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16 18:01:29 字數：3374

比爾從事綁架異族並販賣的生意至少十年。他都找不到晴雨，更別提蒙頭亂撞的埃裏克了。確定埃裏克絕對不會發現自己之後，晴雨站在距離他不到三十米的房頂上，若有所思地俯視這個傻小子團團亂轉。

即使在如此顯眼的位置，包括屋主在內，沒有一個人感知到晴雨的存在。在被發現的危機真正到來之前，晴雨跳下屋頂，踏著明媚的陽光混入無知無覺的人群之中。

七拐八拐，晴雨擺脫了人群，回到了她在巴巴卡納的落腳點。盤踞於房中以啃食地板為消遣的老鼠群見了她立即作鳥獸散，全然不見昨天群起而攻之的洶洶氣勢。晴雨靜立一會兒，等老鼠們激起的灰塵重新落回去，然後穿過還算寬敞的閣樓，打開四扇窗戶中的一扇。只有這一扇面向城門，被人看到的幾率最小，而且只開一個小縫，在通風采光和隱蔽做最精準的平衡。

在欣欣向榮的巴巴卡納，找到一棟荒廢宅院的難度比在R市高多了。晴雨很清楚怎樣保持無人居住的狀態。閣樓內唯一被清理幹凈的只有同時充當桌子和床的木箱，找不到半件她的行李。她從附近住戶家“借”來的晶石燈是這裏唯一一樣會讓人起疑的東西。沒辦法，分析卷軸必須用到穩定的光源，蠟燭和油燈都不行。等今天用完了，她就悄悄送回去。

晴雨將卷軸逐一固定在晶石燈前。光線穿透羊皮紙，露出隱藏的水印和簽名。

沒錯，是簡·羅伯特本人的作品。

這位異族制作的卷軸以高穩定性著稱，在這行當裏算是物美價廉的。相對的仿品也多，要識別就得練出一副火眼金睛。

有了這些卷軸，配合標準型號的能量槽，晴雨可以在喬裝成人類的同時使用一些保身的實用程式，也不枉她花掉了將近一半的路費。出發時晴雨帶上了所有的存款，一路下來又一直處在急行軍的狀態，吃和住都沒花多少錢，支撐到找到米兒前應該沒問題。

“呼。”

確定最後一幅卷軸也是真跡後，晴雨關掉晶石燈，頗為疲勞地按摩發酸的眼睛。勞累的地方絕不止一雙眼睛。腹部的傷口就沒好利索，時不時地讓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肚子上還有一個洞。這裏連個能讓她靠著的椅背都沒有，再累她也只能撐著。

擄走米兒的人很小心，對所用的火神駒進行了做了處理，但這些像馬的異族仍然留下了淡淡的精神力。然而這條清晰的痕跡突然斷裂了，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連人帶車一同消失在平原中央。站在精神力痕跡消失的地方，晴雨觸目所及的只有一望無際的荒草，巍峨的群山紙片兒似的擺在地平線。她唯一的選擇只有改道前往最近的城鎮，等找到方向再繼續追蹤。

沒想到打這算盤的不止她一個。也是，都是追蹤火神駒留下的痕跡，當然前後腳到巴巴卡納了。

埃裏克。

晴雨玩味著這個名字，試圖從記憶的影像中獲知他背後的意圖。

能有什麽企圖呢？這個陽光的青年，心智如同甘甜的泉水般清澈透明。他對自己，還算不上一見傾心，喜歡的不是她而是她表現出來的類型。雖然如此，那依然是至真至純的情感，朦朧卻純粹，如果換做另外一名女性，不是絕對不會做出回應的晴雨，或許真的會綻放一段美妙的戀情。而在聽到晴雨信口胡謅的“瑪蒂爾達”時，他的震驚貨真價實，簡直給晴雨的後背狠狠一拳。有時候能感知到別人的情感波動真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所以晴雨更不明白了。他和他的同伴為什麽要追她？他們提到的“兇暴”，又是什麽？

至於那個瑪蒂爾達……似乎不需要她來操心。

累了。懶得想了。晴雨抓起今天買的書。書不是必需品，既貴又沈，她又不能背著書去追米兒。可看到這本算法大全又情不自禁地從書架上拿了起來。要不是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買下，她早在撞到埃裏克之前開溜了。以後得小心點兒，別再碰上。

把書墊在屁股底下，晴雨靠著箱子小憩一會兒。太陽升至最高點，改變了陽光降落閣樓的地點。晴雨被光叫醒，離開閣樓。中午時的飯館人最多，是個偷聽談話收集情報的好地方。

不得不說，巴巴卡納真是個好地方，塞在犄角旮旯的小破飯館兒都比別的地方的幹凈。晴雨又找了個靠邊兒的位置坐下，要了一份普通的飯食，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心思將整個飯館容納。

……

“……死在帕洛卡的人，他們的親眷組成了個什麽什麽……哦，‘覆仇聯盟’，氣勢洶洶地要覆仇呢。”

“哈！不知哪個倒黴蛋要遭殃了。”

“就是！官老爺嘛，腦滿腸肥，能弄出個四五六來那才奇怪了。”

……

“帕洛卡的守城官丟官了。”

“沒死算他命大。當天晚上執勤的士兵都死光了！屍體現在還吊在城墻外！烏鴉把天都遮了，嚇死人了！”

