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親自面對這些場景, 杜靈才知曉陳遇槐那幾句之中，有多少話沒有說盡。

和宿臨的對決他草草帶過，而實際上他幾乎將畢生所學都用盡了, 毀了大半的修為才將對方封印, 且只是封印而不是斬殺。

後來他回淩家修養, 半夜卻又被人刺殺，此時的淩家早已被他叔父掌控，對方怕淩木笙奪權, 所以趁此機會對淩木笙斬盡殺絕。

杜靈看著他半夜逃出淩家，他始終不肯和對方橫刀相向，而是選擇避開。

但是淩家的人卻並不覺得淩木笙所做的是一種容忍，他們更加認為這是淩木笙日薄西山之象, 窮追不舍，逼得淩木笙出劍。

杜靈看著這一切，才發現如今的陳遇槐為何心性冷淡, 他見過同族相殘，見過親人反目，而他便是權利的犧牲品。

她想出手幫一把，可她現在不過是困在回憶之中, 根本做不了什麽,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陷入絕境。

此刻的淩木笙只剩下一口氣，他握緊手中的劍，而遂玉劍突然暴動，驟然出現一名少女，她握住遂玉劍將周圍的淩家人全部斬殺，只是她本是劍靈，殘害生靈之事對她修為不利, 引來了天雷，接受天雷的洗禮。

淩木笙只能看著少女獨自面對天雷，而他如今也沒有多少時間，唯有魂魄被劍靈護著安然無恙，看著她因為自己渡劫失敗消散。

杜靈驚詫於遂玉劍的劍靈出現，隨後看見對方與自己相同的一張臉，才徹底明白過來，而她的記憶也到遂玉劍渡雷劫失敗為止。

杜靈從恍惚中醒來，卻一直睜不開眼睛，原本混亂的碎片一塊塊拼成完整的記憶，將她從劍生神識開始，到如今轉世重生的現在，串聯成一條線。

她聽見耳邊有人呼喚自己，杜靈努力想睜開眼睛，她記得自己昏迷之前看見陳遇槐趕來，不知道有沒有將祝依依救出來。

蘭蓉蓉看見杜靈突然睜開眼睛，神情一喜，“你醒了！”

“祝依依救出來了？”杜靈從床上坐起來，發現屋裏只有蘭蓉蓉一個人，有些奇怪。

“嗯，她和其他人關在一起，我們將他們都帶回來了，只是這幾日一直被放血畫陣，身體虛弱。”蘭蓉蓉簡單和她說了一下情景。

杜靈發現床邊放著遂玉劍，她伸手握住遂玉劍柄，發覺劍身上有自己的感應，也沒有多在意，問她，“小師兄呢？”

“陳師兄剛才似乎有事出去了，現在也沒回來。”蘭蓉蓉回答。

杜靈沒再問，而是下床想出去看看。

她剛出門就看見展紅霓急忙跑進門，她見杜靈醒了，不禁欣喜，“你終於醒了！”

“怎麽了？”杜靈不知道自己昏迷時候出了什麽事，她轉頭看了蘭蓉蓉一眼，看對方似乎也不知道。

“你師兄他現在魂魄不穩……”展紅霓不知道該怎麽和杜靈說清楚，撿了最重要的說，“他和一個大妖似乎認識，兩人打起來後毫無顧忌，我爹他們插不了手，畢竟修為敵不過對方，現在只有你師兄勉強能阻止，只是他有些撐不住了。”

展紅霓剛說完，杜靈擡手將遂玉劍拋向半空，“去找小師兄！”

遂玉劍聽見她的話，瞬間朝一個方向飛去，杜靈連忙跟上去。

等到她找到陳遇槐，恍惚以為自己還被困在記憶裏，杜靈迅速回過神，看見陳遇槐手中的玉笛已經碎了一半，他也由原本的少年模樣成為青年，和夢裏那個人一模一樣，只是身體卻成了透明，隱約有消散的跡象。

遂玉劍跑到陳遇槐身邊，他看見遂玉劍不由回過頭，瞧見杜靈站在不遠處，面上神情極為緊張，甚至是擔憂。

他心中松了口氣，將手裏的碎了一半的玉笛扔到一邊，擡手握住眼前的遂玉劍柄。

宿臨雖然想將陳遇槐的活潑打散，但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修為本就相同，何況陳遇槐如今沒有身體，更不懼受傷，顯得十分棘手。

