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19 20:38:55 字數：3194

“你，你是……”

晴雨的怒喝刺激伊爾不停地回憶。那個城中火光沖天的晚上，城外的黑森林中，在他偷襲特使後殺出來的小姑娘的臉與晴雨重疊在一起。

怪不得……怪不得她那麽肯定我見過十歲上下的晴雨，因為那就是她！！

時隔這麽多年，我竟然又回到首都的手中！！

美緹索尼埃啊，為什麽要讓我遭受如此痛苦的輪回？！

不……也許正因為自己先舍棄了必須遵守的東西，那已死的神靈才會將自己拋棄。

晴雨又狠狠地加上一把力。劇烈的疼痛令伊爾仍不住叫出聲。

“告訴我，在我之前有幾個人中了你們的招？”

她的語氣稍顯平靜。原因在於她不願讓自己失去一向自傲的從容和冷靜。再說那畢竟是陳年舊賬，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其實連這一句問話都有些多餘。

所以有什麽怒氣，晴雨全用踩在伊爾傷口上的腳發洩。

“別踩……我，我說！！”

為了活命，伊爾什麽都能說什麽都能做。

“一，一共有五個人，全……全是鳶。前頭幾個我記不太清了，最近的那個……是個女的，叫莫妍……”

“等等！你說她叫……”

莫妍？不是米兒剛到學校那天，過來找茬的那個女的麽？

晴雨的話卡到一半。

身後的世界天崩地裂。

整棟大宅被外力撞成碎片，只剩下門廳那一點地方。

十丈高的泥漿柱噴薄而出，如同濃稠熾熱的鮮血，混合刺鼻的腥臭，暴起沖天。

一片腥風血雨之中，猙獰兇殘的怪獸頂折土地的脊梁，扯斷土地的神經，直接土地的肌肉。巨大的土塊被高高拋入雲霄，翻滾，墜落，分崩離析！

龐大的頭顱一躍而出，帶著輪胎粗細泛著金屬冷光的頸部，頷首如尚未脫落子頁的惡毒幼苗。然後，朝向背對它的人性生物，猛一伸脖——

晴雨只來得及回頭瞄了一眼，就被血盆大口囫圇吞下。

連根頭發都沒留下。

“……！！”

龍——實際是放大了數十倍的沼澤蜥滿足地轉轉眼睛，從鼻孔噴出一大團灼熱的蒸汽。要不是含著獵物，它一定會用可以將整個空間粉碎的噪音盡情嘯叫一番。

它沖到空中，在空曠的地底空腔中翻滾舞動了一陣，將自己超過十米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晨會大地。

完了。

伊爾跌坐在殘垣斷壁中。幾秒鐘前還鮮活的生命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沈默的泥潭，禮堂大小，不甚遼闊，卻深邃陰沈，生發出無言的壓迫感。

滄海桑田的氣氛在彌散。

“呵……

“哈哈哈……哈哈……

“死啦！！你死啦！！”

伊爾跳起來，指著泥潭叫罵，似乎那樣就能將剛才的屈辱全都還給那個女人。

“要你張狂！不自量力！！死了吧？！去死吧！！”

再厲害，還不是輸給了阿爾法大人留下的後手。阿爾法大人萬歲！

忽然伊爾全身的力量被抽走了。他頹然地站著，搖搖晃晃，一屁股坐回地上。

“成了……”

慟哭回蕩在狹小的空間中。

“這下你滿意了吧！五個！我幫你們抓到五只鳶，現在可以放過我了吧！！”

混亂的伊爾手腳並用地爬起，扯開胸襟，醉漢般坦胸露乳，搖搖晃晃對著頭頂的土層跳腳大罵。

“你們不就是想逼我戕害同族，讓我良心不安嗎？我告訴你們，我不怕，不怕！！嘿嘿，反正你們逼我，我是被逼的，我一點罪過都沒有。只要告訴別人‘是沙逼我的’，誰也說不出什麽！！說不出！！

“沙！妮娜·瓦倫蒂安！！你活該！！誰讓你喜歡上人類小子，還不小心讓我的手下發現了。不拿你們倆當替罪羊，我對得起你們嘛！

“我才是阿克盧索的主宰。我，是我。我父親是督察，全阿克盧索的鳶都得聽我的……不對，全城的居民都得聽我的！我的命比你們都值錢！！比特使的還值錢！！

“什麽都是假的！權才是真的！錢才是真的！！”

噗通。

伊爾仰面摔倒。剛才的喊叫消耗了他所有的體力，掏空他，榨癟他，晾曬成幹。

“……對不起……我沒辦法……他們，勢力太大……我……是被逼的……對不起……真的……讓我回去吧……不關我事……求……求求……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被逼……原諒我……

“我是……督察的兒子……對不起……我是被逼的……我沒錯……求求你……放了我……對不起……我要活著……

“……”

嚶嚶地啜泣，斷斷續續的抽噎。伊爾變成了一個想哭卻又不敢哭的委屈的幼童，語無倫次。

他只想回去。離開這束縛他的精神空間，返回被囚禁在棺材中的軀體當中。即使棺木裏壓抑得發狂，也好過在這兒做一個漂泊不定的幽靈。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

