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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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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繡球那日,樓驀蘭被接回家中,樓員外左一句“天譴”右一句“劫數”,頓時教她心中郁卒。

長生便以“仙師之徒”的身份出場,道:“家師忽有要事,方才雷遁登天而去,臨行囑我,若是與呂氏悔婚,只怕小姐性命有虞!”

書中仙人的餘威尚在,樓員外頓時生出怯意。

“不過,孤——”長生裝腔作勢裝過了頭,險些語出驚人,“顧及員外不舍愛女之心,今有一計,卻不知爾等是否相從。”

樓員外忙道:“請仙子賜教!”

“仙…子…”

被這稱呼打敗的長生內心吐血三升,卻學著雍卿的樣子面無表情道:“婚事照舊,另尋一人扮作小姐,入呂家替嫁。”

“什麽?替嫁!”樓驀蘭猛地擡起頭,臉上適時地表現出三分傷痛,七分不忍,“可我與呂公子是真心相愛的!”

長生在袖下朝她比了個讚許手勢,神色依舊高貴冷艷:“呂公子如今已成癡傻之人,他或許都認不得你了。”

“小祖宗啊,若不是這個呂棠越,你怎會大病三年?”樓員外也圍著驀蘭團團轉,苦口婆心地勸,“這世間大好男兒多的是,除了他以外,你喜歡誰都行,為父就算砸進全副身家也給你弄回來做夫婿!”

“樓小姐,三年執念,也該放下了。”長生瞇了瞇一雙桃花眼。

樓驀蘭便不說話了,默默地以袖拭淚,一副終於心灰意冷的樣子。

而在呂府,雍卿一句話便解決了所有事情。

鳳凰神將法力深厚,且在神魔戰場歷練已久,不怕雷劈,也無需嘴炮——她直接化作呂棠越的模樣,對著呆若木雞的呂太守夫婦道:“仙師命我代呂公子迎親成婚。”

呂家哪敢不從。

三日後,五禮畢,樓府十裏紅妝嫁千金。滿莊裏邊,凡是樓呂兩家鋪面皆裝點一新,當下城中竟處處張燈結彩。雖是大喜事,人們臉上卻都似笑非笑的,看著有些滑稽。畢竟誰也沒能料到,兜兜轉轉數年光陰,樓家小姐還是嫁了三代世仇的呂家公子。

卻說滿莊有個“折花送嫁”的習俗:迎親歸途中,儀仗必須繞城外一圈。在此之前,新郎需親手摘下一朵鮮花,佩在新娘鬢間。此花越美,便寓意著夫妻二人往後日久情深,越發的和和美美。

今日這位新郎顯然將此事忘到了九霄雲外,但看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竟無人敢出言提醒。

接親回呂府,自江畔經過時,大紅花轎裏才後知後覺地傳出新娘子一聲怒氣沖沖的質問:“花呢?”

雍卿被凡人的繁瑣禮儀安排得一臉懵圈。她轉到花轎前正想問“什麽花”,忽然間周遭凡人皆被定住,花轎簾子無風而起,現出轎中那位身著鳳冠霞帔的新嫁娘。

剎那間,雍卿仿佛身在一面七寶琉璃鏡前,鏡中映出的容顏,堪稱霽月清輝之美。

她驀地聽見了梵界傳來的樂聲,天地間雕零已久的第一朵紅蓮,在此刻重新綻放:花色撚線,霞光裁錦,羅裙飛旋如潑血,濺起灼灼星輝。

朦朧間似有個極具威儀的聲音笑道:“只有天地間最美的一件嫁衣,才配得上天地間最美的新娘。”

“轟隆”——

晴天忽地雷動。

天上掉下來一團灰撲撲的物什,驚得雍卿猛地回魂。

幻象頓時破滅,轎中哪有什麽寶鏡,沒甚形象的小美人倒是有一個……

紅綾蓋頭丟在腳邊,新娘子正翹起二郎腿,大嚼著一只燒雞。

“她”大約有被雷聲嚇到,此刻正呆呆地鼓著腮幫子忘了繼續嚼。

在雍卿和長生中間,那團物什抽搐了幾下,倏地彈跳起來,抖落一陣浮灰。

灰塵如煙騰起,一本書冊也在其中緩緩升空,然後爆發出瘋狂至極的笑聲:“哈哈哈哈你們兩個在反串過家家麽這是哈哈哈哈哈哈實在太好笑了救命哈哈哈哈哈!”

雍卿:“……你誰?”

