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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碧山還被暮雲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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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天之上,梧桐樹之巔,鸞鳴宮。

紫凰有了上次被拒宮外的經驗,此次並未走正門。鸞鳴宮的結界雖厲害,對紫凰卻沒有絲毫的影響。當年帝霄見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生怕結界傷了她,便給了一道玉符。紫凰從未動用,沒曾想第一次動用居然是為了給閔然打探消息。

若依紫凰以往的秉性,進不去門是決計不會進的,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此次紫凰不光為了天界集解天兵之事,自然也想打探打探彭沖的事。紫凰斷不信彭沖是奉命截殺自己,所以不管閔然和雲蓮如何打探。紫凰都不說跟誰決鬥,也是怕閔然將此事遷怒帝霄身上。在天海的日子裏,紫凰因做了許多奇怪的夢,時時會想起與帝霄在一起時的日子,憶起來他不少的好處和良善。

一路走來,鸞鳴宮變幻多端的景色,饒是見多識廣的紫凰也不禁嘖嘖稱奇。自小跟著閔然去過天界各處,那些也曾讚嘆過的景色,此時回頭看,哪裏及得上新修鸞鳴宮的萬一。這麽多年不見,帝霄似是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這宮殿的建造上,可謂處處雕梁畫棟精妙絕倫。不知花費了多少金銀與法寶,好在羽界家底甚厚,鳳凰族又是出了名的好奢華,帝霄如此倒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整座鸞鳴宮雖經過大肆的改造,具體方位還是沒有變化。帝霄居住的含元殿,依舊是鸞鳴宮最高的宮殿,兩側的翔鸞和棲鳳延伸開來,整座宮殿宛若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含元殿內園引入了一個巨大的人工湖,此時湖中蓮花開得正好,在陽光下搖曳生姿熠熠生輝。湖心正中一座陽春白雪戲臺,與岸邊的琉璃看臺遙遙呼應,一派逍遙春色。

岸邊的亭臺是用珊瑚與琉璃建造而成,被一棵巨大梧桐樹遮蔽著,遮去了大部分陽光,只有細細碎碎的光線灑進去。微微細風,粼粼湖水,帝霄半瞇著眼眸,悠哉地倚在貴妃榻上。一名艷光四射的女子坐在腳踏上,偎在帝霄胸口。

當真是如此愜意奢華,惹人艷羨。

兩人時不時地耳鬢廝磨,遠遠看去,說不出的柔情蜜意恩愛有加。這對璧人如此地般配又相映得彰,一眼望去讓人自慚形愧了。紫凰在對待夙和之外的人,從不會有女兒家的羞澀和羨慕。見帝霄如此,卻有種吾家有兒初長的錯覺。紫凰又想起上次的壽宴那蜂擁而至的眾家神女,又不得不感嘆帝霄艷福無邊,又對他當初的失約也甚為諒解了。重色輕友什麽的,帝霄絕不是一個人,紫凰自己又何嘗不是。

紫凰瞇眼,吹了一個口哨,調笑道:“尊主殿下艷福不淺喲!”

帝霄早察覺有氣息靠近,卻並未感到危險。本以為又是潛入宮中刺探的神仙,心中冷笑連連。自己借修剪園林的名義,調兵遣將訓練精兵,蟄伏天時五年之久。直至此時天界眾神才發覺些許端倪,當真不值得畏懼。不想那宵小之輩毫不遮攔越走越近,帝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打定主意看他到底所圖何為,不曾想卻聽到這般熟悉的聲音。

這一聲落,帝霄莫名的驚慌失措和一些錯亂。驟然擡眸,一眼似歷經了千年萬載,帝霄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被什麽狠狠地敲了一下,胸口隱隱作痛,耳邊轟鳴陣陣,頭暈目眩,各種滋味齊齊湧上心頭。想哭又想笑,思念、心痛、憤恨、怒意、歡喜,目接不暇地轉換著,但似乎什麽都沒有。腦中心中都是空空一片,只有眼裏的這一人。帝霄許久沒有反應,怔楞原處。

