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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鬧劇 他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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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窗外沈著一彎霜寒冷月,桂樹雕零。屋子中央還是那個鎏金炭盆,偶時迸出零星齏粉, 輕輕劈啪一聲, 綻出紅粉流香。

綺門低帳, 墜著的鏤空銀香球輕輕晃動,悠悠的節奏裏盤桓著曲折青煙。下頭, 對膝盤坐著換了輕絨絲錦寢衣的二人。一靛青、一淺紅,那抹淺紅在浮香律動,從纏金絲軟鴛枕下頭抽出個長匣。

抽了那枚蝶簪樣式的鍍金楔, 明珠先朝宋知濯瞪一眼, 十分不信任, 再三囑咐,“你別睜眼啊,我說睜時你才許睜。”

得以宋知濯連點下巴頦後,她才低笑起來,笑聲縈縈轉轉, 鶯歌蝶舞, 繞梁三日。宋知濯顫著睫毛,也跟著笑。過一會兒, 她才神神秘秘的抑了聲兒, “睜開吧。”

眼皮底下赫然呈著一只郁郁蔥蔥的羽翅翡翠笄, 可不就是明珠陶登來的那只。她兩個柔荑托著就舉在他目下, 淺紅小盈袖滑疊至肘間, 露出一寸雪作的肌膚,雪上,宛若捧著滿春。

宋知濯的目光都被那片凝脂玉露吸引了去, 哪裏還留心那黯然失色的玉簪子。恍神中,又被她兩片在燈影下翕動的嘴唇勾了去,一開一合中,聞得她鶯黃巧囀,“你瞧瞧好不好?那掌櫃說哪位趙世子也想要來著,讓我捷足先登了,我就沒見過這麽通透的綠,特意給你買的。”

他從她手裏拈了來,湊在眼皮底下左瞧右瞧,半晌才咋舌肯定,“嗯,是不錯,”緊接著,濃眉輕提,斜眼過來,“看這成色,得不少錢吧?”

“三千兩吶!”明珠伸出一手,食指拇指一扣,留三個指頭在他眼前痛心疾首地重重一晃,“我的老天爺,我頭一次聽見恁貴的價錢,險些沒把我的魂兒都叫了去。可我第一眼瞧著就覺得與你相配,心再痛,也只好忍了。我自個兒可是連個鍍銀釵都舍不得買。”

望那眉眼低垂,嘴唇翻飛,只差西子捧心在床上滾兩圈兒了。宋知濯心內暗笑,支了單膝在被面上,未罩錦襪的腳尖一點一晃,“你可說謊了吧,明豐可是同我說了,你闊氣得很,一拍桌就定下了,連個價錢都沒劃一下,擺足了闊奶奶的派頭,幸而你是自個兒套車去的,不然掌櫃的恨不得自己架了鞍駝你回來。”

“哼,我可是為你買的,”明珠擡眉而起,兩腿在群裏折了個來回,跪膝而起,叉著腰,佯作趾高氣揚掩飾自個兒的點點心虛,“我可是一樣都沒給自己買,就是閑買的那些東西也都是為你一家子!”

逗樂還似不夠,宋知濯也盤下腿,不用跪起身,就與她氣焰齊平,“好呀,你借我由頭給自己個兒耍足了威風,回來可以光明正大說都是為我花的錢,哄得我心軟,又拿幾千銀子來貼補你,可打的這個主意不是?”

他佯作譏誚惱怪之意,令明珠原本囂張的氣焰層層垮落,香球在她眼前晃著虛影,隔著這影兒望他,像是隔了天差地別的窮困潦倒與富貴權勢。她驀然想起楚含丹的話兒,她不屬於這裏,不屬於這些冰金冷玉,只屬於了無生息的貧寒。

那雙軟睨的眸子,輕而易舉就將明珠的心擊潰得如外頭一片雪花觸了地,花型消散,徒留撩不起的瑟瑟寒冷。

她翻裙了下床,身後跟著宋知濯稀裏糊塗的目光,趿著鞋趕到高櫃前,“啪”拉了櫃門,掃一圈兒,在角落裏掃見自個兒當初帶來的那個可憐兮兮的包袱皮,抱到圓案上,悶不做聲地撿了南墻下的木魚、念珠、經書一一裝點進去。

