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情景，在顧流年的夢境中發生過很多次，可是真正血粼粼的展現在他面前，一切又仿佛是一場夢。

太不真實了。

顧司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曠，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意識漸漸渙散，離析……

都說人在將死的那一瞬間，前塵往事都在腦子裏過上一遍，老人們把這叫做走馬燈。

顧司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自己二十歲那年，從偏遠的鄉間，來到了繁華的京城。

那一年他生的唇紅齒白，穿著一塵不染的侍應生服飾，在五星級酒店的大廳裏來回穿梭，他的動作敏捷，有眼色又會說話，來往的豪門名媛都跟他打得火熱。

而葉雪，是唯一一個不帶著高高在上的眼神打量他的女人。

見過的人多了，他知道怎麽樣的女人能夠善待他，同時又給自己一個錦繡前程，於是幾番周折，他魚躍龍門，成了葉家的上門女婿。

起初，日子是快樂的，仿佛從地獄到天堂，可是人的欲望是無限的。

他突然發現這個花花世界，還有那麽多好玩的東西，還有那麽多紙醉金迷，驕奢淫逸，還有那麽多他想不到不曾見過的所在，只要有錢有權。

他的欲望像是氣球一樣脹大。

自私自利，是埋在心裏的一顆種子，名利是最好的肥料，日覆一日，他盤算，鉆營，設局，把不利於自己的人一個個鏟除掉，終於走出了自己的坦途……

快樂嗎？

比起那個一窮二白，在酒店裏端盤子的年月，有沒有快樂一點？

他不知道。

顧司一生都在為了自己打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比任何人都看的通透，可是到頭來……他臨死的時候，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是端著托盤在大堂中穿梭的自己，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裏，看著來往衣冠楚楚的客人，領著自己的小兒子小女兒，一臉自豪的跟旁人吹噓自己孩子的進步和成績。

那個時候，他在心裏想，有什麽了不起的，總有一天，老子的兒子，也要做人上人。

夕陽西下，最後一縷光芒漸漸淡去。

這一天晚上，洛七七如同往常一樣，在沙發上躺著追劇，手裏捧著一大包薯片，今天顧流年回來的要比往常都要晚一點。

他的衣服，不是早上出門的時候那一身，聽到他走過來的腳步聲，洛七七忙擡起頭，剛想問問顧流年怎麽換了一身衣服，下班之後去了哪裏，就看到他的神色也是怪怪的。

那種表情，是疲憊裏透著釋然。

洛七七很少在顧流年的臉上見到這種表情，他始終是眉目冷冽的，有種深藏不露，讓人看不穿的感覺，可是此刻，他的臉上表情柔和，帶著一點疲憊，一點輕松，換了拖鞋，走向她，到了她面前自然而然的俯下身，把臉貼在她的肚子上，聲音有幾分低啞幾分柔和：“今天兩個小家夥踢你了嗎？”

“沒有，今天安安靜靜的。”洛七七想到這裏笑起來：“我覺得這倆小家夥攀比心理很重，一個踢完，另一個也來一下，等他們出來，我要狠狠的打他們的小屁股。”

她仰起頭，哢嚓一聲把薯片丟進嘴裏，眼睛裏閃著細細碎碎的光。

顧流年莞爾，伸出手緩緩摸著老婆的肚子，想到不久之後，兩個小家夥就會降臨到這個世界上，覺得周身都被溫暖包圍著。

輕嘆一聲，他眷戀的把臉貼在洛七七身上不動。

心裏是風平浪靜的安逸，這回，他再不擔心了，他的兩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沒有缺憾，沒有陰影，他曾經遭遇過的所有打擊，傷害，都不會再發生在他的孩子身上。

輕輕的閉上眼睛，濃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之前的那些血腥的場面，醜惡的人影，都在顧流年的腦海中漸漸遠去。

而洛七七見他好一會兒沒出聲，這才想起了起來：“你還沒告訴我呢，顧渣，你去哪兒了？這麽晚回家！”

話音一落，男人卻還是紋絲不動，洛七七好奇的去看，頓時覺得哭笑不得，他居然就這麽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坐在地毯上睡著了！

洛七七氣的磨牙，低頭去看顧流年睡得香香甜甜的，想給他一個大爆栗讓他趕緊起來，到床上去睡，然而湊近了，又覺得他睡得實在是香甜。

睡夢中，似乎他的輪廓都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柔和舒緩。

最後，大爆栗是沒有的，洛七七低下頭，在顧流年的臉頰上吧唧了一口。

誰讓顧渣睡夢中都是秀色可餐呢。

洛七七這麽想著，決定向美色屈服，變換了一下姿勢，讓他躺的更舒服一點。

……

顧司的葬禮，是在一周之後舉行的。

顧流年和葉天佑都沒有去。

葉天佑走了，跟顧流年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讓他好好對待七七，聽說洛七七懷了寶寶，他笑的眼睛瞇起來，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時間過得真快啊，兩年之前，那個時候，他還是七七的男朋友。

兵荒馬亂，世事無常。

顧流年是第一次跟葉天佑好好說話，彼時兩個人站在機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顧流年到底忍不住問，你要去哪裏？

葉天佑也不知道，他搖了搖頭，其實心裏一直沒有答案。

要去哪裏呢？

有牽掛的地方才是家，而他不會再有家了。

轉過身，他對著顧流年揮了揮手，沒想到事到如今，來送他的會是顧流年，這個跟他水火不容的，同父異母的哥哥，送了他一程。

葉天佑想，他可能會去做一點有用的事情吧，對別人有用的事，而餘生最大的希望，就是生活的平靜健康。

如果這個覺悟來的早一點，也許，他現在會幸福很多。

顧流年站在原地，看著葉天佑瘦削的背影漸漸遠去，只覺得一切都荒唐又真實，而自己，終於是徹底走出了昔日的陰影。

真好。

葉天佑一走了之，剩下的爛攤子就要顧流年來料理，顧司惡貫滿盈，名下的產業統統拍賣抵債，連帶著梁氏也隨之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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