千年都不曾變過的紫金蓮花冠,一對熠熠生輝的步搖鑲嵌著艷紅奪目的寶石。讓她看起來艷麗而俏皮,水光波動的杏眸隱含著喜悅,小巧微翹的鼻梁,嫣紅的櫻唇勾起了微笑的弧度。那身緋紅色的紗裙在微風中輕輕拂動,宛若騰空欲飛一般。如此地嬌艷欲滴觸動人心,讓帝霄舍不得移開眼眸。

紫凰看清帝霄容貌後,微楞了片刻。人間百年,天時十年。不過十年的功夫,帝霄已再不是少年的模樣,長成了硬朗朗的男兒。緊蹙的眉頭再無半分的柔弱與病態,原本白皙毫無血色肌膚,此時卻是健康的麥色。那雙水霧彌漫的鳳眸銳利而有壓迫感,眉角的金色刻紋比以前濃重了許多,可見他的神力高了不少。那緊抿成一條線的唇讓他更像一個王者,威嚴而薄情。

眼前的帝霄讓紫凰十分陌生,隱隱有些明白。兒時的夥伴,那個曾對自己百依百順軟聲軟語的帝霄,已經遠逝了,此時站在眼前的是天羽界的尊主殿下。這一瞬,紫凰說不出的失落和懊惱。若早知會如此,當年該對帝霄好一些。如此才不算辜負了這段無暇的友誼,只是現在看來,從此以後還有沒有機會都不好說。

帝霄抿著唇,明明才十年的光景。她眉宇間的稚嫩與青澀已然褪去了,整個人多了幾分溫柔繾眷。明明身著赤紅色的紗裙,卻再無往日的英姿勃勃肆意飛揚的神采,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祥和之氣。想來所有人都以為她魂飛魄散時,只怕她是被佛家救走了,否則這般的祥和暖意,絕非十年便可以修煉出的。雖救回了性命,但一個沒有妖丹的妖怪,還能有什麽用處,只怕命都不會長久。

帝霄思及此,覺得煩亂而躁郁,卻又覺得十分解氣。想當初自己神魂不穩,日日為她奔波勞神,絞盡心思地為她位列仙班做鋪墊。她卻從不知道珍惜半分,對自己鮮少有好臉色。每次都十分不耐,若非是有事相求,絕不會主動來東天,更不會有半分和顏悅色。帝霄暗恨當初的自己沒出息,尤是那些年只為了讓她多看兩眼,不惜落淚博取關註。

鳳凰淚乃是心頭之血,每一滴都是生命和精力的流失。不管是否能達到目的,帝霄每次落淚後,都要修養好長一段時日。她每次得知自己生病修養,從來都是不聞不問。即便如此,自己仍然如著了魔般地心甘如怡,用下賤至極來形容都不為過。帝霄回想至此,只覺自厭自棄,哪裏還會想起得知紫凰魂魄散盡時的失魂落魄。

婉華仙子見兩人一直對視不語,氣氛又說不出的怪異,心中莫名地感到威脅。雖眼見紫凰容貌在眾多神女中並不多出眾,可這莫名的危機感也屬第一次。便是往日對上那些有意來討好,艷光四射的神女也不曾有過這感覺。

婉華驟然起身,指著紫凰怒喝道:“大膽!何方歹徒竟敢擅闖含元殿!”

