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9-18 17:28:16 字數：3888

油光可鑒的禿腦殼映出荒神學院的倒影，凸面鏡像使得前面的六層建築的壓迫感更重。冷汗擦了一遍又一遍，與學院倒影清晰度成正比，內心的恐懼直線上升。腳步卻反而加快，大概是希望盡快這趟倒黴的差事。

外表稱不上規模宏大的建築物，實則包羅萬象。課外輔導確實是它的基礎功能之一，其中不乏技藝高超的名師。如果你有提高能力的迫切需要，以及超乎常人的心理與肉體的承受能力，歡迎踏入本樓大門。

當然，這裏絕不是為授課而設。

大樓的兩扇玻璃門酷似怪獸的牙齒。諷刺的是他自投羅網，自己往怪物堆裏鉆。希望下一秒不要被某個兇神撕碎。

小心翼翼地推開玻璃門——不，是拉。球形身材的大叔整個清道夫似的吸在門板上，試圖以重力支援抖到抽筋的雙手，結果重心不穩向後倒……眼睛緊盯地面，以小碎步平行移動，拼命祈禱在自己活著到達前臺前不會被打得遍體鱗傷。

咣當。

“依——————呀——————！！！”

鉆天猴被點了撚子，一萬響被丟進火堆。這兩個事件的效果結合在一起，便是目前正以半懸空狀態黏住墻壁說死也不撒手的大叔的真實寫照。

等到閉眼等死的大叔終於確定性命無虞的時候,已經是五分鐘之後的事了。他戰戰兢兢地回頭看，然後徹底石化，與墻壁脫離。

因為對面的少女，正註視著他。

一米七八左右的個頭，苗條纖細卻不孱弱。一身黑衣，短衣長褲，樸素簡單，卻浸染華麗憂郁。及腰的長發高高束於頭頂，流瀉珍珠的光澤。清秀的面龐被周圍的黑映襯得更加白皙。纖細的眉毛如渺遠的山巒，現在正微微蹩著。眼睛微瞇，仿佛氤氳著清晨山谷中的濕氣，目光卻是十分不爽的，牢牢釘住大廳對面的噪音源。全身的氣質靜謐淡然，本應飄渺如塵不被註意的，此刻卻透露著理所當然的存在感。修長的手指輕松提著的，是剛才引發大叔激烈反應的可樂。

大概因為已經盯得夠久的了，少女在他從墻壁上下來後不一會兒便對他失去了興趣。透過寬大的玻璃門，啜飲著可樂，向著湛藍清澈的天空出神。

然而那漫不經心的目光的餘毒還殘留在他的大腦裏。傳說美杜莎在滿頭爬滿毒蛇之前，曾是個能讓波塞冬都傾心的美妙女郎。此刻她靜謐淡然，不知下一秒，是否會將瘋狂與猙獰盡數顯露。

“歡迎來到荒神學院。請問您有什麽需求。”

終於渡盡劫波地來到前臺了。美麗的骨妖精小姐用微笑和呼呼直吹的熱氣安撫大叔的驚恐，但又使他的血壓竄得更高。

那可是骨妖精啊！碰一下會被凍成冰的骨妖精啊！

多虧有熱氣織成的結界，可以預防顧客不慎接觸到時體溫的迅速下降。不過據說以前出過熱風機突然斷電的情況……

“試聽，或者報名？”

骨妖精對大叔的驚懼毫無自覺。實際上她們並不具備太高的智力。現在的一切行為基本都是靠一種名為“程式”的手法設定好的，包括那清純甜美的微笑。

“試、試聽。”

