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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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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澗的雲霧彌漫成了詩裏才有的仙境,參天大樹欣欣榮榮地往雲巔裏長著,似乎從來不受凡塵的叨擾。漫步在這樣的地方,總是很容易就讓人松下心弦忘了時間。而等蘇奐伊從獨自散心中回過神時,向晚的暮色已經深了好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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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也有許願池!

“玉、眼、窺、願?”蘇奐伊驚訝地望向眼前的溫泉環山的許願池,池邊豎著一塊石碑:玉眼窺願池。如果能將硬幣丟到最頂端的洞眼裏,許下的願望必能實現。

下意識地擡頭看,並不太高的小山頂端果然有個極小的橢圓形洞眼。

“也不知道靈不靈。”蘇奐伊難得有這樣好的興致,正準備摸出隨身備用的硬幣時,忽然胃中一陣劇烈的痙攣,緊隨而至的痛楚像是要將整個胃壁都撕裂開來。

“唔……”她疼得冷汗涔涔差點站不住腳,幸虧及時扶住池沿才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子。真要命,一定是山上的氣溫低受了些涼,害她的胃病又犯了……

咬牙忍住就要淹沒過神志的疼痛,蘇奐伊趕忙去找事先備在手提包裏的胃藥,“我的藥呢……”翻遍了大大小小的瓶罐都沒有找到那一小瓶胃藥,她的眉頭鎖得更深。猛然想起來——之前找卸妝水的時候太過慌亂,就將包裏的胃藥取了出來,結果後來忘了放回去!

蘇奐伊的心底頓時涼了半截,緊接著又一陣劇痛來襲,她連支撐自己的力氣都沒有,就這麽虛軟地蹲了下來。恍惚地看著手機屏幕上時有時無的信號標志,她的唇角浮出一絲苦笑,這下好了,就算她死在這裏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你這孩子,又讓人操心了吧?”縈繞在耳際竟是父親的聲音。

“不是的,父親……我一直有好好照顧自己,照顧母親,照顧微微的……”蘇奐伊恍恍惚惚地喚出聲。胃裏翻江倒海的痛楚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至,麻痹了她僅存的意識,於是連等待下去的執念也被消磨殆盡,只任黑暗漸漸湮沒她的視野……

而這時候,炫目於鏡頭前的模特們已經完成了最後一輪的拍攝準備坐纜車下山。因為受先前Jasmine和鄰安旬激烈爭執的影響,原本安排好的動作搭配臨時更改,導致整個下午的拍攝都顯得格外緊張,等導演啞著嗓子喊完工時,每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了深深的倦意,更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直到——

“你們有沒有看見那個雜志主編?”

最後一班纜車前,鄰安旬忍不住問向身邊的人。明知道她習慣了獨享清靜,這大半個月以來也經常會看她一言不發地離開喧鬧的人群,很晚才會回來,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去打擾什麽。只是這一次,心裏總有種不踏實的預感讓他迫不及待想要確認她此刻的去處。

“你是說那個東方女人吧?你跟Jasmine吵架的時候,我看見她走了。”Fritz別有用心地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Jasmine,唇角勾起看戲般的壞笑,顯然是在等著她的反應。

“Shutup!”Jasmine惡狠狠地瞪了Fritz一眼,然後驕傲地將視線撇開,故意大聲地跟身邊的女伴說起話來。

蘇奐伊是那個時候離開的?糟糕,之前自己太過憤怒,說出的那些話,竟然都沒有顧及到她的感受……鄰安旬的目光掠過一抹深沈,然後淡淡地留下一句:“我去找她。”

“餵,這已經是最後一班車了。過了這個時間可就下不了山了。”Fritz喊住他,出於合作過多年的那一點交情,“沒準她已經先回去了。”

仿佛沒聽見他好心的提醒,鄰安旬只徑自往前走。

“Eric!”Jasmine終於也忍不住喊了他一聲,“……天快黑了。”

鄰安旬的背影微微一僵,短暫的停頓後,他又繼續腳下的步伐,頎長的身影在雲霧中逐漸消失得徹底。

Jasmine的眼神閃過一絲震驚,而那震驚又在瞬間化成一種惘然。想笑,眼眶卻先紅了,然後她咬著唇輕輕地問了一聲:“你說,我究竟哪點不如她了?”

