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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吵架 小吵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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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鹓鶵長鳴一聲墜入北海, 濺出鋪天的浪花兒,終喚得邱郞早歸。而垂柳飐飐,心止風動, 刮得一個浮沈飄萍。

煙臺亭外, 仍舊是清香拂面的春, 春色裏履舄不停,人影憧憧。領頭一人為宋家存世的最高尊長國公爺宋追惗, 一襲暗紅朝服未換,唯獨去了官帽,頭頂高髻, 插一個白玉雲紋笄, 踏步不疾不緩, 音容年輕,氣度不凡。

這廂入得院內,踅入裏間,腳步驚醒扶榻打瞌睡的幾個丫鬟。眾人慌慌行禮,唯獨不見張氏。他先揮了婆子安置好一應緞匹貢品, 一一排放在支摘牗下的長案上, 寶翠珠光整齊碼得一堆。婆子退去,自有丫鬟捧茶入內。

端得一只寶藍碎紋官窯盞, 瀹茗入口後, 擡眸問那丫鬟, “太夫人哪裏去了?”

那丫鬟才要退出, 聞言住步回身, 守在欞心月洞門一側,囁囁喏喏,“老爺回來前沒多久, 太夫人說趁春色正好,要出去走走,是寶玲姐姐跟著的,我瞧著是往大花園那邊兒去了。”

張氏自被囚了那三月,解禁後就不大出門,成日家懨懨地悶在房內,親戚往來、官眷交酢一應謝絕,偶時不過叫來宋知書來說說話兒,眼下聽她出去閑逛,宋追惗還頗有些寬慰。

擡眼又望見那一堆東西,倒擱下盞來吩咐,“你去尋了太夫人,就說我歸家了,帶回些東西給她,叫她回來瞧瞧。”

那丫鬟辭去,自有丫鬟再上前來補缺,只站在月洞門外聽候差遣,見他盞內無茶便續上茶,又有人端上一碟子梅花烙八寶糕,擱在榻案上,“老爺吃點子點心,茶喝多了倒是寡淡得很。”

這廂未置可否,踅入臥房內,隨後有兩個丫鬟跟入,替他寬衣換了常服,一身紫錦菱格紋襕衫,軟緞灰靴。又在枕邊拿了一本《貞觀政要》才由臺屏後繞出,仍舊坐回榻上看書。

今兒卻奇,分明卷冊在握,無喧無鬧,靜滯時光,卻一個字兒也瞧不進去。只覺心內亂麻一團,腦中混混沌沌,像是有心緒難寧,躁郁踞蹐,只得又擱下書想一些政事。

政事上錯綜覆雜,反倒稍能令他心安。先是景王按捺不住,招其商議進諫聖上早立國本之事,又是同平章事童大人恭賀其兒子晉升入得中書,縈紆交酌一大筐話兒,明裏暗裏倒像是在打聽他這位兒子與其糟糠之妻是否和睦,聽那意思,倒像是要自薦做媒的樣子。

念其與穆王有親,宋追惗婉言繞過,只說這位媳婦兒雖然家中貧寒,但到底是伶俐賢惠,無差無錯的,他們宋家又是書香門第,做不得妄言休妻之事,且讓他們將就過下去。童大人辨其內裏,倒亦不好再自薦……

斷續思及此,才見頭先領命而去的丫鬟回來,跑得個氣喘籲籲,“老爺,我找了一圈兒,沒找著太夫人,又打發人到二少爺大少爺院兒去問過了,都說沒見太夫人,連三少爺那邊也去過,都說今兒未見!”

一襲已過去正陽的光景,光轉過方向,射到宋追惗一面太陽穴處,只覺得額角猛地一跳,連心也似漏了一拍,陰沈著臉將那丫鬟睇住,“不是說去了大花園裏嗎,可去搜尋過?寶玲呢,將她找來。”

不一會兒,履舄不停,來來回回的丫鬟來回話,“大花園那邊兒裏外都翻過了,還是不見太夫人。”

“三門外也都找了,門上的小廝亦有問過,不見太夫人出去,只見身邊的寶玲叫人套了馬車出去了!”