這一聲怒喝,將帝霄和紫凰都拉回了現實。帝霄嘴角溢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今日的紫凰穿著一身緋色紗裙,手中還拿著精致的盒子。緋色是以往帝霄最為喜歡的顏色,至於手中的盒子定是些不值錢的小物件。帝霄嘴角的諷刺更重了,紫凰有意投其所好時,定是有事相求。千百年來,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這拙劣的伎倆倒是一點都未改變。

紫凰見帝霄毫不掩飾的諷刺,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不禁嗚呼哀哉。紫凰漏算了很多,自然也知道帝霄諷刺自己是有所求來的,但既是來了,只有硬著頭皮上前了。

紫凰幹咳了兩聲,笑道:“前些時日剛回家,便想來看看帝霄最近如何了……”

帝霄越顯濃重的諷刺和無聲的靜寂,讓氣氛越來越尷尬。紫凰想好的溫言軟語也有些說不出口。往日說這些是把帝霄當孩子哄,毫無負擔。今日對著這般的帝霄說這些,到底是顯得太過伏低諂媚,沒自尊了。

婉華仙子見帝霄不語,但眸中的諷刺卻越顯濃重,便有些放心。對著紫凰這修為不太高的小妖到底是不喜:“殿下的名諱是你一介小妖能隨意喊的嗎?”

紫凰一楞,見帝霄不但沒有幫忙的意思,隱隱一副看戲的姿態。紫凰知道他們是有意刁難,但想起以前自己對帝霄的惡劣何止千百倍,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只是心中到底失落情誼的遠逝,掛在唇邊的笑容也有些維持不住了。

紫凰將手中的盒子放在了桌前,想了想才開口道:“帝霄看看喜歡嗎?”

婉華見帝霄並無拒絕之意,便將盒子打開放在帝霄眼前。一塊很普通的金鑲玉,唯一可取的便是這展翅欲飛的鳳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雖如此也不算個稀罕物。

帝霄只瞟了一眼,嗤笑出聲:“你這廝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這般溫言好語又拿了東西來,不知所謂何事?該不是想拿這破爛玩意,換本尊九萬年才得一顆的丹果吧?”

紫凰楞怔,若帝霄不說,紫凰早不記得還有丹果一事。但是那麽一說,倒又想起來柳醉生了。事過百年,不知柳醉生用何種辦法解決了此事,只怕離了東天回家說一聲,還要去樹妖那裏看看。

帝霄見紫凰陰晴不定地站在原地,便覺得自己有些厭煩。從來都是如此,若用不到自己,百年也想不起來自己,若能用到自然軟言軟語的哄騙。兩人幾百年的相處,帝霄只覺得當初數百年的真心換來這般的虛情假意和百般利用,厭煩又惡心,看都不想再多看紫凰一眼。

帝霄諷刺的笑容中又多了幾分不耐和不喜,冷笑道:“你丹田裏已沒了妖丹,便是給你丹果,你也活不了多久。不過是平白浪費了一顆丹果,再說若要相求便需拿出誠意。這種人間處處可見的破爛玩意兒,當真以為本尊還如以前那麽傻嗎?”

紫凰擡眸微皺了皺眉頭,便是知道自己與帝霄只怕再回不去從前,也沒曾想過他會如此地刻薄尖銳,翻臉無情。若是往日紫凰定然一盒子砸在帝霄臉上,可此時卻不覺得自己有何資格如此。他既然沒再說往日情誼,自己再去攀附,反而會更加地被看輕。帝霄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對,只是不願再被自己哄了而已。若長大便是這樣的結果,當年便該對他好一點。這世上哪裏會有那麽多的以德報怨,誰讓往日自己欺人太甚,如今只是風水輪流轉罷了。

紫凰抿唇道:“你怎知道我沒有誠意,這鳳凰可是我根據你的原形雕刻而成的,花費了不少功夫。不過你若真不喜歡,我再送別的過來就是,何必將話說得那麽難聽,平白傷了咱們多年的情誼。”

帝霄冷笑一聲:“本尊只記得以往你的百般不喜和敷衍,可不記得和你有什麽情誼。若說真有什麽,也不過是你對本尊的利用罷了。平日裏口口聲聲說要靠自己的本事,到了出事卻總是等著本尊營救。晚了一會都會對本尊甩臉色冷嘲熱諷,還說什麽眼裏只有帝霄,沒有羽界尊主。若本尊不是這東天的太子,拿不出護你的權勢,只怕你連敷衍都不肯。”