將早已準備好的登記表遞過去，小心不碰到骨妖精。大叔顫抖的手連手帕都拿不穩。

骨妖精伸手去接。

撲面而來的熱氣出現了湧動，給人的感覺好像在翻跟頭，一個翻完就完了。

登記表突然被從側面搶走。

修長且略顯粗糙的手指蹭到了骨妖精的指尖。包住半個手掌的晶瑩冰淩伴隨劈啪聲瞬間出現。

楞了足有半分鐘，大叔才意識到是剛才的少女。她正斜靠著前臺站立，離他不過半米。半分鐘足夠她看完手中的紙片。

近距離觀察可以發現，少女的氣質十分微妙。面容稱不上絕美，但絕對最和諧。女性的柔美與男性的堅毅完美混合，殺戮的冷酷與守護的溫和協調統一，全部隱藏在靜默之下。此刻的她甚至給周圍一種錯覺：那是活著的雕塑。

當然胖大叔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完全被嚇傻了。

“報酬加一倍，我幫你做。”

淡然從容的話語，聲音如同回蕩在幽谷中的薄霧，又仿佛出自子夜之月。在潛入人心的同時，拒人於千裏之外。

“晴雨小姐，請不要私自接收學生。”

“先把你們的熱風機修好再來管我。”

晴雨對兩個骨妖精不屑一顧。包裹住半個右手掌的冰淩迅速消融，最後只留下點濕氣沾在手上。

汗水流進眼睛，大叔連忙擦拭。“這……不，不太好吧……”

“我會在兩天之內完成。”比他定的期限短了八天。

不是時間問題啊！這……

大叔突然被貫穿。

並非肉體的創傷，而是思維的貫穿。少女——晴雨仿若不經意地瞥視她的雙眼，頓時一種被剝光的感覺激蕩於他的大腦，好像一切秘密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憑他人翻閱了解。

“你不會花冤枉錢。”

一秒，或者幾千年，少女再度開口。她頭一次展現笑容，溫和，自信，內斂，和聲音一樣，帶有淡淡的蠱惑味道。

大叔只會點頭。

晴雨將登記表交給骨妖精。一系列手續後，一式兩份的契約書被交予雇傭雙方。

為異族以及與異族接觸的其他種族成員提供信息交流的場所，才是荒神學院的主要功能。

等著如獲大赦的大叔逃跑似的離開後，晴雨將沒喝幾口的可樂丟進垃圾桶，笑容中多了點自嘲和了然的成分。

雖然並不明白來龍去脈，但其中一定有陰謀。這項任務，兇多吉少。

不過為了三天後要交齊的學費飯費住宿費，她也管不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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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晴雨返回學校，在吃過午飯之後再度離開。也不知道她是找了一圈沒找著，還是幹脆就沒找，總之等被找的米兒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化身小紙片躺在寢室的桌上，靈魂出竅巡游四方去了。

玩笑玩笑。實際上只是晴雨留了張紙條在桌上，繼續不見人影而已。紙條的內容無外乎她今天得晚點回來，要米兒吃好喝好睡好，晚上睡覺註意鎖門關窗，用不著擔心她，也不要半夜她回來的時候把她當成鬼嚇得大喊大叫之類的。類似的紙條已經夠米兒鋪滿整張課桌了，所以米兒只是掃了一眼，就把它丟在一邊。

又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

從M市回來到現在將近半個月，和晴雨也就認識了將近半個月。為期一周的軍訓結束後，高中生活逐漸步入正軌。米兒和全中國幾千萬的中學生一樣過著腳打腦後勺的忙碌日子，乍看上去沒什麽不同。只有米兒一個人清楚自己和同齡人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而且甚為不滿。

她沒有朋友。

長久地生活在家人的過度保護下，即使沒有損壞米兒的天性，卻也讓她在與人交往方面有些生澀。她已經有點忘記怎麽交朋友了。雖然開朗的性格給她在班上賺了不少人氣，但真正比較要好的朋友是沒有的。正式開始上課只有一個星期了，如果要成為好朋友現在應該已經有征兆了吧，可是米兒吃飯睡覺上廁所都是一個人。要知道在中學，要好的女生時時刻刻膩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此“困境”讓這只一心想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或者超越正常人——發展自己的交際圈的笨貓心下不爽。