沈手沈腳的行動裏,宋知濯才恍過來,這是玩笑開過了,他忙翻身下床,鞋也趕不上穿去扯她,“這是怎麽話兒說的,我就是同你說笑呢。你想著給我買東西,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就是想逗逗你。”

那一位眼下上了火、傷了心,是一句也聽不進去,犟著被他抓拽住的手腕兒,死掙一會兒,見掙不開,惡狠狠地瞪過來,“放開。”

“我錯了,”宋知濯舉起她的手忙往自己個臉上扇,“我錯了,你打我罵我,別生氣,我對神佛發誓,以後再不說這種笑話兒了,你行行好,饒了我吧?”

“撒開。”

“不是,你要上哪兒去啊?”他忙躬了腰垂了首,半挽的發在胸前急得直晃悠,“這大半夜的,你還能上哪兒去啊?我真是錯了,我給你賠不是,外頭天寒地凍的,等明兒睡醒了,你再打我一頓撒氣,或是現在就打?”

燭火一偏,就照見明珠被滿頭蓬發掩住的淚花兒,這淚花兒裏絞著倔強的自尊,無處可去就再回到街頭討飯、回廟裏劈柴。如是想著,便提腳往他光潔的腳面上狠踩下去,還重重碾上一碾,“你管我!我縱然討飯吃,也不要你一個碎銀子!”

一記吃痛,他松了手,齜牙咧嘴啞聲呼嘶著,瞧見明珠得了這個空隙抓了包袱旋裙而去,他哪裏還顧得上痛,忙追至外間,沖著那片荏弱的脊梁哀求,“你這一走,是不要我了嗎?你往哪裏去?將我帶了去吧,橫豎我的一顆心早就落到你肚子裏頭了,你若走了,我在這裏剩一副空皮囊也沒甚意思。你將我一道帶了去,我替你劈柴擔水,我去為你偷包子饅頭,我去打家劫舍養活你,再不讓你吃那些苦!”

屋子踅進一片清輝素月,裹著淺紅的背影一顫,包袱就從肩頭顫到了地上,咚咚兩聲兒,木魚與魚錘分割在天涯兩頭。她徐徐轉身,所見的是她許多年後都不曾遺忘的場面。

宋知濯已經跪倒在地,筆挺得上無愧於天,下不怍於人,赤城坦然仿佛跪拜的是青天、是朗月、是主宰他生死的君主。他就那樣挺拔地跪在四角藻井之下,在霜色淡淡的月光中,他低低求來,“你別惱,都是我錯了。”

眼淚就這樣隨明珠的步子墜在裙邊兒,暈出一朵朵雪蓮,她自慚自愧,怎麽幾句玩笑話兒就當了真,叫他憑白為自己折膝。她奔過去,纏著他的臂膀要將他攙起來,“做什麽,天地君親師,我占哪一個,你做什麽跪我,你要讓我折壽是不是?”

“跪得的跪得的,”宋知濯豁牙一笑,拂膝起身,攬得楚腰對星河,將她抱起,一步一踏堅定無緩的走著,“你是我的天與地,還是我的女菩薩,怎麽跪不得?”他垂眼一笑,“不過你這小尼姑脾氣大得很,怎麽對著外頭那些冷眼冷語你是笑臉相迎,獨對我就這樣跟個老虎似的?想來是柿子撿軟的捏,仗著我沒你活不下去,你就專對我橫眉冷對的?”

清霄半沈桃半熟,明珠紅著個臉,被他敬獻佛龕似的輕放在軟錦堆疊之上,嗔一眼怨一眼,“誰叫你說話兒不中聽,頭先分明說銀子隨我使,方才又你的我的跟我算得那樣清楚。我有什麽呢?一個子兒沒有,白到了你家來,吃你的花你的,往後你做官發財,我不更得瞧你的臉色過日子?”