“這幫貴族就會拿手底下的人出氣。切！”

……

“哎？好久不見吶。你不在帕洛卡分部當差嗎？”

“別提帕洛卡！‘覆仇聯盟’把我們當出氣筒，埋怨我們公會辦事不力，沒有及時發布偷襲的情報，要審問我們咧！上頭趕緊把我們撤出來了，再晚一步，就要步上守城軍的後塵了！你是沒親眼看著，太慘啦……”

幾乎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十個人裏六七個都在談論帕洛卡。這些不大的交談匯集在飯館低矮的天棚下，形成一片濕熱汙濁，讓人胸悶的嗡嗡聲。晴雨仔細聽了一陣，確定中心思想就這麽多：怒氣值滿格的貴族們將覆仇的熱情發洩在普通的守城軍身上，並開始向公會伸手。

守城軍收受賄賂的只是極少數，審訊他們，從他們身上挖出線索比殺了他們更重要。而作為世界性的情報組織，公會更不是能隨便碰的。不能簡單地將這些愚蠢地行為歸結為貴族們的體脂比太高，連腦殼裏都塞滿大腸。那些神志清明的貴族要麽是悠哉地坐山觀虎鬥，要麽就是約束不了聯盟中的激進派，無奈地任由他們丟人現眼。如此想來，聯盟內部的矛盾鬥爭絕對比它的外部目標——覆仇——要覆雜得多。

但現在絕對不是喝茶看熱鬧的時候。不知到今天為止，死人造成的權力真空是否被重新填滿。聯盟的怒火燃遍七號界環是遲早的事，到時候無論朝堂之上的達官顯貴，還是此時圍在飯桌前聊天的市井小民，一個也跑不了。帕洛卡守城軍的悲慘命運很可能會重演。

重演就重演吧，反正不關她事。晴雨只希望在找到米兒前巴巴卡納能保持安定。只要一找到米兒，她絕對會拽著那只笨貓的後領子把她拖到巴巴卡納城外的碼頭，當天就坐渡船回阿納維。晴雨打聽過，巴巴卡納具有自治權，城主一向保持中立，應該能在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中多堅持一段時間。

晴雨專心吃飯，雖也還在傾聽飯館內的交談，卻不像剛才那麽上心了。

飯館的門被推開。進來的人全身罩在深色的鬥篷底下，兜帽罩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花白的絡腮胡。豎琴的一角從他背在背上的粗布包裹中露出來。原來是一名吟游詩人。

新來的客人是沿著飯館擁擠的過道一路走向大門對面的櫃臺，經過之處人們無不停下交談看著他。當他終於擠到了櫃臺前，飯館裏安靜了不少。還有些人在交頭接耳聊自己的，更多的則抱著消遣的心態，想聽聽他會帶來怎樣的故事。

在表演之前，他先跟老板要了一杯麥酒。客人們等著他拿出豎琴彈奏前奏，卻見他將鬥篷和豎琴都堆在身旁的圓凳上，然後理了理衣服，站得筆直。

悲傷片片落下，融化於人們的心頭，熾熱的心臟因此瑟瑟發抖。大雪後的寂靜籠罩這間不大的廳堂，人們簇擁著，在悲戚中彼此依偎。有人受不了了，猛地站起來，開口和著詩人的曲調一同唱到：

重章疊句的詠嘆調緩緩落下帷幕，留給人們悲壯的背影。飯館廳堂的某處響起了抽噎的聲音，但很快止住了。女神為眾生犧牲自身，她願意接受理解與敬仰，卻拒絕軟弱的淚水。

怪不得，快到聖歿節了。在異界，十一月又被稱作霜月，第一天是俗稱的聖歿節，也就是美緹索尼埃從天崖縱身跳下的日子。從那一天開始，萬物生霜，冰封千裏，秋草枯黃。生機勃勃的世界開始迅速衰敗，仿佛隨著女神的逝去而消亡，一直持續到十二月左右。隨著大雪降落人間，女神的精魂得到安息，自己進入安眠的同時為傷心欲絕的萬物蓋上衾被。美沙緹爾之民重拾笑顏，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做準備。

這些只是神話傳說，和吟游詩人唱的歌一樣，只是文學作品。鳶族不信這些。他們的真神只有一位，故事也女神跳崖這一個。停泊在一號界環的聖母之柩是鳶族唯一的聖物，也是他們堅持己見最強有力的證據。作為歷史上唯一一個登上聖母之柩進行過實地考察的種族，他們有固執的本錢。對晴雨和她的同族而言，他們沒有信仰，他們只是相信事實，而美緹索尼埃真實存在。

不過晴雨也同樣覺得心情沈重，和其他人一樣忘了給吟游詩人賞錢。吟游詩人也不討賞，只是自顧自地喝光麥酒。在店家拒絕收他的酒錢後，詩人抹掉胡子上的泡沫，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出飯館。

晴雨也跟著走出餐館。一開始她想補上賞錢，後來想到這位老人可能只是單純地為了傳揚女神的事跡，給錢反而是侮辱他，於是默默地拐向其他的路。

她還沒想好去哪兒。在城裏隨便轉轉也挺不錯的，說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就在這時，她看到從民居湧出的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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