“二少爺正與二奶奶往這邊兒來呢,大奶奶也過來了,只大少爺還在司裏未歸。”

少頃,寶玲入得室內,臂上跨著一個髹紅繪迎春花兒的金絲楠木食盒,早進門時便聽聞府中一陣亂忙,見狀忙丟了食盒跪下回話,“老爺恕罪!頭先太夫人說大花園裏的芍藥開了,想去看看,還叫了人梳妝打扮一陣子,又說心裏煩悶不要太多人跟著,只許我跟著。還未到大花園那邊兒,太夫人就說想吃外頭水天樓的金絲芙蓉糕,要奴婢去買,奴婢想著太夫人一向忌口良多,怕小廝們說不清楚,便自個兒親自去。才回來就聞聽大門小廝說找不見太夫人了,便趕著來回話兒,是奴婢該死、是奴婢該死!”

丫鬟婆子伏了滿地,榻上唯有宋追惗高高在上,神色中難得可捕捉見一絲慌亂,仿佛連氣息也不大穩當。他心內只在忽上忽下地跳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驀然又想起前些時明珠被綁的事兒,眼中折出冷硬的光,將仆從橫脧一遍,“叫平日裏跟著太夫人出入的丫鬟全部出去,往張家舊宅、王大人家、陳大人家、林侍郎這等家中女眷同太夫人有過往來的人家都去打聽打聽,若探聽到有消息者、我自有重賞,若無功而返的,仔細你們的皮。”

說罷出得屋外,只見院內橫跪一百來個男丁仆從,他自站在階上,朝眾位主事吩咐,“將素有親戚往來的人家都去問問,還有各家首飾頭面、藥材緞匹的鋪子裏都去打聽打聽。另外,到各衙門裏傳我的話兒,將衙內在押的山匪流氓都盤問盤問,可有沒有同夥在外竄逃的,若得了效應消息,各衙門大人我自有照拂,你們也各賞百兩。總之,將京城給我翻遍了,務必要找到太夫人!”

各行履舄交錯,紛紛散開。憧憧人影中跑來宋知書,衣帶淩亂,顯然是還不及換,臂內腰間皆見細細褶痕,在檻外噗通跪下,眼中焦急顯而可探,“父親、父親,可找著母親沒有?”

這是史前未有的父子連心時刻,宋追惗只覺他眼中的火亦是自己眼中的、他臉上的急色亦表達著自己。然則此刻他更加沒有多餘的心思安慰兒子,只揮袖覆內,“不要來添亂,你回各人院兒裏等消息,在這裏哭哭啼啼的有什麽用?”

不知為何,宋知書的心好似在漸沈入一個寒冷的湖泊,冰冷的水灌入口鼻五官,令他難以喘息,他焦躁地擡手將衣襟扯得淩亂欲開,卻仍舊感覺強烈的、永恒的窒息。

斜陽照著他佝僂的半副身軀,另半副,似乎在油鍋火海中艱難行足,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大概他在此刻業已隱約預感到張氏的失蹤意味著什麽,或是朝不見暖暾,暮不逢夕曛,或將永遠失去在他茫茫人生裏——唯一明朗且穩固的愛。

狼狽踅出院外時,見得身後趕來的楚含丹,仍舊妍麗多姿,迤邐卓絕,一度如往日裝扮得繁覆高雅,慵腰蜿鬢間,得夜合暗暗顰眉使了個眼色,她只作不見。

二人對目,宋知書只是遲緩地斜一眼,面色如雪似霜,少見的鄭重憫然時刻,“回去吧,你也幫不上什麽忙,父親已經遣人四處找尋了。”

聞言楚含丹乜眼轉身,仿佛聞聽碎語怨言,“你以為我想來啊,若不是情理擺在這裏,我才懶得費這個心。”

聽得也不太真,只似一只忽近忽遠的蒼蠅在耳邊抖翅,卻激起宋知書心內千層滔浪。他跨前兩步,頭一次用兇狠的眼絞著她,攥她的手亦頗為用力,眼中滿布血絲,正是角逐中的一頭野獸,恨不得捏斷她的腕子,“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你做什麽?”楚含丹橫腕轉拳,力爭於他手內抽出。只瞧他真是窮途鬥獸,這番態度還從未見過,心內又氣又怕。實在疼得緊了,連淚花兒都疼出眼眶,掛在睫畔,這才放緩了聲音,“你弄疼我了、弄疼我了!”

