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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百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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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看到裏頭一堆碎骨頭之後, 小徒孫表情精彩極了。

郁宗師向來性情古怪,下午折辱衛國小王子,請他吃掉在地上的兔肉, 晚上一時興起欺負小徒孫, 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師祖,”小徒孫垂著眼, 遲疑著說,“弟子恐怕消受不起。”

郁秋面上仍然掛著得體的笑容, 不發一言。

小徒孫越發忐忑, 在門口跪了下來, 托盤仍端在手裏。

系統激動地說:“主人, 幹得漂亮,就像這樣, 狠狠欺負她!”

郁秋低眸看著托盤裏那碗蓮子湯,想了想說:“小徒孫,這湯是送給我徒兒的吧?”

小徒孫點了下頭。

系統:“大晚上給老大送湯, 安的什麽心?!不怕他長胖嗎?!”

郁秋:“重點是長胖嗎?”

郁秋斂了神色,語氣自然地說, “你去把這堆骨頭處理掉, 湯我幫你送進去。”

小徒孫擡起臉, 慌忙道:“豈敢勞煩師祖?”

郁秋不與她多說, 稍稍彎身, 拿起那只碗進了屋, 順手將門合上。

小徒孫被關在門外, 一臉呆滯。

系統忍不住嘀咕:“她送不可以,你送就行?做人不能太雙標。”

郁秋:“閉嘴。”

屋裏一盞燈也沒有,榻上有微弱的靈光閃爍, 郁秋走過去才發現,是阿青在榻上調運靈氣。

他修的道法,他本身最清楚不過了,若有些岔氣不穩,他自己理應第一時間發現,並及時調整。

所以郁秋判斷,阿青此時正在運功,是非常重要的時候,身旁不得有人打擾。

她得給他護個法。

郁秋將蓮子湯放在一旁,坐在他床上看著他,一只手拖著下巴,另一只手翻著書。

夜太難熬,郁秋看了會書,便困得不行,索性在他床上躺下去。

修道之人很少主動入睡,若有些疲乏便打坐調息,不出半個時辰便神清氣爽。

正是因為調息的效率比主動入睡的效率高,他們可以有一大把的時間用來修煉,而他們的床榻通常是整潔、不染人氣的。

郁秋恰恰相反。

她沾床就睡,到點就困,睡相也不好看,恨不得將別人家的床榻狠狠蹂/躪一頓。

到後半夜,她感覺被人抱了一下,迷迷糊糊間,她主動往那人身上靠了靠。

臉龐被輕輕撫了撫,她眼瞼稍微顫了一下,意識仍陷在沈沈的識海,掙紮不出來。

小徒孫在外面守了一夜,一整宿不見人從裏面出來,愈發提心吊膽起來。

宗主修的是無情道,早已斬斷了俗世凡塵,即便是與女子共處一室,按理說她也不應該擔心。

但她從未見宗主對一個人如此用心。

從見到郁宗師那一刻起,他眼神一直在她身上,眸光中情緒起伏,皆是因她。

小徒孫覺得自己有點太敏感了,掐了把自己的臉,眼看著天快亮了,才終於離開。

玄音門主門設在衛國境內,門內弟子主修音律,擅長彈唱、吹奏,將內力註入音律之中,以此攻擊對手。

當然,也有以彈奏溫和舒緩的琴音,讓對手失去戰鬥欲望,或是為了調和心境的。

乍聽上去,風雅極了。

但現實中的玄音門:

四五個胖子在街上吹著嗩吶、敲鑼打鼓,拉著馬頭琴,熱熱鬧鬧地給人辦紅白喜事;嬌俏的姑娘坐在樓上,彈著琵琶唱著曲兒,唱到大半夜才終於肯歇息;就連門派內的長老也不得不出來給王族彈奏,賺一點微薄的費用,以補貼修繕樂器花的錢。

仙魔一戰之後,這個門派便窮得叮咣響了。

衛國不像大宛國那般崇尚修道,不可能花錢供養修道之人,貧窮如玄音門這般,門中弟子上至長老下至外門子弟,都得出來自力更生。

郁秋跟著滄瀾宗主來到玄音門,門外連個通傳的弟子都沒有,玄音門大門敞開,院中落葉滿地,不見半個人影。

司珩青便索性在客廳裏一張主位上坐下來,溫水燒了壺茶,給郁秋遞茶。

他伺候起人來一套一套的,茶杯都是清洗了幾遍,才斟上茶,就連捏杯子的動作也極為恭敬。

郁秋又想起來,早上擺在茶案上的點心,以及那溫溫熱、恰好可以下嘴的高山茉莉茶。

甚至是他梳頭的樣子。

她完全想象不出,清高如滄瀾宗主這般,伺候起人來,竟是這般細致、周到。

郁秋看了他一眼,心想:他是天生會伺候人嗎?