那書冊語氣不悅道:“你這呆鳥,這才幾日便不記得本仙了不成?吾乃執掌無極天書的書中仙人是也!哦對了,還兼職南鬥宮司命星君。”

“真是萬幸啊,天雷怎麽就沒劈死仙官您呢?”長生悻悻地丟開燒雞,撣了撣裙上的灰塵,趁機避開雍卿有些古怪的眼神。

他忽然想起當日提出這個計策時,說到假新娘的人選,雍卿理所當然地看著他,一臉“舍你其誰”的表情。

“什麽?你你你居然想娶我?”當時長生也不知自己是羞是怒,反正忍不住如此吼道。

雍卿也沒否認,微擡下巴意指樓驀蘭:“你跟她,有一點像。”

奈何長生只顧著想些有的沒的,自個人低頭咬著袖子,腦補得一張小臉紅通通,稀裏糊塗地就成了樓驀蘭的“替嫁新娘”。

這本灰不溜秋的書冊知曉了來龍去脈後,差點把自己笑裂了。

“好,很好!現下樓員外以為不是自己的閨女嫁人,呂太守又以為不是自己的兒子娶妻,總之生米先煮成了熟飯,看那些糟老頭子還怎麽賴賬!”笑夠了之後,書中仙人表示十分欣賞這些小年輕的犀利做法。

作為此事主謀的長生得了誇獎,臉色總算好看了一丟丟:“得快些走了,呂公子還在府中暈著呢!”

雍卿點點頭,正要繼續前行,卻被長生扯住了衣袖:“給我戴的那朵花呢?”

破書冊在旁掀開封面指了指江上成片的芙蓉花:“喏,那兒不就有?”

兩只小動物雙雙看去。

雍卿話不多說,飛身掠上江面,要去摘叢中那枝最盛美的花。

“芙蓉花那麽大一朵,怎麽戴在頭上啊!”長生在岸上憤怒得直嚷嚷。

書冊賤兮兮地上下抖動:“重點是,夢境陣眼就在其中,若是拿不到的話,你們一輩子都出不去啦!”

這話成功嚇得長生閉了嘴。

待雍卿回來,他急忙指著她手中那枝花問道:“仙官,是不是這朵?”

書冊搖身變成人形,正要拿過花仔細看看,雍卿卻沒給:“這一朵,我在夢境外見過。”

長生一顆撲通亂跳的小心臟終於落入肚底,開心得直歡呼拍手。

書中仙人有點不可置信,指著轎中樂不可支的狐貍問雍卿:“‘她’是誰?”

“樓……驀蘭?”雍卿歪了歪頭,表示迷惑。

長生要炸,書中仙人暗中對他彈了個噤言咒,微笑道:“對,‘她’是樓驀蘭,是你的新娘。”

雍卿楞住:“我大概,並不能娶妻?”

“不不不,你可以的,你現在可是呂棠越。快走吧,還要去拜堂呢。”

然後她就被書中仙人推到迎親隊伍前,不知何時已解禁的儀仗吹吹打打繼續前行。

書中仙人又變回破書冊,飄在花轎中,語氣頗訝然:“這小鳳凰不對勁,怕是剛剛被什麽迷了魂……不過她果真是個臉盲,能認出先前白溪客手裏拿的這朵花,卻認不出你來。若離了這夢境,那不得把本仙都忘到九霄雲外?”

“不可能!之前在神魔戰場,還有夢境外的時候,他都認得我的!”長生要鬧了。

被書中仙人無情反駁:“若本仙沒記錯的話,你當時披著她的一領羽氅對吧?”

“好像是這樣,我先前要扮假新娘,就先還給他了……等等,你怎麽知道這件事?”長生終於有了點警覺之心。

書中仙人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本仙無所不知。”

小狐貍急得快哭了。

“好了好了,還是那句話,生米煮成熟飯,就不怕她也賴賬!”書中仙人隨口敷衍之。

長生慘兮兮地咬著袖子:“怎麽煮?”

“就,拜堂成親唄。”

“哦。”長生總算消停下來,安安靜靜地端坐在花轎裏。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發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事情。

“……你剛剛是不是說他被迷了魂?”

“沒有,是小陛下聽錯了。”書中仙人飛快地應道。

長生又要鬧了:“仙官心虛了!之前你從來沒這麽尊敬過我這個青丘狐帝的!是什麽小妖精迷了他?快告——”

書中仙人打了個響指。

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以一本破書冊的形態打的響指,反正長生“咚”地一下栽倒在轎中。

世界終於清靜了。

“你這小狐貍,說到跟小鳳凰有關的事情就那麽激動,何苦來哉?”書中仙人看著昏睡過去的他,悠悠一嘆。

“又是一雙癡兒啊。”

到了呂府,鋪天蓋地的紅字紅綢紅燈籠,那股子喜氣簡直是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呂太守夫婦面帶假笑與賓客們敷衍了幾番,然後局促不安地坐在堂中,好似一對熱鍋上的螞蟻。眾人瞧著,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終於,新郎與新娘牽著紅緞進來了。