紫凰垂了垂眼眸:“你說的這些我都承認,此次在遇險之際,我也曾想過這些。、那時多是我的不對,總以為自己很了不起,覺得世間沒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出了事也從不找爹娘求救。我游逛天地並非一直一帆風順,之所以有恃無恐,只怕心裏也是知道,不管出了何事,不管何時何地,你絕不會丟下我不管。只因你自小對我百般護佑和疼愛,我便以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所以從無感激之心。”

紫凰輕吐了一口氣:“我口口聲聲不許你仗勢欺人,看不上你出門便依靠父母和羽界權勢。但是若無這些,我被趕出家門後決計不會過得那般自在。我仗著你的庇護胡作非為,又過於自私自利唯我獨尊。明知你身體不好,卻總是讓你操心牽掛。有時便是知道你是為我好,只因我心情不好,或者覺得自己又要依靠你而不願承認,故意曲解你的好意對你態度惡劣,甚至非打即罵。”

帝霄低低笑出了聲:“這般的懺悔討好,倒是讓本尊更害怕了。只怕你今日所求必然不是小事,否則以你的性子是決計不會在此費盡心思。你能放棄了往日的自尊自傲說出這番話來,倒真讓本尊刮目相看了。往日裏當真小瞧了你,本以為你自來是個沒心沒肺,萬事不在心頭的性子。怎知你卻還是個能屈能伸的女諸葛,這番的心計當真是讓本尊自慚形穢啊。”

紫凰擡眸與帝霄對視:“若你這般認為,我無話可說。但我說這些並非是放棄了自尊自傲討好你,而是事實如此。我獨自一人在海裏躺了許久,往日瑣事俱上心頭,思來想去明白了很多了事。實然我已經長大了,沒了任性的資格。不管喜歡不喜歡我都有自己的責任,再不能躲在一處,等待別人為我遮風擋雨了。”

帝霄抿了抿唇,臉上的調笑再不覆見。許久許久,才開口道:“我們相識幾百年,本尊有多了解你,你就有多了解本尊。是以你說這些話肯定是有目的的,既如此我們便不必繞圈子,說說你到底所求何事?”

紫凰杏眸中終於有寫怒意,怒極反笑:“你覺得我會求你什麽?”

婉華仙子看向目光隱晦的帝霄,強笑道:“殿下不是還要去天和殿給請安嗎?這會已不早了,殿下的閱卷都看完了嗎?”

帝霄恍然悟起身畔的婉華仙子,不禁輕輕一笑。將她拉入懷中,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本尊的婉華最是溫柔體貼明事理,不知比那些自以為是的女子強了多少。婉華莫要著急,待本尊打發了這小妖便陪你去看母後。”

紫凰被徹底地無視了,見自己的品性又被帝霄拿來討好芳心,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不用你打發,正好我也想去凰後與鳳皇,與你們同去便是。”

帝霄側目看向紫凰,見她似乎並未生氣,就連剛才想發火的苗頭也似乎被掐了,著實有多些奇怪。帝霄記憶中的紫凰可不是如此能忍辱負重的性子,見她這般說,便是真的沒有生氣。可不知為何,帝霄卻十分生氣,冷聲笑道:“你一介小妖,有甚資格求見本尊的父皇母後?”