不,這絕不可能。

還是說,他曾經這樣子伺候過別人?

若滄瀾宗主出生低微,的確有這種可能。

但郁秋從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出生低微的痕跡。

漫長的寂靜之後,郁秋開口說:“昨天那個弟子回去了嗎?”

司珩青答道:“是。”

郁秋又問:“她是你親傳弟子?”

司珩青轉過臉看她,淡淡地說:“是。”

郁秋喝了口茶,“滄瀾山風雪寂靜,有個人陪著你,倒也是好的。”

司珩青眸光微微亮了一瞬,看著她說:“師尊願意隨我去滄瀾山了?”

郁秋輕輕咳了下,哪裏想得到——

她酸溜溜的一句話,被滄瀾宗主理解成這個意思了?

她說的有個人,是指那小徒孫。

不是她自己。

她還沒開口,司珩青看著她說:“無極淵兇險,回來之後,我便帶你去滄瀾山養傷,你可以一直住在那裏,山門前有我種的兩株月季,藤蔓爬滿院墻,能開一整墻的花。”

能開一整墻的花。

院中幾盆花總養不活,若你在就好了。

院中菊花無人打理,已枯死一大片,你幾時回來?

他料理的花,必然是十分好看的。

郁秋眸光微動,茶杯放在案上,蔥白的手指幾乎要碰到他的手。

她潤了下喉嚨,心跳倏然快了起來。

阿青。

兩個字從喉間呼之欲出,她想去看一眼,他親手種出來的花。

門外傳來動靜,郁秋移開目光,見幾名伶人打扮的修士背著樂器從外面走來,進屋見到兩位客人,頓時一驚。

為首的弟子啞著聲音說:“兩位是何人?”

郁秋正要起身,司珩青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師尊坐著便好。”

她且不說話,司珩青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

玄音門的弟子一個個不知所措,有幾名男修還不時地瞥向郁秋,偷偷地看她,耳根稍稍變紅了。

司珩青開口道:“滄瀾山,司珩青。”

“……”

三男兩女,登時被釘在了原地。

“……滄瀾宗主?”

“不知滄瀾宗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司珩青道:“你們門主在何處?”

“門主今日在百花樓,”一名女修回答,“今天夜裏,恐怕要在那邊過夜了,二位仙師遠道而來,不如先在宗門歇著,待弟子前去通傳。”

“百花樓?”司珩青重覆了一遍。

“是。”

司珩青道:“不必通傳了,我自己去找。”

“仙師,”女修忙道,“百花樓乃煙花之所,仙師何必親自前往,還是弟子前去通傳吧。”

司珩青擡了下眼皮,不輕不重地看她一眼。

女修立刻啞口無言,低下頭去,臉頰漲得通紅。

郁秋站起身,溫和地笑了笑,從眾人面前走過,袖擺若有似無地拂過滄瀾宗主的衣角,她說:“走吧,阿青。”

眾人俱是一驚,連滄瀾宗主也微微詫異了一瞬。

阿青?

她喚的是滄瀾宗主?

只見那平日裏冷得像塊冰的滄瀾宗主,眼底浮出一絲柔和的笑意,看上去有些沒由來的歡喜,徑直跟了上去。

那神情,簡直就像被攝了魂?!

郁秋一邊走,一邊擺擺手說:“貴門派的茶不錯,感謝招待了。”

玄音門弟子大驚失色:那女子究竟是何人?!看上去好大的派頭?!

司珩青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有些欲言又止。

郁秋沒有回頭看他,笑著說:“茶其實一般,是你煮茶的手藝好,喝起來怎麽都香。”

“嗯。”司珩青應了一聲。

郁秋以眼角餘光偷偷瞥他,笑容僵了下,輕輕問:“你……不喜歡我這樣喚你嗎?”