一壁說,一壁抽著鼻稍,可道地籟風聲急,天津雲色愁,悠然萬頃滿,俄爾白浮川①。

眼看山洪崩迸,宋知濯急忙坐下去,兜了她的背輕拂,恨不得將心挖給她去,“不哭不哭,我曉得錯了,我原是說笑,竟然疏忽了你打小過的就是那寄人籬下的日子,引得你生了這一場氣。錢自然是給你花的,不給你花給哪個花?你若是高興,就是拉了銀子見天兒在街上撒著玩兒都成。”

他只管做小伏低,著急哄一陣。明珠這才漸漸止住抽咽,吊了眼,將信將疑,“真、的?”

兩個字叫她說得斷續不接,一停一頓中,似乎還濫著滿灘的洪水不及撤退。他由枕頭抽出條軟帕,揪心不知怎麽才好,溫柔地往那鵝蛋臉上抹,“你還真是我的活祖宗,長這樣大,連頭先躺在床上時我也沒覺著像今兒這樣心頭堵過。你一哭,總像是往我心裏註水似的,直要把那五臟六腑都淹了。”

鬧一陣、哄一陣、就此消磨了半個清霄。後半個,相依相偎、共枕而眠。

新的一天是天際茫茫,打他二人睡著後開始下的雪,掛瓦凍枝,零星幾片桂葉上也凍了冰,手指輕一摳,便能摳出個晶瑩透玉的冰葉子。明珠喜得不知怎麽好,掛了鬥篷就在外頭去踩雪,咯吱咯吱的聲兒聽得她耳朵癢癢,更叫人癢癢的是她百靈鳥一樣清靈的笑聲。

大早上青蓮就領著丫鬟過來掃雪,一見她,正要訓,綺帳在旁觀其臉色,忙喊了明珠,“奶奶,快進屋去捧了手爐出來吧。”

望其睇過的眼色,明珠看向青蓮,那臉上已是怨怪難消,便忙捉了鬥篷老實進屋。

想著要“病好”,又不可太過於突兀,宋知濯便故意不楔窗,由明安明豐二人架著他在地上磨蹭,將這冬雪艷景瞧了個一清二楚,遙遙對青蓮苦笑一聲兒,“我早上說了她,她只是不聽,看來還是你的話兒她聽。”

錯目下,青蓮身後的小月已是乍驚失色,握著長笤帚的手緊了又緊,“少爺,您會說話兒了?”

“你這話兒說得怪,”宋知濯被扶到木椅上,隔著風裹流霜臨窗與她對望,“是你們說我啞了,我可沒說,我就是病了後心情不大好,故而不願意說話,誰知你們就當我啞巴了,不僅當我啞,還當我聾,當著我面兒便失了規矩,改明兒我也該好好清頓清頓。”

七八個丫鬟聽得垂眉哈腰,一股腦的震驚都被半沈半暗的天色壓將下去,唯獨小月,從後頭托著掃帚緩步而上,迎著宋知濯澄明的目光,“失了規矩的頭一個是嬌容,她已經死了。下剩咱們這些,少爺若罰,我們自然領的,只是少爺能說話兒了,這是天大的喜事兒,合該讓府裏上下都曉得的。”

宋知濯提眉斜笑,頭上兩條湛藍綢帶被風卷起,游絲中可見舒心暢然。正巧明珠過來,替他理了雲緞,自個兒托腮撐在窗臺,沖小月笑起來,眉梢都可見喜氣,“小月姐姐要說就去說,不過我看不急,再過些日子,少爺就能下地走了,到時候豈不是一齊高興?省得東笑一趟西笑一場的費事兒,一齊笑了還省心些。”

四目一對,可見電光火石,遠處眾人交頭接耳,獨有青蓮與明珠前後夾擊,只將中間的小月裏裏外外的牛黃狗寶都瞧了一遍。

在一起風霜霧露中,小月仿佛已走上了眾矢之的,但她足信自己比嬌容有勇有謀,能在亂世中闖出血路。她取下鬢頭一只鎏金浮雕芙蓉金步搖,抖下上頭積攢的雪花兒,再楔回去,“仿佛聽說老爺這幾日在閣中有事兒忙,等兩日他回來了,還是要讓他曉得的。”

那擡首之間,可見裊娜身段,風韻平添,宛如開得正艷的蟹爪蘭,熬過三季,總算輪到與臘梅相爭。

飛霜流雪的對峙之間,眾丫鬟已清出一條羊腸道,青蓮將掃帚遞到綺帳手裏,也前行幾步,繞過曲折,到桂樹底下,與明珠隔窗對談,“你吃了飯,咱們就要往二少爺院兒裏去的,倒別同人在這裏扯閑篇兒了。”說罷,她回首對橫眉朝眾人一掃,“從前少爺不見好,你們就都偷奸耍滑的慢怠起來,如今都警醒些,做好自個兒本分的事兒,若讓我再瞧見誰懶懶散散的,該怎麽罰處,奶奶是善人,我可不是!”