本來一個寢室的姐妹最容易發展成貼心的朋友，但是連這項可能都被那個成天見不到人影的家夥剝奪了。

晴雨比米兒大一歲，是米兒的學姐。高中生一天在教室超過十二小時，她們能呆在一起的時間刨去睡覺也不剩多少。即使米兒真如她所願，想和她成為朋友，交情也深不到哪裏去。

清爽的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小小的寢室。明媚的陽光下，偌大的操場和平常一樣寂寥。今天難得是周六，高三和初三的當然不用說了，其他的學生除了少數學起來不要命的以外，要麽睡懶覺，要麽到校外逛逛，能偷閑的都會試著放松放松。憋了半個月，米兒也渾身不自在，盼著能出去轉轉。

自從M市的事情了了，米兒好像就再沒出過校門。第一個星期是軍訓，然後上課，直到昨天她都沒時間。

——不，不不是這樣的。你自己很清楚不是嗎？這是借口。

米兒做一次深呼吸，決定對自己坦誠點兒。

她害怕。

老實說，M市的旅行真的傷著她了。當時信誓旦旦地向爺爺，更向自己保證，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困難的心裏準備，卻沒想到，原來所謂的“自由”竟是如此兇險。自詡為熱愛冒險，甚至夢想著有朝一日到異界闖蕩的自己，卻連橋堡（註1）的邊兒都沒摸著，就被不過是一個使用了異界技術的封閉空間嚇破了膽。

沒錯，她可以自我安慰，因為差點在裏面丟了性命，可是晴雨不也一樣嗎？！被灌了毒藥，好歹撿回一條命，直到現在還得吃流質食品，她比自己慘多了。

對米兒來說，連這所學校也是陌生的。除了那個囚禁她、保護她長達十二年的家以外，沒有什麽地方是安全的。但好歹，這裏是學校，更是於異族庇佑下的碉堡。無論從人類社會的常識還是異界之民的視角來看，這裏的安全足以保證。

這裏是一個封閉的空間。

其實封閉的空間是最安全的，被禁錮又如何。外面的世界雖然廣闊卻危機四伏，絕對不會屬於自己。即使那個空間風雨飄搖，那麽只要跳出那個封閉的空間，再進入另外一個封閉的空間就好了。

那麽，為什麽不滿足呢？

米兒坐回自己的床鋪，百無聊賴地環顧這間不大的屋子。這可真是間奇特的房間，中間像是畫了一條分割線：左面米兒區，烏煙瘴氣亂七八糟；右面晴雨區，和開學第一天一樣幹凈，除了一床被褥就跟沒住人似的。被分割線劈成兩半的桌子在晴雨的要求下收拾的還算整齊，不過東西也基本都是米兒的，屬於晴雨的只有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晴雨還真是個怪人，平常沒見她怎麽待見這盆可憐的植物，那天米兒打掃房間把它扔了，晴雨竟然飛奔到樓下從垃圾車搶救了回來——為求速度她直接從樓內天井跳下去的，幸虧沒人看見。

也只有怪怪的晴雨在的時候，米兒內心深處時刻磋磨她神經的恐懼和焦慮才會暫時的消失。

“‘另註：左手小指植入碎片的地方可能會有輕微發炎，不用擔心。’？”

米兒才看著，那張紙條後面還跟著這句話。

左手小指？

對了，那裏有晴雨的羽毛碎片。晴雨修改了所有的程式，賦予米兒她的盟友的身份，憑證就是植入米兒左手小指的羽毛碎片。有了它，至少學校內的防禦程式不會把米兒當做入侵者給打掃出去，好像還能使用一定的程式……

“對嘛！！”

米兒從床上一躍而起。

學校外不敢出去，我可以在校內探險嘛！！

這是異類的碉堡，一定有新奇有趣的東西等著她。

說幹就幹。米兒歡天喜地地沖出寢室，全然想不到自己究竟能捅多大的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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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連接兩個空間的通道稱為走廊，通道在兩個空間的端點稱為橋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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