還在泥潭中愜意地閉目養神的巨蜥似乎受到了驚擾，突然間睜大雙眼，騰空而起，翻滾扭動，好像有極不舒服的力正作用在它身上。

在伊爾反應過來之前，巨蜥突然一頭撞向洞頂，讓並不算太厚的土層承受不住這劇烈的沖撞而坍塌。

直到此刻，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無數條雷電舞於晴朗的夜空，刺啦啦呼嘯龍吟，劈啪啪枝遒根勁。時而擡起蛟龍般的頭顱，以萬鈞之力，雷霆之勢，俯沖而下，自天穹至地府垂直如刀鋒斷崖，深深紮入土地，埋入破滅的禮花，在一片轟鳴中爆破大地的血肉，飛灑暗色的火樹銀花。

雷電抽離出風的鞭鞘，水平橫掃地面。無辜的樹木徒勞地螳臂當車，秋天的麥子一般倒伏於披著風的外衣的鐮刀之下。流暢的倒伏一直奔湧到天的盡頭。成片成片的翠綠被剝離，好似手持刀斧的開天巨人赤腳踏於裸露的赭巖之上，決然流利地清洗世界的虛假。

風之尖兵還沖上天穹，分作數股，張開鳥翼回轉俯沖，揮舞月牙般的刀劍，以絕殺的狠絕將所遇一切悉數腰斬。

而真正的風亦是追隨者。它們低吟喉嚨深處滾動的雄渾的戰歌，化作無堅不摧的利刃，將大地犁出一道道深達地心的傷痕，把最後的皮肉化作齏粉。

寂靜的森林，寂靜的夜，於此時此刻雙雙遭遇淩遲。一切所有，皆遭屠戮。蟄伏的客人露出了爪牙，為主人獻上狂暴混亂作為回禮。

然而這裏依舊是寧靜的。即使爆破聲不絕於耳，即使驚雷乍吼震顫天地，寧靜的氣氛，仍然安閑與月涼如水之中，不動，不躁，不嗔，不怒，處變不驚，悠然自得。

伊爾目瞪口呆，大腦一片空茫，由霸道與暴虐蕩滌出一片純白。

身處地底空腔底部的他看不到地表的世界發生了什麽。但本能姑且可以正常運轉，告訴他這一切為什麽發生。

在他旁邊，巨蜥被折磨得精疲力竭，已然無力抵擋自己的體內發出一陣筋斷骨折的響動，任憑始作俑者將它的軀體撕開一個口子然後鉆出來。

不過畢竟這不是一只普通意義上的大號蜥蜴。它是死亡這個世界中的具現化，是用來將“你已經死亡”的認識牢牢烙印在意識當中的印章。它的嘴巴連接的根本不是惡臭的消化道，而是萬物皆空的虛無。要想擺脫它，可不是在那皮糙肉厚的脖子上開個洞那麽簡單。

所以晴雨才會馬力全開地釋放自己的精神力，以便突破在他人知環域內的“客居”限制，將自己的意識體從虛無中拽出來。而那些多餘的精神力便化身風與雷，靠瘋狂的肆虐將自己消耗。

然而一步到位還是太難。晴雨沒有直接返回自己的肉體，而是先回到阿爾法的知環域內，然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正好，她還有點事沒辦完。

閑庭信步地走向她那呆滯的同族，不是晴雨悠閑，只是她發現如果快步走到伊爾面前，這位前代理督察很可能會被她的精神力場捏扁。

她對他已經沒有情感了。恨也好，怒也罷，全都被多年後的自己視為沒用的東西。或許，只有淡淡的鄙薄還在。若非如此，在空間中充斥著她的精神力的此刻，僅是她的怒氣就能讓伊爾七竅流血。

隨著她的接近，伊爾從呆滯中醒轉，並不明白是晴雨的淡漠讓他還能保留神智。恐懼泛出水面，他顫抖，痙攣，最後終於回憶起自己的“職責”，在她離自己僅一步之遙的地方，突然刺出小刀。

狂暴的電，肆虐的風，一切由晶粒引起的混亂，戛然而止。

只有突突突噴濺的泥漿，在突然關閉聲響的詭異氣氛中，漸漸削弱。

晴雨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留了一把刀，而且還能刺向自己。

這個空間的主人到底留了多少後手？

“……還想再玩麽？”

晴雨一用力，被反扭關節的伊爾發出陣陣慘叫。小刀掉到地上。

“原諒我！原諒我！！”

聒噪的家夥。他現在已經不能跟別人正常地交流了。就算晴雨問他話也無法阻止他在語言上強迫別人原諒他。

想到直接問幕後操縱者也能弄清楚他們到底對自己的族人做了什麽，晴雨懶得在伊爾身上勞心費神。先回去再說。

至於這個家夥，就把他扔在這兒吧。我可不想把他一起帶回我的身體。

就在晴雨靜心為突破知環域返回軀體做準備的時候，伊爾突然翻了白眼，電擊般口吐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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