明明比那個女人更了解你,明明比她更愛你啊……

找到蘇奐伊的時候,她正側坐在許願池的池沿上,眼睛望著煙霧繚繞的池水,怔怔的像在發呆。山澗的霧氣濕了她大半的妝容,反而襯出她原本姣好的容貌,清淡的眉目以及那雙曼妙的孔雀眼……

調整好淩亂的呼吸,鄰安旬擺出愉快的笑容,“餵,回去了。”

“不。”蘇奐伊頭也沒回。

“……”鄰安旬的眉毛小小地跳了一下,“為什麽?”

“胃疼。”回答得理直氣壯。

“……”眉毛又跳了一下。短暫的靜默後,鄰安旬直接走到她身邊坐下,笑容放縱,“那麽,是要我幫你按摩了?”他湊近她的臉,說著這樣的話,眼裏卻沒有半分輕佻的意思在,倒像是專門只為了看清她的容顏,“只要你開口,我很樂意為你效勞。怎麽樣?”

蘇奐伊這才轉過臉看他,蹙著眉像在為難,“我今天又忘用天堂粉色的唇彩了。”

又是這種話?鄰安旬立馬變了臉色,“所以你其實是故意等我來找你?然後最大限度地滿足你的女性虛榮心?”他諷刺地笑了笑,“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我也該功成身退了。”

他作勢就要站起來,卻被蘇奐伊急著拉住,“餵,我開玩笑的。”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眼神卻是說不出的溫柔,“我只是很高興你會來而已。即使只是出於朋友間的關心。”她輕輕一笑,眼睛望著眼睛,不怕兩面都是假裝。

原諒她這一次的感情用事吧。其實胃疼早已經緩解,但她只是想和自己打個賭,賭這個男人會不會來找她而已……而現在,她賭贏了。當他氣喘籲籲的聲音不期間跳入耳膜的那一瞬,所有難以言喻的歡喜也在同時滿溢而出。於是也更加堅定了某個信念——她信賴這個男人。像是淘氣的孩子故意賭氣不回家時,他也會不遺餘力地將你找到,然後站在你面前哭笑不得地說一聲:餵,回去了。

鄰安旬,同樣也是個溫柔而細致的男人啊。盡管對你又氣又恨,聲音裏卻依舊是滿滿的寵溺。恍然間,父親的身影與眼前的男人重疊,蘇奐伊的嘴角浮出愉快的笑意。

“你很在意天堂粉那款顏色?”鄰安旬隨口問道,沒來由的心情大好。

“你好像說反了吧?”蘇奐伊無故又有些慪氣,“真正在意的人是你自己,不是嗎?”

因為心裏始終留著最初的惦念,所以那麽多的女人都只成了匆匆過客。或許不久的將來她自己也會成為其中之一,盡管當時是那樣的不甘……她的眼神隱隱黯淡下來。

鄰安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岔開話題:“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嗯?”蘇奐伊驚訝地擡起眼來,鄰安旬便開始娓娓說起——

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當唇彩還沒有被發明的時候,城裏有一家胭脂坊就專門制作唇脂。那家坊很出名,卻有一個很古怪的規矩,不同的季節只做相應款色的唇脂。有一對青梅竹馬,女孩驕縱任性,男孩便用沈默來包容。女孩很喜歡一款只有冬季才會有的溫暖唇色,無論春夏都要用那一款顏色,所以她讓男子去為她買來。

但男孩怎麽可能在夏天為她買來冬季裏才有的唇脂?