紫凰挑眉道:“殿下不用朝自己臉上貼金,我又不是為了你。我爹娘十分惦念叔叔嬸嬸,我自該替他們去看看。”

帝霄挑了挑眉頭,瞥了眼一旁的金鑲玉,臉上的嫌惡毫不遮攔:“你這小妖端是詭計多端,見拿這破爛玩意,又說了那麽多好話打動不了本尊,便退而求其次求父皇母後。不過可惜的是你久不到東天不知內情,如今這鸞鳴宮可是本尊獨自當家做主。你有那點心思,還是不要花錯了地方。”

帝霄見她眉頭越發緊蹙,心情再次好了起來:“本尊與你好歹有幾百年的情誼,知你雀池山貧瘠拿不出好物件,也並未想貪圖你什麽。但今日你若能跪下求乞,不管你要什麽,本尊都應你可好?”

紫凰緊蹙眉頭,驟然擡眸:“帝霄!你這是何意?”

帝霄的手指細細地摸著婉華的臉頰,不在意地笑道:“帝霄這名字可不是你這一介小妖隨意叫的。你口口聲聲說自己錯待了本尊,難道還不許本尊給自己討回一些公道嗎?你來求乞,自然要拿出所有的誠意和耐心。如今才受了幾句話,便又擺出這般臉色,你真當本尊是三歲的稚童,可隨你戲耍嗎?”

紫凰一雙杏眸逐漸冷了下來,緊緊盯著依舊溫存恩愛的兩人,沈聲道:“若是以往的帝霄,他開不開心我還會在意。但此時的殿下並非是我的責任,殿下不覺得如此折辱我,有點過分了嗎?”

帝霄側了側眼眸,語氣不善地說道:“你覺得過分嗎?若本尊記得不錯的話,以往也是本尊拿你當責任,為你善後。現在本尊不過是不願平白幫忙,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卻拿往日情誼做籌碼,這番死纏爛打要挾本尊。當真失了你雀池山和你爹閔然妖神的臉面。”

紫凰終是再也壓不住心中那股怒氣,厲聲道:“殿下可以數落我,但絕對不可辱我父母門楣。我自小是得殿下多番照顧,但我爹娘並不欠殿下什麽。若殿下覺得我還欠著你,大可隨意驅使紫凰直至殿下滿意為止。”

“嘖嘖,不過說兩句便生氣了,剛才不是一副俯首做小的模樣。如今再也裝不下去了,還是知道討不到好處,懶得裝了。”帝霄突然有些莫名的緊張,還記得以往不管紫凰做了多過分的事。只要拉住帝霄的手溫存地說上一些好話,帝霄必然氣不起來,甚至會十分歡喜。此時帝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所謂何事,會這般地糾纏不放。

紫凰眼見帝霄鄙視的眼神和嫌惡的模樣,只覺氣憤難當又傷心無比,沈聲道:“若是無事,紫凰就此告辭!”

“站住。”帝霄冷笑一聲,鄙夷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本尊還是懂得。將你的破爛玩意拿走,省得臟了本尊的地方。”

紫凰驟然轉身,杏眸中溢滿了憤怒,一眼不眨地註視帝霄。許久許久,冷笑一聲:“殿下開始猜得沒錯,我本有事相求。送東西給殿下有討好的意思,也知道殿下富有天界,未必看得上什麽。之所以挑一些普通的,也是覺得但凡自己親手做的才有誠意。我秉著誠意而來,卻不曾有攀附之心。既然殿下百般看不到,便不敢勉強殿下了。”紫凰走上前去,擡手拿過那金鑲玉,用力一握,只見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鳳凰頃刻間已變成了一堆粉末:“如此,殿下滿意了嗎?”

帝霄見栩栩如生的鳳凰瞬間毀於一旦,本被紫凰註視而來的緊張與期待,頓時被滔天的怒意代替了,極冷聲地說道:“還記得本尊曾對你說過,你自小到大每次都是如此。用著本尊的時,萬般的溫言軟語,用不到的時候就冷嘲熱諷,毫不猶豫地舍棄。以前本尊太傻,日日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只想被你利用,生怕有一日自己對你無用,便會被你棄之如敝屣!”

