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織田澄月被帶到地牢時，江山已經易主了。

牢籠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在空無一物的牢籠裏，除了塵埃，就只剩下透過高處的一個小窗口射進來的一丁點可貴的陽光。墻體厚實，小窗上鑲著厚重的鐵柱，外面是泥地。即使她能砸穿墻，從地牢逃走，也會被馬上抓住。

何況她已經沒有怪力了。

一開始為了壓制織田的力量，在戰場上就用了多位將領夾攻她的策略。在形勢一邊倒的局面上，織田難以力挽狂瀾，而且連主君所在的城也在裏外合應之下被攻陷，得到消息的軍隊馬上奔潰了。

於是，她成為了今日的階下囚，在舊傷未愈之下又添新傷，還被灌下使人無力的藥水，四肢被鐵鏈封鎖在冰冷的墻上，在昏暗的地牢裏等待她的審判。

連續不吃不喝幾天後，她見到了付真一。

那個男人現在已經是君主，盡管他在逆賊時期就顯現出王的光芒，可是不得不說他在此時更加具有真正意義上的王者風範。

成王敗寇。

付真一踏入了她所在的牢籠，甚至放心地遣退了所有人。織田看著他大義凜然地站在牢籠門口，沒有再靠近半步，吃力地嗤笑道：“怎麽？離得那麽遠，怕我吃了你嗎？”

他沒有表情，淡然開口：“現在的我跟妳還有一條界線，我不願在界線打破之前靠近妳。”

織田只能吃力地擡頭看看他，覆又垂下了頭——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現在的局勢已經定下來了，妳的愚忠也夠了。”

付真一的嗓音是很有說服力的，聽著他說話就能被帶進他的世界。織田深知這種人的厲害，如果她一時沖動接話的話，最終只會受他擺布。

“不要算計。”

織田一震。

付真一繼續說：“我承認妳很聰明，但現在不要算計。妳今日的敗局，都是妳自己一手造成的。”

織田擡眼瞪他，他用冷淡的、能看透人的眼神註視著狼狽的織田：“為了重振家族，妳用了無數手段才讓織田家族再立雄威，可是現在的織田家族只是一盤吹散了的沙子。”

他頓了頓：“在發現局勢不利之後，織田家能叛則叛，能逃則逃，讓妳所忠心的那位主君氣得下令處死織田家剩下的幾十位家眷。而妳，卻還在為他賣命。這樣，值得麽？”

織田的雙眼透露出難以置信和驚恐。

織田家滅門的事，主君向她解釋是織田被逆賊畏懼以致潛入織田家滅門。

“他離不開妳的力量，所以才暫時放妳一馬。可是，走兔死良狗烹，如果現在仍然是他的江山，妳覺得妳會被怎麽處置呢？”

付真一沈默地凝視她。

織田忍住心裏巨大的沈痛，竭力反駁：“你說謊！我織田家就是被你們這些該死的逆賊所滅！別再用借口推脫了！”

“……盡管我有意招妳入我旗下，可是我從來不編織謊言誆騙他人為我賣命。而且妳，現在不就是一臉相信的表情嗎？”

付真一冷靜地說破她的內心，讓她不知所措。

如果這是真的，那麽她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跟當初的結果又有什麽不同？不、甚至更加悲慘了。

她垂目，流下了痛恨的淚水。

在消失的十天裏，織田家慘遭滅門，而回到這個世界的她降落在軍隊裏，免了她周波勞頓。本來被冠上背叛罪名的她在上書主君後得到面聖機會，她又重奪主君的信任。她以為主君對她的信任足夠多，所以當主君說織田家滅門是逆賊所為時，她從沒懷疑過。回來後短短一個月，即使有她帶領，軍隊也止不住地潰敗，最後落到這種局面，她也沒有懷疑過主君。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錯誤……

付真一似乎很滿意看到織田現在的模樣，稍微靠前了一步，彎腰看她，說：“為表誠意，我得坦誠一件事——妳消失的那十天，是我們安排的。”

織田再次震驚地看向他。

“沒有能壓制妳能力的條件，連殺死妳都很費勁，而我私心又不願妳死，所以只能讓妳‘神隱’。”

神隱。

使用神力將活者送到神所在的世界——說是神的世界，其實那裏根本是荒蕪之地。

不過也有像織田這樣子被送到另一個世界的。

著落點不是付真一能夠控制的。

“十天，時間足夠讓我們在沒有妳的阻力之下完成很多事，徹底打定局勢也是在這十天完成的。不得不說，織田澄月妳是我們的頭號敵人，可也是我們最想拉攏的人才。”

織田看見他的身影越來越近，他的眼神裏是真摯的、誠懇的光彩。織田也不得不在心裏承認這個男人是能夠讓人替他賣命的。

“我知道妳的力量伴隨著詛咒，可是我對那種力量沒有興趣，我需要的是妳的智慧。”付真一直直地看進她眼裏，“妳大概不清楚，妳一族的病除了怪力，還會附帶一種近似神力的能力。妳母親的預知，就是其中一種。而妳，大概是那種近乎能預知每一步的智慧。”