他仍是不放,毫不松懈,只狠瞪著她。這一刻,由她帶來的眾多屈辱傾盆而來,那些夾槍帶棒的話兒、那些積山填海的委屈都兜轉在他眼前,它們在譏笑、在嘲諷,吐盡一切惡毒的話兒後翻裙轉身,翩然而去,留下他,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幸得夜合撲上來,一壁掰他的手一壁急勸,“姑爺別動怒,原是小姐說錯話兒了,她向來不懂事兒,您又不是不曉得,今兒就繞她一遭吧,求您了姑爺!若小姐真怎麽樣,還不是您後悔?您放了她,我回去說她!”

緩緩地,宋知書松了手,臣服在她緊蹙的眉頭之下、認輸在她嬌滴滴的喊疼聲音裏,似乎再強的恨亦壓不下對她的愛,它是熊熊火焰,蠶食吞並掉他的一切。他只得轉身,敗戰而去。

滿目瘡痍在他眼中幻化成淚,一顆顆墜在積塵的地面,滾灰裹沙,幾如埋在泥土中的南海珍珠。

能窺得他遍體鱗傷之心的,仿佛只有夜合,她是目中無塵的旁觀者,見證他每一次在笑容中絕望,只道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於誰同①。

扭臉探回,這一位只輕柔著淤紅的腕子,疊眉鎖恨。夜合看不過,終究也是替她揉起來,只是話裏多少憤懣,“小姐,不是我要說你,今兒這事兒也吵得?我曉得太夫人不喜歡你,你心裏亦不大敬她,可到底是長輩,又是姑爺的親娘,哪有你這樣說話兒的?”

楚含丹正是氣惱,連著這些日為了明珠得救之事傷了好些神,左看春不慣、右瞧秋不順的。雖自知有些失言,但想著宋知書方才之舉,只道他從未如此動過手,更有不滿,“你倒是十分體貼他,平日裏事事兒都向著他說話,你若是愛他,我將你擡給他做姨娘,如何?”

落幕的殘陽漸收碩光,照著夜合慍怒的臉色,她狠跺了粉緞鞋,“小姐說的什麽話兒?我幫著姑爺說話兒,本意是為你好,你若嫌我多事兒,我以後少不得閉嘴成了吧?”

言訖旋裙棄一步而去,獨留下楚含丹在掃尾的夕陽下,終究有些無趣,只好跟了上去。恰逢問訊趕來的明珠,二人在漫天暗金中打一個照面。

見明珠穿一身羽紗對襟松綠長褙、嫩黃繡海棠抹胸、天水碧素面百疊裙,鬢上並頭對簪兩朵珍珠攢花,迤然如枝頭一只墨羽翠雀、掐得嫩芽的一株水仙。楚含丹心內發緊,只覺腕上的痛一並也傳到心裏去了,恨不得就在這春色如的蜿徑上捏死她。

然她只是兜著檀色素紗袖口遮蓋腕上的紅,對她盈盈一笑,“大奶奶也來了,知濯呢?”

“他還未回家呢,大概是司裏有事兒要忙,又要領兵操練。”明珠回以淺淺一笑,心內惦記著張氏,懶得同她周旋,“我先過去了,二奶奶先回去吧,改日咱們再聊。”

罷了錯肩而去,哪管她笑中洄恨。

此廂旋裙入院,見得院中人已四散,難得清凈。她心內揣測張氏失蹤大概同宋知濯脫不了幹系,故而再瞧這裏的一草一木,總覺得是判官筆下勾勒出的一撇一捺,問得她愧疚難抑。

拂了裙面進得屋內,唯有宋追惗一人在外間寶榻上,濃眉深鎖,面色慘敗。細細瞧來,愈發覺得宋知濯的眉眼與他極為相似,深晦的眼內,總是藏著諱莫如深的什麽。

因一眾丫鬟婆子都四散出去,故無人掌燈,最後一縷殘陽受盡後,屋內只剩抑得人難以喘息的昏沈。明珠上前,先福身請安,自去尋了火折子點燈,盞盞亮起暗黃的光暈,終於將屋子照得個輝藻煌壁。