紫凰的怒氣被這句熟悉的話噎得不上不下,心裏又生出了幾分內疚:“算了,以前都是我的錯,我們不鬧了就是……此番,我真的知道你的好了,一點都不想和你吵架。這次回來也想過要補償你。”

婉華仙子抿唇而笑:“你這小妖忒自不量力了,尊主殿下富有天界,用得著你虛情假意的補償?!”

紫凰瞇眼看向婉華,冷聲喝道:“我和帝霄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帝霄卻將婉華仙子拉入懷中,輕拍安撫,冷笑連連:“婉華仙子是炎帝最寵愛的幺女,又是鸞鳴宮未來的太子妃。身份之尊貴,豈是你這個不成氣候的小妖能比擬的。莫說隨意呼喝,便是你與她說話也沒有資格。你在我東天地界,又對此處的女主人如此放肆,當真不把我羽界看在眼中。你說本尊辱你門楣,難道此時你便不是欺辱我天羽界無神?”

紫凰註視著偎在帝霄懷中滿臉欣喜的婉華仙子,又看了眼一臉柔情的帝霄,冷笑道:“是以殿下的意思,便是要將我二人的矛盾,晉升至妖界與天界的對決?”

帝霄微瞇了瞇眼:“你區區一介小妖,有何資格與本尊叫囂,安敢用此威脅!”

紫凰不卑不亢開口道:“是又怎樣?我歷來不怕惹事,更不能讓人隨意欺辱。我可以為在乎的一切退讓,但絕不是貪生怕死。殿下莫要太自以為是了,若是我不願,你又如何能隨意指責我!”

帝霄滿眸諷刺,隱有殺意:“本尊沒以為你是誰,只是這東天鸞鳴宮不是你家後院,不是能讓你隨意來去的地方。”

紫凰掏出一枚玉符,絲毫不懼地說道:“自然,我與殿下非親非故,也不想沾惹什麽,這玉符物歸原主便是。”

帝霄見紫裝毫不猶豫地拿出玉符,又是這般冷硬的態度。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以前兩人相處時,便是紫凰心情再不好,最多是不耐地數落自己,卻有分寸,絕沒有這般冰冷的臉色。此時,帝霄只覺得氣血翻湧直上心頭,心中那股嗜血殺戮毀滅之意越顯濃重,怎麽也壓抑不住。

帝霄覺得當初派出彭沖截殺此妖,是最英明的決斷。她不過是說了幾句話,便能輕易左右自己全部的情緒,怪不得當年父皇想盡辦法,一定要自己接近她。定然是在自己身上下了什麽法咒,才會致使自己面對她時,如此地失態。

紫凰見帝霄身上的氣息冰冷一片,滿眸的滔天殺意,不禁心生警惕,心中猶疑不定許久,終於緩緩開口道:“來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彭沖為何會截殺我。此刻見到殿下毫無遮攔的殺意,我想我已明白彭沖為何有此膽量了。”

帝霄放聲大笑,笑意卻未達到眼底:“你不用旁敲側擊!實話告訴你,當初就是本尊下令彭沖全力截殺於你的!”帝霄冷哼一聲,咬牙道,“怎成想你這妖孽,碎了妖丹都能不死!當真是禍害遺千年!不過,你也休想拿此事威脅本尊。你父不過是妖王,便是再受尊崇,妖界安敢反抗天界不成?更何況為了一個沒有妖丹的廢物,閔然便是想為你討回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紫凰渾身上下控制不住地發著抖,曾想過許多許多答案。心中甚至無數次為了帝霄給彭沖開脫,從沒有懷疑過帝霄半分。懷疑了所有的一切,甚至想都不曾想過會是帝霄。便是在爹爹面前,也只想怎樣才能保護他,怎會得來的卻是這番的真相。

紫凰只覺心神劇痛,恍恍惚惚地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形。這臉龐如此熟悉,嘴角掛著無所謂的笑意。明明該是溫言軟語的模樣,為何卻變成了這陌生的樣子?為何好好的情誼在不知不覺中已面目全非了?這般蓄意地對自己截殺,對他來說似乎很微不足道,帝霄的心底到底隱含了多少恨意與不甘,才能如此的痛下狠手。