如果不是陳遇槐將他的陣法破壞，這裏這麽多修行之人，到時所有的靈力為他所用，也不會現在受傷。

展紅霓過來後，瞧見自己父親和其他人在穩住陳遇槐的魂魄，有些焦心，“父親！”

她想了想打算盡自己一份力，便施法幫忙，隨後於蔚走到她身邊，擡手施法。

他們這些人修煉時間再長，也不過幾十年的修為，面對宿臨被鎮壓幾百年的大妖，他們也無能無力，只能盡一點自己能夠做的。

“遂玉劍？”宿臨看見陳遇槐手中的劍，忍不住冷笑一聲，“劍靈認主，沒想到是你找回了劍靈。可惜，淩家這麽多人，居然還比不上一個人。”

周圍有不少都是淩家的人，淩家小輩全被撤離雁城，淩家家主看著陳遇槐手中的靈劍，臉色也十分不好。

杜靈擡手捏訣，將自己的靈力輸入進遂玉劍上，來達到激活遂玉劍的目的，她擔心遂玉劍對陳遇槐身懷鬼氣排斥，只是她能力不足以和宿臨對抗，只能擔憂看著他。

陳遇槐沒有搭理宿臨的話，他許久沒有拿劍對敵，一手持劍挽了一個劍花，找了一下手感，才再次朝宿臨攻擊。

城外的浮黎山弟子看見杜靈出現，立即走到杜靈身邊，不知道此刻該如何是好，“那是陳師兄嗎？”

“是。”杜靈點了點頭。

其他人十分驚訝，“陳師兄居然是淩木笙轉世？”

“不會吧！”

蘭蓉蓉也有些茫然，“什麽淩木笙轉世？”

她旁邊有個弟子和她解釋，蘭蓉蓉瞬時驚訝看著陳遇槐，隨後又覺得不對，“不能讓陳師兄一個應敵吧！”

“可是蘭師姐，我們去了又能做什麽？”其中一個弟子問。

“但也不能只在這裏幹耗著啊！”蘭蓉蓉皺眉。

杜靈在一旁聽見他們的對話，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她想接替陳遇槐的招式，但是她現在的修為不足以讓她應對宿臨。

她眼睛盯著陳遇槐出招，他所用的劍招一招一式，她都爛熟於心，這是陳遇槐教她的。

宿臨感覺到陳遇槐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忍不住嘲諷大笑起來，這麽多年他終於能夠一雪前恥。

陳遇槐也知道自己維持不了多久，他就算再厲害，但一次次被迫打散魂魄，也無法繼續維持下去。

他和宿臨又對過數十招後退開，心中有股念頭，他轉過頭看向杜靈，顯得有些猶豫。

杜靈似乎看穿他的想法，開口道：“小師兄，你還記得對我說過的話嗎？”

“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陳遇槐微微楞了一瞬，隨即看向自己手中的長劍，“還記得我教你的劍招嗎？”

“記得。”杜靈不明所以，但還是應了一聲。

下一刻她明白陳遇槐要做什麽，他雙手握住長劍，反向刺入自己的身體，口中忽然念咒，他原本虛幻的身體更為虛幻，幾乎要與遂玉劍融為一體。

杜靈怔楞在原地，她想上前阻止陳遇槐的舉動，身體只能僵在原地，渾身發冷。

一道華光過後，杜靈感覺自己和遂玉劍上的聯系斷絕，沒人握住的遂玉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劍鳴。

宿臨看見陳遇槐的舉動不禁大笑起來，沒想到不費吹灰之力，對方就這麽消失了。

杜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走過去將遂玉劍撿起，她看著劍上刻著的字跡，和上面閃過的流光，說不明自己現在的心境，只是嘀咕一句，“劍靈哪有那麽好當的。”

展紅霓發現不需要再維持陳遇槐的魂魄，一時不知所措，“杜靈？”

聞言杜靈只是轉了一下手裏的遂玉劍，眼睛盯著宿臨，並未看其他人，“蓉蓉，將你們的靈力都給我。”

