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不想跟安東尼私下談，這幾天一直躲著他。

每次談判，文森都來去匆匆，安東尼堵不到人，最後沒辦法了，幹脆到王宮堵他。

文森不在家，安東尼想了想，轉而要求見艾米，轉頭讓人給文森送信說他在王宮等他。

艾米閑著，於是讓人上了下午茶，打算跟安東尼聊聊八卦。

“殿下在這邊生活的好嗎？”這個問題在安東尼看來完全沒必要問，她被這裏的人稱為王後殿下，自由不受限制，並且顯然還能使喚的動魔法師，這些都說明了她在這裏過的很好。安東尼問這個問題只是為自己無緣無故的拜訪找個理由。

“挺好的。”艾米擺了擺手，直截了當地說：“咱們長話短說，說完你就走，不然影響不好。你找我有什麽事？”

“……”她居然還開始顧忌名聲了？安東尼有點無語，深深懷疑是不是文森猜到了他會上門堵人，故意讓艾米這麽說的？

“只是來問問你過的好不好，沒別的事。”安東尼幹巴巴地說。皇帝陛下讓私下交待的什麽讓公主為帝國盡忠的指示，安東尼明知道公主是假的，也就沒什麽必要說，而除此之外，他跟艾米實在沒什麽可說的。

“哦。”好在艾米也沒打算立刻趕他走，左右看了看，做賊一樣的問：“你跟那誰結婚了嗎？”

安東尼有點無奈，她居然還惦記著這八卦呢，他嘆了口氣，“沒。”

“為什麽？”

安東尼搖了搖頭，不想多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不夠情深，也許是彼此不夠了解，也許是都有太多野心，愛情只是他們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他可以給落魄的大公主一世安穩，可如果她要的僅僅是一世安穩，就不會寧願放棄大公主的身份也不肯嫁給文森，而更多的，他不願給。

這兩個人果然不靠譜啊，艾米興致缺缺地說：“那我就沒別的想問的了，你可以走了。”

要不要這麽絕情！安東尼扶額，沒有賴著不走的理由，只能告辭。

好在文森回來的並不算慢，安東尼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總算是逮到人能私下談一談。

安東尼開門見山，“卡門河工程，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文森沒好氣，“上午談判不是正在談嗎？”

安東尼皺眉，“有必要這麽拖著嗎？”

文森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傭兵之國需要時間。”

“你需要多長時間？”安東尼覺得文森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你能拖一個月？兩個月？傭兵之國的問題是能短時間解決的嗎？”

傭兵之國什麽都缺，但最重要的問題還是缺人，沒有一二十年的繁衍生息是絕對不可能改善的，尤其現在這裏男女比例失調，軍中大量光棍，這都是問題。

“兄弟，你想開什麽條件，給我透個底。女奴的事我可以做主，你要多少？一千人夠不夠？”

這些天談判桌上剛談到女奴的問題，一千名育齡女奴，就算是在帝國也是不小的數量了。可是，傭兵之國境內，婚齡男女，男人要比女人多出至少四千。這一千女奴，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等她們生出孩子，這些孩子能上戰場的時候，傭兵之國恐怕早就不在了。

安東尼有些急躁地站在文森面前，而文森卻只是安靜地坐著搖了搖頭，“安東尼，你有你的立場，我也有我的。”

文森喝了一口艾米之前留下的奶茶，微微垂眸，“你既然叫我兄弟，我也不妨告訴你，我最近在做一個計劃，因為還不完善，所以沒有拿到談判桌上去說。”

“你說。”安東尼按捺住脾氣，坐到他對面。

文森放下杯子，說：“我打算建立傭兵協會，所有的傭兵團都必須到傭兵協會註冊。”

安東尼有些困惑，“這有什麽意義？跟這次談判又有什麽關系？”

傭兵是一團散沙，並且各地的酒館自有一套接任務做任務的體系，這件事很難辦並且吃力不討好，安東尼看不出來這對傭兵之國有什麽好處。

文森雖然被稱為傭兵之王，為大多數傭兵所崇拜，但指望用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讓人賣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建了卡門河工程，只要帝國騰出手來，必然要將傭兵之國控制在手裏才安心。可是短時間內傭兵之國根本不可能強到跟帝國硬抗。”文森揉了揉眉心，“想短時間內增加實力，我只能把主意打到傭兵頭上。”

“我打算讓傭兵團註冊分級，初級可以在各地酒館註冊，然後做任務升級，如果想直接註冊為中高級，就必須來傭兵之國考核。當然，具體的細則還在討論，畢竟傭兵團人員流動比較大，而且整體考核評價不那麽容易量化，有可能再加上傭兵個人的分級政策。”

“至於如何讓傭兵團接受這個政策，我希望通過這次談判，讓帝國同意，凡是帝國官方或貴族發布的任務，都必須有相應級別的傭兵團才能接，開始的時候條件可以酌情放寬，但當出現一定數量的中高級傭兵團之後，任務也必須分級。”