紫凰知道,眼前的人形,不再是原本的帝霄,再不是自己心中那溫暖與良善的所在了。紫凰說不上有多憤怒和失望,只覺得滿心的蒼涼和悲傷。

紫凰閉了閉眼深呼吸,緩緩開口道:“這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世道。我雖是妖,卻也有自尊,若能打過你,自會為自己找回來。我若技不如人,便不會自找沒趣,也斷不會拿此事威脅你。好歹我與你曾有過幾百年的交情,若被神妖兩界知道出了反目成仇的事,不說會有多少神妖看笑話,我也會顏面無光。”

帝霄毫不在意地嗤笑道:“你這連妖丹都沒有的小妖,還有這般的志氣,真是讓本尊好生敬佩。不過,你莫要太看得起自己了,這神妖兩界有幾個認識你這小妖的。”

紫凰冷然道:“帝霄,你以往你羞辱的是我嗎?你羞辱的只是往日的自己罷了!更何況,紫凰一直如此,並不曾改變過。只怕是殿下變了,才會覺得不一樣了。”

帝霄站起身來,側目看向紫凰,諷刺道:“瞧你要哭不哭的樣子,好像被誰欺負了一樣!當真可憐得很,莫不是本尊要像以前那般對你千依百順搖尾乞憐,你才會開心?”

紫凰木然地搖了搖頭:“我不需要虛情假意的千依百順。你以前的好我記得,雖會懷念但絕不留戀。如果換作往日,知道你有今日這般神力,我自會為你開心,當然也可能有意依仗。但此時,你我走到這般境地,我便是再傻,也懂得再也回不去的道理。我自來沒有什麽小女兒心態,也不會說一些矯情的不舍挽留。殿下不必多慮,我從來不是糾纏不清的性格。”

帝霄微瞇了瞇鳳眸:“也對,你歷來便是仗勢欺人的性格。本尊若不做你的憑仗,你自還有父母可以依靠,倒也不必懼怕。”

紫凰回眸看向帝霄,冷哼:“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貶低我,便是貶低自己的以往。以後這般損人不利己的事還是少做的好,今日已無他事,紫凰便先告辭了。”

帝霄冷笑連連:“你以為東天是什麽地方,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紫凰也笑了笑:“以殿下今日之勢,還強留不得本妖。我爹娘和眾多天神都知道我來了東天,若見我一直不歸,定然會找上門來。到時候殿下再閉門謝客也是無用。”

帝霄踱步上前,輕佻地拉了一縷紫凰的散發,調笑道:“你這小妖忒得無情,不過是說兩句你不愛聽的便翻臉無情了。好歹咱們也幾百年的交情,本尊馬上便要迎娶太子妃了,你何不留下喝杯喜酒道句祝福再走。”

紫凰側身躲開了帝霄的手,看向一直未曾言語臉色不定的婉華仙子,十分誠懇地說道:“神女溫柔貌美又萬事以殿下為主,想來心裏十分喜歡殿下。殿下獨身多年願意迎娶神女,定然也是極為喜愛的。你們二神不管從身份還是容貌都是絕配,祝不祝福都會好合萬年。紫凰身份低微,若是專門在此討一杯喜酒,倒顯得不知進退了。”

帝霄瞇了瞇眼:“若本尊一定要你留下呢?”

紫凰微微一笑:“我會怕你?”

