個“小榔頭”“小錘子”這種名字的事,只得說了實話:“我姓紀,紀律的紀,名桐周,桐樹的桐,周天的周,字是……”

“不必解釋這麽清楚,我不會有寫你名字的機會。”毫不留情地打斷。

“你!!”算了,不與刁民做口舌之爭,他忍!

不知又走了多久,樹木越來越繁密,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身後男孩的呼吸和腳步聲越來越沈重,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頗有毅力,始終沒叫苦或者嚷嚷著要休息什麽的。

小棒槌擦了擦汗,她也累得夠嗆,先前她小看這片林子了,沒想到走了那麽久還沒看到任何快要出去的預兆,算算時辰,估計天快黑了,這裏還是灰蒙蒙霧茫茫,果然看不出天色,照這樣下去,可能要連夜趕路才行。

遠處傳來一陣哭聲,怪耳熟的,小棒槌回頭望一眼紀桐周,他點點頭:“去看看吧。”

越走近越覺得那哭聲耳熟,小棒槌撥開面前煩人的枝葉,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對面好像是一塊林中空地,空地上躺著三四只渾身冒黑煙的已死去的妖物,而哭聲的來源,正是那位愛哭鬼雷修遠,他坐在妖物對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清楚狀況的人還以為死的人是他爹。

“雷修遠。”

小棒槌叫了他一聲,雷修遠茫然扭頭,待見到是小棒槌,他哭得更厲害了。

“大姐頭……嗚嗚嗚嗚……這些妖怪……這些妖怪要吃我……”他控訴得肝腸寸斷。

小棒槌實在忍不住嘆了口氣:“……它們已經死了,是你做的?”

屍體上會冒黑煙,應該是被雷劈的,他明明把咒符用得挺好的,妖也殺了,不曉得為什麽要哭成這樣,而且哭得還挺有中氣的,看樣子也很能抵禦林中瘴氣。

雷修遠揉著眼睛點頭,好不容易止住哭聲站起來,一眼望見小棒槌身後的紀桐周,他又哽咽了一聲,喃喃:“你……你……”

紀桐周早就不耐煩了,礙著小棒槌,他又不敢發作,只能皺眉道:“什麽?!”

雷修遠看看他,再瞄一眼小棒槌,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麽。

“林中遍布瘴氣,可能還有妖物,一起走穩妥些。”小棒槌確認他沒受什麽傷,又道:“好了,天色不早,找個背風的地方休息會兒再繼續趕路。”

紀桐周急道:“不睡覺嗎?”

“睡了怕趕不及。”

紀桐周嘀嘀咕咕幾句,只能不甘不願地繼續跟在後面。雷修遠輕輕走到小棒槌身邊,低聲道:“大姐頭,你餓嗎?”

餓,而且快餓死了,但她始終沒找到能吃的草根樹根。

雷修遠偷偷塞給她一片豆腐幹:“給你,這是早上我沒吃完偷偷裝包裏的。”

豆腐幹!小棒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手裏厚厚一片豆腐幹,吃下去肯定空蕩蕩的胃會好受很多,不過……

“你呢?有吃的嗎?”

“我吃過了,而且我有這個。”雷修遠從鼓鼓囊囊的袖子裏掏出一只灰雁,“等下休息的時候烤了一起吃。”

小棒槌搖了搖頭:“我不吃肉。”

她回頭看看紀桐周,他臉色有些發白,估計也是疲憊不堪,還把手裏的兔子捏得死緊,看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吃了。

豆腐幹撕成兩片,她遞給紀桐周一片:“吃點,撐住。”

紀桐周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可看到那臟兮兮的豆腐幹,又覺得厭惡,何況還是兩個小乞丐給他的,但他實在餓得快眼冒金星了,楞了半天,突然一把搶過豆腐幹塞嘴裏,嚼也沒嚼直接吞了。

“嘔……”豆腐幹有股怪味,一定是這倆乞丐身上的味道,紀桐周胃裏一陣翻湧——這塊豆腐幹確實有了奇效,他好像不餓了,不但不餓,還有點想吐……

走了沒一會兒,小棒槌突然加快腳步,她看見了一株巨大的楓樹,楓樹的樹汁可以吃,雖然沒有草根樹根管飽,但至少可以緩和一下。

“就在這裏休息吧。”

她繞樹走一圈,選了個背風的地方,彎腰拾取枯草爛葉幹樹枝,很快拾掇出兩個小堆。紀桐周慷慨地掏出了自己的火折子將兩個火堆都點上,灰兔和灰雁被隨便拔毛剝皮弄了弄便放在火上烤,孩子們靠樹坐著,面前是即將完成的美食,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

小棒槌摸出小刀在樹上用力挖著,挖了半天挖出個洞,很快,淡金色的樹汁從洞中緩緩溢出,小棒槌用手捧著,低頭喝了幾口——不是一般楓樹那種甜得發膩的口感,味道有些淡,但很清香,小棒槌精神為之一振,痛快喝了一肚子樹汁,又用葉子將樹汁蘸了朝兔子和灰雁身上塗。

“你在我的兔子上塗什麽?!”紀桐周嚇一跳,急忙把自己的兔子搶過來。

“楓樹汁。”小棒槌丟了葉子,“你最好翻個個兒,要糊了。”

他低頭,果然發現兔子半邊快焦了,急忙笨拙地翻了一面,塗了楓樹汁的皮肉隨著火烤,漸漸散發出一股極香甜濃郁的氣息,連錦衣玉食的他都為之饞蟲大動,他從未聞過這麽香的味道……可惡,這麽粗糙的東西怎會香?一定是因為太餓的緣故!

灰雁很快就烤熟了,雷修遠撕下一條腿遞給小棒槌:“大姐頭,不能不吃肉,體力會跟不上的,這個給你。”

小棒槌還是搖頭:“我不吃肉。”

她從小就不能吃肉,什麽肉都不行,不知是體質還是什麽別的問題,小時候懵懵懂懂地,吃飯只要吃到肉必然會把之前吃的東西全吐出來。後來大些,她也逼迫自己吃過肉,可每次含在嘴裏,就有一股本能的厭惡,必須馬上吐出來,完全沒辦法自己控制。好在就算不吃肉只吃素,她身體也沒什麽病弱的地方,反而比其他孩子皮實許多,慢慢地師父也不管她這古怪的挑食毛病了,他自己要想吃肉只能一個人在外面吃,回到家裏是一點葷腥都吃不上的。

原來她是真不吃肉,不是故意跟自己作對……紀桐周捏著兔子腿啃得正歡,這麽野蠻粗俗的吃飯方式他是第一次,此時此刻千萬別有認識的人路過撞見,不然他八輩子的臉都找不回來了。

小棒槌將葉子卷成筒,往裏面倒滿水,一人分一個,紀桐周今天驚訝的次數過多,已經沒力氣再驚訝了,他接過水一頓狂飲,水的味道還挺甜,冰涼沁心。

小棒槌將皮囊裏的剩水都分給他倆,繼續挖草根收集清水,好半天才積滿一皮囊,回頭一看,雷修遠和紀桐周兩人吃飽喝足都靠著樹睡著了,這樹林裏暗藏殺機,虧他們還能睡著,她可不能睡,得撐住。

“大姐頭……”一旁的雷修遠忽然睜開眼,靜靜看著她,“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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