說完她將遂玉劍豎在自己面前，閉眼開始吸納周圍的靈氣，化為己用。

蘭蓉蓉見狀也顧不得問陳遇槐消失的事，而是運轉功法，將自己身上的靈力往杜靈身上輸去。

其他弟子見狀，也照著蘭蓉蓉那樣做。

杜靈以自己為容器，將天地靈氣轉化靈力，同時接納其他人輸進她身體的靈力，雖然不及當初的淩木笙，但此時的宿臨也並非毫無破綻。

宿臨看出來杜靈身上的不對勁，他皺眉，並不打算讓她繼續下去，匆忙出招。

還未等他靠近，杜靈突然睜開眼睛，用遂玉劍擋住他的殺招，不僅毫無怯意，就連遂玉劍上都出現一股與他對抗的力量。

宿臨心中一驚，“他沒死？！”

杜靈並未回答，而是將所有能用的靈力化為己用，所用的招式全是她最為熟悉的，也是宿臨最為厭恨的，淩木笙的劍招。

她沒有在意宿臨臉上癲狂，而是用遂玉劍將劍招的攻擊最大化，遂玉劍有劍靈和沒有劍靈是兩種狀態，她必須要眼前的人付出代價。

杜靈想到前世的淩木笙，想到今世的南堯國，想到現在的陳遇槐。

如果沒有宿臨，如果沒有煉魂陣，如果一開始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源源不斷的靈力進入她的體內，給予她應對宿臨的實力。杜靈身為劍靈，原本就是接納萬物靈氣，再為自己所用，只是她現在是人，這些靈力在她身體停留不了多久。

直到最後她將宿臨斬殺在地，也沒有太真實的感覺，身上的靈氣一瞬間散去，她累得用遂玉劍支撐自己的身體，隨即又半跪下來。

杜靈看著劍上刻著的字跡，仿佛又回到最初，少年取出長劍，輕聲一笑，“遂玉？”

其他人見宿臨消失，都松了口氣，他們對付宿臨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時間，這裏顯然不是雁城內，夕陽下落，金光滿地。

現在顯然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天師府的人看向淩家家主，眼神不善，“還望淩家給某一個解釋。”

展紅霓父親也皺眉，很明顯淩家和宿臨有勾結，不然雁城這麽大的地方，對方做什麽淩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沒想到宿臨將整座城包括淩家算計在內。

若非有淩木笙出現，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杜靈聽到那邊的質問，緩慢起身，朝這邊走過來，她站在天師府這一邊，開口，“不如也解釋一下，當年淩家刺殺淩木笙一事，如何？”

此話一出，掀起軒然大波。

展紅霓父親聽到杜靈的話，因為剛才的事，對她十分耐心，“道友，這種大事，可不能隨便亂說。”

“我沒有亂說，當年淩家家主對傷重之人下達追殺令，派出去的人一去不回，此事皆有考證。”杜靈並非胡編亂造，當初淩家主為了顏面，都是私下派人，但死了這麽多人不可能不找個借口掩蓋，只要細查一番，肯定會有蛛絲馬跡。

而且修行之人壽命極長，總會有一個後人記得這件事。

浮黎山的弟子聞言，情緒也十分激動，要求給他們師兄一個說法！

淩家家主並不承認這件事，咬死不知。

但展父看見對方一瞬間露出的倉惶，便明白杜靈並非無的放矢，臉色也變得極為不好看。

旁邊的聞時見到這樣的情景，猶豫一會掏出他師叔給自己的錦囊，翻來覆去只有幾個字，一點也沒告訴他該怎麽處理現在的狀況，不由洩氣。

杜靈不想和淩家僵持下去，反正現在說出來，在場這麽多人，一傳十十傳百，總會有人去查。

她只是想，陳遇槐現在代替她成為遂玉劍靈，也不知道幾時才能修成人形，或許十年百年，她算不太明白。

杜靈感覺自己現在很累，她收起手中的靈劍打算回小院休息。

她有些明白為何原來走遍天下只為斬妖除魔的青年，現在對人世間的事這般不熱衷，也明白他始終還是不忍心，不忍心將眼前的所有生命放棄。

杜靈想，她可能永遠也達不到陳遇槐對於人世的冷情，但她也不需要和陳遇槐一樣。

畢竟他自己這麽多年，也未曾放下過，他放不下人間。

也始終沒有放下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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