帝霄忽又大笑了起來:“你先走便是,待本尊一統三界之時,有你搖尾乞憐的時候。”

紫凰撇了帝霄一眼,嗤笑一聲,甩袖離去。帝霄瞇著眼望著紫凰的漸去漸遠,心底隱有莫名的惶恐和無措,只是卻被帝霄強硬的壓在心底的角落,不露出一分一毫了。他的目光緩緩收回,望向桌上那堆粉末。碎去的玉石,即便是拼湊好了又能如何?只要輕輕一碰,便會再次的粉身碎骨。覆水如何能收?所以,帝霄不能後悔,也不會後悔,更不能給自己後悔的機會。如此,才能不回頭,不眷戀,心無旁騖的走下去。

浩瀚天河,天地悠然,歲月漫長。

總以為的永遠卻沒有永遠,總以為觸手可及不會丟失的,轉眼消散。

紫凰自小唯我獨尊,眼裏只有自己。一直沒有什麽朋友,但帝霄自幻化人形便百折不撓地跟在身後。不管遭受怎樣的對待和冷眼,總是笑瞇瞇軟乎乎地貼上去。驀然回首,紫凰從小到大從未待帝霄好過,帝霄沒有特別喜好,事事依順紫凰的意思。有了好東西第一時間與紫凰分享,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會第一時間趕到,將黑鍋背在自己的身上。對紫凰有求必應,沒有一點自我和私心。

紫凰在被彭沖截殺前,一直過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只因紫凰知道,不管出了何事,總有父母和帝霄善後護佑。以往紫凰心情好時便會敷衍敷衍帝霄,若是心情不好,不管帝霄做了什麽,換來不過是奚落和欺負。每每惹得帝霄落淚,紫凰才會生出幾分內疚,便告誡自己下次一定要對帝霄好一些。無奈卻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格,下次覆下次總是故態萌生,早忘記了心中的下次誓言。好在他性格柔順良善,沒生出來什麽怨尤。如此這般,才能和紫凰好了幾百年,說來說去都是帝霄單方面在維系兩人的情誼。

幾百年如一日的付出,讓紫凰早已習慣了帝霄所有的好。紫凰以為不管他為自己做什麽,都是應當應分的,對他提出要求,更是理直氣壯趾高氣揚得很。根本不會因他的幫助生出感激,這般肆意揮霍來得容易的善意和好,卻從不覺得自己會失去帝霄。紫凰甚至覺得天地三界都會背叛自己。帝霄卻不會,便是對夙和也沒有這種信任和安全感。

彭沖自帝霄化成人形後,便跟在他的身邊。帝霄又是他的血契之主,彭沖便是有心做些什麽,最多也只敢暗害,怎敢明目張膽地違背血契意志截殺。他能天界行走萬年,必然沒有那麽蠢,可出了此事後,明明事實擺在眼前,紫凰卻視而不見。懷疑了很多妖和神,卻從未朝帝霄身上想,甚至為怕帝霄被彭沖牽連,而不將兇手告訴父母。

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直將自己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帝霄,會突然地這般做,可是為什麽呢?帝霄和自己好好的,甚至上次分開都沒有吵架。兩個人比以往還要好一些,他截殺的理由是什麽呢?

一覺醒來,卻已百年的光景。在紫凰看來,卻是短短的時間,兩個人突然長大了。在神和妖漫長的歲月裏,成長只是個短暫的過程。長大後便註定了一些得到和失去,註定了一些銘心刻骨和往事如水,註定了一些即將的形同陌路。如此地現實卻又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呢?

紫凰想不明白,只是徒增了許多疲憊和無奈,無精打采地回到家後。閔然和雲蓮都不在雀池山,便想找柳醉生散散心。

夜風微涼,人間芳菲四月天,綠樹成蔭花開滿山。

樹妖雖有族群,因原形必須紮根一處,不像獸妖那般群居。柳醉生家住一處深山峽谷中,因人煙罕至,這才有了修煉成妖的機會。百年不見,柳醉生臉色卻病態地蒼白,讓她本就不出色的容貌更顯幾分暗淡無光。百年的光陰她的修為不見增長,隱隱有倒退的模樣,就連原形柳樹都有點萎靡不振。

柳醉生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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