庭中日光大盛,這雙璧人仿佛從光中走出。新郎官著金冠紅袍,容貌極清俊,卻面色冷峻,眼神也睥睨,誰給“他”瞧上一眼便覺整個人涼了半截。新娘子遮著紅蓋頭看不見模樣,身段倒是搖曳多姿。兩人手中所牽的紅緞中間還系有那枚棠花蘭草的繡球,使呂太守覺著分外礙眼。

“一拜天地!”司儀高唱道。

新人們暈乎乎地轉向堂外,跪了下去。

跪出兩聲天外驚雷,宛如萬裏無雲的晴空被撕出兩道裂縫。

此時堂間氣氛靜得有些肅穆,不知哪個沒眼色的幹笑了一下:“今天打的雷有些多啊呵呵……”

司儀不動如山,繼續高唱:“二拜高堂!”

新人還未有動作,呂太守先跳了起來接連擺手:“跪不得跪不得!”

“咳咳。”司儀頓了一下,清清嗓子,很快便給出臺階,“呂大人憐惜子與媳,免此一禮。那就,夫妻對拜!”

雍卿與長生站開了些,面朝著彼此又一跪。

毋論旁人,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曉,此間拜堂的竟是一女新郎與一男新娘。

不知性別,不知名字,卻知彼此心意相屬。

“莫說小姐癡,也莫說公子癡,更有癡於二人者啊。”

那司儀微微地笑了。

若此時有人能越過雲層望至九霄之上,便會驚異地發覺,一卷浩大如海的無字之書橫亙於天際,玄妙地攔住了來自天外的無數紫藍閃電。

這壁廂鬧哄哄地拜過了堂,進了洞房以後,閑雜人等全被司儀掃地出門。

“快,趁那些老家夥還沒回過神,咱們趕緊把樓小姐呂公子換回來!”長生坐在喜床上急匆匆地說完這一句,直接化作原身。

鳳冠霞帔散落成堆,白絨絨的一只天狐崽子從裏頭艱難地露出小腦袋,鉆出來後猛地甩了甩身後八條尾巴,整個狐炸毛炸成一朵蒲公英。

書中仙人還是剛才的司儀模樣,這會子沒忍住,上手捋了好幾把狐貍毛,見雍卿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這才笑笑作罷。

長生倒還兩眼懵懂:“仙官,樓小姐還在她繡閣裏呢。”

書中仙人不懷好意地笑道:“是呀,你們也還在她的夢裏呢。”

“仙官你呢?”雍卿難得主動問話。

“我?我在上邊給你們擋著雷劫吶。”仙官他以袖掩口假裝受寵若驚,“不逗你們玩兒了,要將樓小姐接來倒並非難事,畢竟她名姓已入呂家族譜,就不怕門神阻攔了。”

“可呂公子卻還未醒。”長生又道。

書中仙人伸手招來落在喜床上的那朵芙蓉花。此花本已美甚,到了他手中更是放出灼灼光彩:“因為此間乃花靈夫婦贈與樓小姐之夢,本仙之前忘了這茬,所以呂公子剩下的那一魄應是留存於現世中,小狐貍你去引回來吧。”

“啊?要我自己去嗎?”一聽要單獨行動,長生便眼巴巴地望向雍卿,心裏又是害怕又是不舍。

雍卿還沒反應過來,書中仙人已使出激將法:“你,該不是怕了吧?”

這狐貍還真就中招了:“誰,誰說的,自己去就自己去嘛,我才不怕!”

芙蓉花瞬間枯萎,化作一陣光屑拂在長生身上,不過片刻他便原地消失了。

“說吧,小鳳凰,此前是什麽讓你魂不守舍的?”書中仙人拍了拍手,忽地問道。

雍卿倒也未曾隱瞞:“一朵紅蓮,化生成一個新娘,像樓小姐,更像‘她’。”

“紅蓮化身,竟不是像緋霧麽?”

書中仙人一臉訝異,見她沒想起來是哪個,只得解釋道:“哦,就是跟你法器並蒂而生的那個花靈。”

“不,紅蓮非本體。”雍卿搖搖頭。

“本仙知道了,是紅蓮寄世!”書中仙人想了許久,猛地一擊掌,十足篤定地下了結論。可仔細算了算時間,更覺著不大對勁了,“但此事乃是發生在天地浩劫之前的秘辛,你那會子連顆鳳凰蛋都不是,怎會見此幻象呢?”

雍卿沒說話,只是又搖搖頭。

“也罷,前塵俱往矣,沒什麽要緊的。”

自我安慰般說完這句話,書中仙人一揮袖,地面便如紙面被火焰灼開,顯出現世景象——

“看看小狐貍當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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