輝煌下是無邊的孤寂與冷清,明珠從未見過這樣的宋追惗,肘撐在榻案上,指端揉著額角,仿佛愁緒千斤,將他壓得擡不起頭、直不起腰。

她手掩一盞鎏金攀花燭臺放在案上,幾番欲言又止,到底開口說來,“老爺,據我看著,這些時太夫人一直不大對。或者……,該去湖呀、假山呀、空屋子這些地方找找。”

半晌,宋追惗才擡眉脧一眼,又緩緩垂下去,八方燭火亦照不出眼內的光彩,“我曉得了,你回去吧。”

他的嗓音幹澀難鳴,像是許久沒下雨的一片荒漠,身軀亦是抽了穗的稻殼,只等一陣風將其刮落。

久望他一瞬後,明珠牽裙退步,至簾下處,忽而扭頭輕問,“老爺,明兒還要去上朝嗎?”

他只呆滯一瞬,熟悉的穩持神采重又出現在他臉上,映著燭光萬丈,是天地不可撼的沈著,“明兒我去後,濯兒亦有公務在身,書兒在這事兒上,難免急躁些。只你還算懂事,你便張羅著各主事婆子接著找,若有你婆婆的消息,就叫人到宮門前報我。”

曾聽得宋知濯說過,他這位父親,自幼刻苦勤勉,入仕為官後,更是一日不曾松懈,常常不在閣中,就是困在書房點燈熬油。眼下實見,明珠方才深刻明白,仕途於他果真可拋家舍業,他前行的路上,大概絕不會被任何事兒或者人絆住腳跟。

最終,明珠的心墜下,為張氏嗟嘆一聲,爾後默默退出,秉執孤燈,踏入渺渺夜色。

對亭萋萋下,院內長燈鼎燃,檻窗內可見宋知濯正在椅上捧書。明珠頭一次在看見他時,心內竟然無歡無喜。只是吹滅絹絲宮燈,踅入裏間,與他對坐,靜靜地,無話要說。

燈燭下,宋知濯闔上書,討巧地沖她一笑,“不高興了?你去太夫人院兒裏了吧?我進門就聽說了,說是太夫人找不見了,滿府上下都在外四處探尋。”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倏爾,明珠凝眸,將他嬉笑的皮相深深望住,莫如打量一個滿身罪孽的犯人,千障難遁、萬惡難逃。

“不知道。”宋知濯仍舊是笑,坦然一斑,“她愛去哪兒去哪兒吧,與你有什麽幹系?你去過一趟、問過一聲兒,已算得婆媳之間盡了本分了。”

那笑意其中有什麽錯綜覆雜的陰謀,明珠不得而知,亦從未過問。但她心底十分有數,仍舊將一雙明亮的眼睇住他,似乎是窺視,似乎是問責。

瞧得宋知濯驀然心虛,眉目含笑,唇有機鋒,“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當初不是你說‘不知他人恨,莫勸他人善’的?就算是我做的,也是她活該!你沒瞧見我先前被她害成什麽樣子?這實在也不關你的事兒,你與她非親非故,不過是名分的婆媳,連我都不拿她母親,你又何必真拿她當婆婆?”

一番話兒說得頗有些氣惱,轉眼再看明珠,她鼻稍微動,不知是氣還是傷心。他難免加陪些些小心翼翼,語氣轉軟,“睡吧,你折騰這一夜了,天一亮,什麽都過去了,不要為了不相幹的人同我置氣,好嗎?”