所以憤怒,所以爭吵——當然只有女孩發洩,男孩始終默不作聲,後來兩人分手。最後各自成家,不相往來。

“這就是結局?”

“不是。”鄰安旬喃喃搖頭,“後來那女孩有了自己女兒,同樣繼承了她的任性。出嫁的時候春風四月的,竟然也要那一款冬色調的唇脂。”他的語氣聽不出是嘆息還是惘然,“不過很慶幸的是,還真被她母親在那家胭脂坊買到了。”

蘇奐伊的眼裏閃過驚愕,“為什麽?”

“因為胭脂坊的男主人就是當初的男孩。”鄰安旬勾起唇角,“而女主人就是愛上了當年男孩黯然神傷的模樣……其實不過是一個眼神吧,就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是個癡情的人,所以默默喜歡了這麽多年,最終結成連理。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他說得輕描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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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男孩……其實就是你的祖父吧?”蘇奐伊淡淡地垂下眼簾,似乎也有些感從中來,“並不想簡單地評論他們誰對誰錯,但或許,任性的女孩只是想聽男孩親口說一句‘我愛你’,或許她只是想知道男孩為自己的付出,誰讓男孩總是沈默呢……”

“是啊。可那樣簡單的心情,男孩直到後來才真正明白……”鄰安旬望向遠處,目色深沈,“以前老爺子經常會拉著我跟我講故事,千篇一律的故事……”他啞然失笑,“你知道的,對於長輩們的那些錯失的遺憾,我們往往會感同身受,因而在不知不覺中也留了一份惦念……而女孩當年喜歡的那款唇脂顏色恰恰就叫‘天堂粉’。”

蘇奐伊的眼裏掠過奇異的神采,“什麽呀,原來不是你初戀喜歡的顏色……”脫口而出的話很不當心就添進了吃醋的味道,等事後再用毫不在意的表情去掩蓋也只是徒勞。

見狀,鄰安旬終於忍不住“哈”的笑出聲,“那現在你知道其實是你自作聰明,自以為是,還要一廂情願地給我找了一個子虛烏有的初戀了?”他故意損她。

“你——”蘇奐伊氣結,轉念間卻又嫣然一笑,“唉,我就說了,像你這種花花公子怎麽可能那麽癡情?枉費我給你臆想了那麽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了。”

鄰安旬眼裏的笑意更深,連著語氣也小小地不正經起來,“是啊,而且花花公子一向會乘人之危,瞧這深山野林的又沒第二個人,不如——”話語戛然而止,他皺眉望著愈來愈黑的天色,心底的不安也愈來愈重,“我們快點回去吧。”

“等等,我還沒有許願——”蘇奐伊難得在他面前使起了小性子,因為早已滿心情願地接納了他,“我好不容易才丟了一枚硬幣進去的。”她不甘心地指指山頂端的那個洞眼。

“那……你快許願吧。”鄰安旬催促她道,卻也是最大限度地包容了她的任性。

蘇奐伊驚訝地仰起臉看他,卻怎樣也看不清他被暮色遮覆住的表情。然而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怎麽聽出對方的語氣裏竟有些……惶恐?

“怎麽,你怕這山裏有鬼啊?”她玩笑道,卻沒有料到——

“其實……”鄰安旬垂下眼簾沈默了好半晌,然後低低地開口,“我有先天性夜盲癥。一到晚上就看不見東西。所以我……其實很怕黑。”

片刻的震驚,而後只見蘇奐伊直接挽過他的胳膊就往回走,“那我們快點回去啊。”

“不是說要許願的嗎?”鄰安旬好笑地揚揚眉,並順勢將她擁進臂彎裏,緊貼著自己的胸膛。

“哎呀,不許了不許了。”蘇奐伊小聲地嘀咕,自怨自艾的口吻,“反正,願望已經實現了。”

是她藏在心裏很久的願望了吧。如果能夠在一起,哪怕最先厭倦的人是他,也要毫無保留地去愛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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