司珩青道:“喚我什麽都行。”

這話怎麽聽著有些耳熟?

是啊,之前在仙宸洞府,她也是這麽說的來著。

過了一會,司珩青說:“此前在鳳凰臺,師尊是不是誤以為我是其他人了?”

郁秋低頭按了下額頭,想將這一茬糊弄過去,她說:“記憶有些混亂,分不清了。”

司珩青淡淡地說:“負心情郎是什麽意思?”

那完全是一個誤會。

郁秋笑容徹底消失,“不記得了。”

兩人穿過繁華的巷子,來到百花樓前,被殷勤地招待進去。

路上,郁秋還頗為感慨地說:“別看玄音門弟子落魄成這樣,門主卻還流連煙花之地,這當門主的,的確就是不一樣。等日後去了你那滄瀾山,你倒不用這樣供著我,給口飯吃就行了。”

司珩青有些荒唐地看了她一眼。

老鴇說:“這位仙師有所不知,玄音門門主乃是我們這的頭牌,並無流連煙花之地一事。而且這當師父的,本就應該多照顧門下弟子,哪有坐吃等死的道理?”

郁秋:“……”

玄音門門主淪落為百花樓頭牌?!

這簡直……好慘一門派!

老鴇將他們請到包間裏,笑著說:“兩位先在這等著,玄音門門主一曲表演還有半個時辰,到時候叫他過來陪你們。”

桌上擺了些水果和點心,郁秋便拿著吃,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門被推開,進來了兩名年輕貌美女子,先是欠身一禮,接著直接無視郁秋,來到滄瀾宗主面前。

郁秋:“???”

一名女主主動伏跪在他身邊,為他捶腿,另一名女子彎身為他斟酒,塗著丹寇的纖長五指捏著酒杯,恭敬地呈到滄瀾宗主面前。

郁秋捏起一顆葡萄送到嘴裏,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們。

阿青會怎麽做呢?

他總不至於為這種事情生氣吧?

出乎意料地,司珩青接過那女子端起來的酒杯,淡淡地說:“退下吧,不用伺候。”

郁秋有些詫異地看他。

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過於溫和了?

地上那名女子也驚訝地擡起臉,司珩青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下去。”

兩人稍顯為難,郁秋在桌上放了兩枚金葉子,道:“聽話,退下吧。”

都是混口飯吃,郁秋也知道她們不容易,賞了錢將人打發了,接著吃點心。

過了一會,進來了兩位清秀的小廝,搽著粉,描了眉眼,眼下塗著厚厚的紅胭脂,一個懷裏抱著琵琶,另一個捏著一根洞簫,稍稍欠身,溫聲說:“奴來伺候仙師。”

郁秋:“……”

還別說,挺好看的。

郁秋彎起唇笑了下,兩名小廝也看得出來,這位客人比較容易伺候,便主動上前,為她捏肩。

手指尚未觸到她肩,面前倏然出現一柄鋒利的骨劍。

司珩青將劍橫在兩名小廝面前,低眸看著郁秋,問:“師尊,徒兒哪裏伺候的不周嗎?為何要請他人伺候?”

郁秋眨了下眼,心想:這能一樣嗎?

但她沒出聲,也意識到阿青似乎有點生氣了。

算了,還是將人打發走吧。

她在納戒裏翻了翻,順手摸到了一些漂亮首飾,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司珩青目光落在一枚發簪上,眸光登時一變。

郁秋順手摸出來的首飾裏面,有一枚藏了不知多久的桃花簪。

簪花上還染著血漬,斑駁的血跡染在淺色的桃花花瓣上,像是湘妃灑淚染成的竹。

錯不了了。

那正是他當初買下來,打算送給她的。

郁秋將劍從他心口抽出來的時候,他輕聲哀求著,雙手緊緊握著劍刃,鮮血流出來,掌心裏正握著那枚簪花。

他沒能送出去的簪花,被她一直藏著?

司珩青握劍的手有些發抖,郁秋沒有察覺到,與那兩名小廝說:“這些賞你們,都退下吧。”

“仙師,”一名小廝垂著眸,將桃花簪揀出來,低聲說,“桃花,是送給心悅之人的,這枚簪花,奴不能收。”

郁秋適才反應過來,將簪花拿回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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