織田輕笑一聲，說：“如果我有那種能力的話，現在就不會是這種下場了。”

付真一站直：“好的刀要在會用它的人手上才能體現它的價值。妳從一開始就效忠錯了對象。”

織田不說話，臉上的陰影讓付真一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是交涉破裂嗎？”

織田還是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你們把我神隱到了另一個世界，我在那裏遇到了一群少年，他們告訴我，他們的世界沒有殊死搏鬥，人人都可以追求自己的夢想而活。我第一次嘗到身為人的感覺。因為太和平了，讓人不自覺地淪陷進去。我想，如果能過生活在那樣一個世界的話，或許我就不再是現在的我。付真一，你能實現這樣一個世界嗎？”

“……我致力於此。”

織田聽了他的回答，不知是讚同還是諷刺地笑了下。“如果那樣一個世界沒有主君，你會為了實現它而去死嗎？”

付真一首次在與織田的交鋒沈默不語。

“這樣說來，你跟我所愚忠的主君也差不多呢。”織田滿滿的諷刺，神情卻很是悲哀，“在很久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所以家族應當對我尊敬有加，對我的命令不得有違。可是在那裏遇到的一個少女告訴我，我不是別人故事的中心，沒有理由占領他們的生活。我從始至終都是為了自己一個人拼命，自己看著自己一步步變得殘忍、無情，沒有人看到。因為我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中的主角，可是我卻一直以為自己能掌控所有人。現在的你，和我，都是這樣子的人。”

牢籠裏回歸了大片的沈默。

付真一從手袖裏拿出一把匕首，冷聲道：“看來妳拒絕了我的邀請，那麽我就只能讓妳的生命結束在這裏了。在臨終時，妳有什麽遺言？”

織田看著閃著冷光的匕首，就像過去每一次在戰場上與敵人交鋒一樣，她毫不畏懼，即使真正的死亡當頭，她也是能坦然地赴死的。在付真一問她的遺言的時候，她感覺到一種解脫前的放松，神情柔和了起來，回想了她的一生。

現在想想，遺憾真的好多。

特別是對那個少年的遺憾。

能夠在那裏活過十天，比在這個世界活上十年都要幸福得多。

她織田澄月能在死前做回一個“人”而不再是一個“兵器”，應該能將所有的遺憾都填滿了吧。

可是、可是，如果還能夠的話……

“我好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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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很多年了，跡部偶爾想起那十天，越來越覺得像是個虛幻的夢。

在聚會的時候也有人無意中談起過，那語氣就像是說起一個強勁卻早逝的對手。

從聚會回去的路上，跡部坐在看著冬日的街道，回想著那年夏天的事。

都忘了，記不太清楚了。

那個人在他心裏像是冬日裏哈的一口白霧，朦朦朧朧的，一瞬間在寒冷中消散了。

煞祺老了，跑不動了，只能好好養在馬廄裏。

跡部不時去看看它，問它能不能感應得到她。

煞祺無力地看他。

也是。跡部也覺得自己強“馬”所難。

車子停在紅燈前，跡部看著行人道上的路人來來往往。

連成為陌生人的可能都沒有，消失得徹徹底底。

行人中突然出了一個小個子女孩，大概上小學的樣子，背著書包。原本跡部沒有留意到她，可是突然聽見有人叫她：“澄月！”

澄月。

是她的名字。雖然他從來沒有叫過她這個名字。

跡部看向那個小女孩，也許帶有一絲期待。

那個女孩，有著一雙靈氣的眼睛——不過長得不像她。

不是她。

小女孩回頭看她的小夥伴，然後歡快地笑著跟他一起走了。

跡部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海中。

忽然又都想起來了，又清清楚楚地記得了。

很清楚地想起她第一次微笑著道謝時的畫面，說“只是我們恰好在一起”時的無知，慌張地跑掉的背影，每一次昏迷時的睡顏，在球場上挑釁眾人的高傲……

那些本來被時光沖淡的細節，再次向他襲來。

遺憾又懷念。

在那個世界過得好嗎？

——應該過得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後的幾句話：將軍來到網王的世界是個陷阱，不過也是個意外，連回去也是有人操控的，她的命運沒有因此而改變，被改變的只有她自己。我想寫一個很遺憾的故事，不是那種有了惡就要變善，有了誤會就要解除，有了愛就要圓滿的故事，因為將軍在網王裏的存在就是短暫的，很多讓人感覺無力的事情比讓人感覺圓滿的事情是無法避免的。當那種讓每個人都感覺無力的事情出現時，可能就是一段遺憾的出現。

想表達的還沒有好好表達就結束了故事。這個故事寫得還不是很好，因為本人功力還不足夠深厚……希望下次能做好一點。

歡迎吐槽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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