細思一瞬,只覺他句句在理,可明珠分明有些過意不去,腦中驟然懸起楚含丹的話兒,“你不屬於這裏”。如今看來,仿佛是真的。

她擡眉一望,宋知濯已經坐到床上,兩邊垂著半圓的銀灰輕綃,幾如一池寒水,冷光粼粼。他全身罩黑綢寢衣紈絝,眼內毫無悲憫、笑容隱含快意,深深嵌在寶幄、融在冷漠的錦光之中,與這座華麗冷漠的府邸難分難舍。

燭火悅動,神思閃回,見宋知濯含情脈脈地招手,“快來安寢吧,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見她久不動身,他便踅下床榻,一臂攬了她的背,一臂橫入腿彎兒將她抱到床上,“我知道你心地好,不忍見得這些事兒,可世間孽債,終須要還。想想前些時日,你被劫了去,他們可曾有人過問?”

他掀了比翼鳥絲錦被覆住二人,在她額上淺印一吻,柔情盡現,“你只瞧著我就好,像從前一樣,萬事不問,悶了就出去逛逛,沒得理這些閑事兒,倒招得自個兒不快活。你要信我,不論我做什麽,亦不曾對你有半點壞心。”

燈殘燭燼,付盡搖言,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一閉眼,他便想起她方才那個眼神,不帶任何嬌嗔的懷疑,仿佛將自己視作凡人無二,與嬌容、宋知書、張氏、甚至宋追惗俱無差無別。那是一根試毒的銀針紮進他心裏,他心虛、他害怕,於是他說了重話兒又悔之不及,只好將她抱緊,生怕她如一捧流沙消散在懷中。

返魂梅在玉爐中半燃,滿室闐香,夜沈月升,明珠好像氣也氣得不真、怨亦怨得不足。轉刻在他懷中擡眸瞧一眼,想起他那些險象環生的過去,到底不忍苛責。

月沈星淡,永夜不明。

第二天是一個半陰的天,天上暗浮陰霾,只見稀薄之光,不聞朝陽,想必不時就有一場春雨。

春歸人未歸,滿府眾人在外打聽了一夜,均不得張氏的消息,一應官眷都說自冬開來,久不見人。撒出去的人網幾如沈海的沙,撈不起任何有價值的玲瓏珍玉。

用過早飯,宋知濯換了朝服要走,明珠抱傘追出院外,晦澀一笑,“大概要下雨的,你自己帶把傘。”

長亭下,宋知濯已走出一丈,俄而回轉,亦有些屏氣踞蹐,囁著聲兒,陪著小心,“明安帶著呢,車內亦長備著。……昨兒是我不好,說話急了些,你大人大量,不要生我的氣才好。”

坦度愧然,做小伏低,倒把明珠更不好意思起來,掩在琉璃流紗裙中的繡鞋緩近兩步,掣了他暗紅朝服的廣袖,輕拽兩下,“也是我不好,你受了那麽多委屈,我卻只想著旁人,反來指責你。要說起來,我亦不清白,嬌容落到如此,與我脫不了幹系,我沒資格怪你。”

二人皆是臊眉耷眼,對陪不是。叫宋知濯心裏更加不好受,酸酸楚楚的一笑,“你瞧,為了別人,反叫我們生了嫌隙。你莫怨我我亦不怪你好吧?等我下朝回來,給你帶水天樓的熏鴉。”說罷,他上前一步,將她摟入懷中,又嘆又求,“小尼姑,以後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受不了你那樣看我。”

竭力所求的這一刻,他甚至沒想到,他往後將有無限漫長的歲月在逃避、面對、習慣、麻木她審判的目光,直到二人對首時,月無清輝,花無顏色,彼此眼中只如死水,或似一匹價值千金的鏤紗,千瘡百孔。

未知曲折的歲月還在前方,而眼下,明珠只是在他懷中不住點頭,嗚嗚咽咽,“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宋知濯勒緊她一把柳腰,聞著她發間的皂角香,又愧又滿足,“好了好了,這篇揭過,我下次再口無遮攔,你只管打我,打得我痛哭流涕跪地認錯好不好?”

春風繞此去,尚有各自歡喜各自愁。金源寺的晨鐘與宮門的朝鐘同時敲起,遠遠幽幽地,幾如一場悲鳴的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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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晏幾道《臨江仙·鬥草階前初見》

原句: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於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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