傭兵團的任務，一部分來自商人，另一部分來自貴族，其中貴族發布的任務相對來說賺錢更容易，傭兵一向是擠破頭的想要接。控制了任務發布，不愁那些傭兵團不響應。

傭兵分級管理對於任務發布者也是有好處的，管理規範，更容易找到靠譜的傭兵團，任務的完成率必然會提高。

這件事倒是可行，而且作為談判條件，帝國應該也不會太反對。但安東尼仍然覺得文森這個想法有點異想天開。這樣的確增加了傭兵之國對傭兵們的影響力，或許會有很多傭兵來這裏考核，人流量的提升帶動商業的繁榮，或許還會有人願意留下來，會對傭兵之國有歸屬感，但是，存在的問題也很多。

“假如，這件事成了。首先，傭兵之國魚龍混雜，防務會是一個問題，你或許會得不償失。”安東尼思索著，謹慎開口，“其次，當帝國和傭兵之國翻臉的時候，帝國想要取締這項政策或者自行設立考核機構，輕而易舉，你這是為人作嫁；最後，這項政策推廣開來深入人心，少說也的三五年，傭兵之國還有沒有三五年可以等？”

“可是除此之外，我又有什麽辦法呢？”文森看著安東尼的眼睛，眼神鋒利起來，“帝國要修卡門河大壩，要往我傭兵之國駐軍，你就算是給我一萬個女奴，永遠吃不完的糧食，鋪滿所有土地的金子那又能怎麽樣？”

文森一直太過平易近人，無害而溫和，然而這一刻，他雙目神光如炬，帶著咄咄逼人的鋒銳，迫的安東尼忍不住垂下眼睛，不敢與之對視。

“你叫我一聲兄弟，可是你虎視眈眈打算用我的傭兵之國鋪就你青雲之路，安東尼……，”文森沒有再說下去，微微閉了閉眼睛，收斂鋒芒，嘆息，“別再來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安東尼臉色微變，忍耐地解釋，“文森，卡門河工程勢在必行，我並非助紂為虐，只是……”

“取，舍。我明白。”文森勾了勾嘴角，笑容有些譏誚，“你一直比我狠，比我能忍，可是我終究跟你是不一樣的人。安東尼，就算有一天你成功了，帝國也不過是換個人做皇帝而已，帝國還是帝國。”

文森拍了拍安東尼的肩，“人生在世，為什麽不能活得簡單痛快點呢？我是這片土地的王，我要傾盡全力守護這片土地，你打它的主意，就是與我為敵，就這麽簡單。”

“人生在世，為什麽不能活得簡單痛快點呢？”當年他們在德哈城分道揚鑣的時候，文森就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那個時候他意氣飛揚，不甘叛出帝國後龜縮在德哈城以北的不毛之地，帶隊返回帝國，立志終有一日會功成名就，將那些貴族踩在腳下。對文森，他心中頗有些“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傲氣。

然而在多年孤軍奮戰，卻始終看不到成功希望的今天，再次聽到這樣的話，安東尼心裏卻有一種委屈的憤懣。

傭兵之國看似蒸蒸日上，實則已經走到窮途末路，而他為了當初的理想汲汲以營至今，他憑什麽指責他？

安東尼握了握拳，但終究不再是意氣少年，所以他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

“安東尼。”文森在他身後開口，“別再來找艾米。她嫁給了我，是傭兵之國的王後，不再是你們帝國的公主殿下。我不希望你再見她，不管有什麽目的。”

文森回來的時候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好，艾米拿著本故事書，時不時地偷偷瞥他。

他卻一直坐在露臺上看著樓下的花園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艾米蹭過去，“怎麽了？”

文森展開手臂，艾米微微傾斜了身子靠上去，他挑了挑眉，索性攬住她的腰將她抱坐在膝上。

他抱著她靜靜坐著，也不說話。

艾米眨了眨眼睛，雖然覺得無聊，但不知道為什麽卻也沒開口。

過了很久，他仿佛想通了一般長長地吐了口氣，低頭問她，“你嫁過來這麽久，還沒見過西邊的沙漠吧？我帶你去看夕陽？”

大漠沒什麽可看的，不過總比這麽坐著發呆好，於是艾米很快點了點頭。

阿德拉沙漠離雲城並不遠，文森也沒帶護衛，獨自帶著艾米騎馬過去。

他的馬快的仿佛風一般，帶著艾米在漫天黃沙中向著夕陽飛馳。

艾米側坐在他身前，回頭向後望去，只見遠處的城市籠於黑暗中，漸漸只剩下一個小點，而他們仿佛能追上光，踏著夕陽最後的餘暉飛馳，將黑暗遠遠拋於身後。

然而即使他快的像風，也終究追不上時間，當黑暗攏上來的時候，文森勒住馬韁。

他的側影在黑暗中如刀刻，艾米安靜地呆在他懷裏，心裏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敬畏，認識他這麽久，這一刻她第一次意識到他是這片土地的王者，身上有種不容冒犯的威嚴。

夕陽最後一點光在他眼裏寂滅，他眼睛的顏色像是身後的天幕，他忽然低頭對艾米笑了笑，問：“冷嗎？”

於是冷硬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如鋒刃還鞘，又如春水破冰。

艾米看著他發呆。

文森解開外套的扣子，將她整個人包在了懷裏，“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

艾米半張臉都遮在他的衣服下，吐息間全是他身上的男性氣息，“沒，沒什麽，只是忽然發覺你也挺好看的。”

好看？這是讚美麽？他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有些不好意思，一本正經地甩了甩鞭子，策馬帶著她踏著薄暮回城。

一直到到家的時候文森才忽然想到，為什麽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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