一番叱責聽得明珠乍然一驚,還是頭一遭見青蓮如此嚴厲的行事作風,暗暗咋舌之下,她也忙心虛地推著宋知濯到案前,乖乖等著人上來擺飯。

天有欲晴之勢,一個日頭半藏在雲間,將露不露,直斜出一半的金光,足以罩住白茫茫一片大地。

青瓦上螭龍騰飛、廊檐下風鈴解凍,迎風一吹,似冬雪之語,伶仃、寂寞。或許是誰的遺孀,收了初桃笑靨,穿上滿白的孝裙,情和心都在這日被淹沒在白雪皚皚之下,餘生似乎都要在這永恒的冰雪中度過。

金與白的交酢中,明珠行在最前頭,額上一個八翚翅小鳳冠,鳳凰的眼俱是紅寶石墜成,輕雁南飛的灰鼠氅罩著,大雪地裏也不覺著冷。

身後跟著的是青蓮與綺帳,再後頭,有四個捧了各色緞子妝盒的婆子,過湖繞廊,行臺穿榭,終於行至輕紗縹緲的院落。

跳眼一望,望見楚含丹正與夜合在亭子裏烹茶聽雪,軟臂搭著扶檻,直盯著還未冰封的漫池冷煙。明珠還在院中,背靠一顆金燦燦的佛手,朝她招呼,“二奶奶,二奶奶,我特意來給二少爺道喜。”

對岸迤邐望過來,雙眼似乎走過許多幽徑曲折才落到她這裏,她再報以一笑,對面才跟著慵慵沈沈地笑起來,“喲,是大奶奶,真是稀客。打你進來這府裏,都是我往你那裏去,還是頭一遭見你到我這裏來,快上來坐,這裏架了炭盆,暖和得很。”

繞過太湖石而上,落入亭心,足有兩個炭盆點著,的確是暖和,青蓮招呼婆子下了禮在案,又揮她們而去,將一個個錦盒都揭開,金器頭面首飾共六件。明珠彎著眉眼朝東西堆裏擡了下巴頦,“聽說二少爺要納妾,我便備下這些禮來賀,倒是不知那個煙蘭在哪裏?”

楚含丹捏著一張水仙花紅銷帕,往臉上虛蘸一下,懶靠著柱,心不在焉回笑,“正巧今兒請了太醫來給她瞧身子,一會兒她就過來,大奶奶坐一會兒吧,二少爺在屋裏,可要去打聲兒招呼?”

聽見宋知書的名兒,明珠遙上往幾扇門扉只見一望,忙擺手,“我就在這裏陪你說會兒話吧,你這些天做什麽呢?”

“還能做什麽?”楚含丹折頸偏過,晃得頭上一支蜻蜓細墜珠的金步搖簌簌一晃,著眼於池裏幾尾紅錦鯉,“無非就是喝喝茶、發發呆,打發打發日子,了此殘生罷了。”

隔著一寸,對視一笑間,彼此都默契地不提起那夜的話兒,可明珠思來,就這幾日與宋知濯對燭對花對明月,將面前這位“前緣”全然擱淺在這裏。或許是她體會了情之蝕骨,也能更理解她了,她便也隨眼落向池裏的魚,抑著聲兒,漫不經心的提醒,“我該早來的,但是大少爺這兩日突然說起話兒來,我便給耽擱了。”

驟如一片雪花兒落在心頭,蜇得楚含丹一顫,抖目過來,“他能說話兒?”

“啊,是,”明珠擡眸一望,見她眼中已掬了細碎的星光,星光又似水漬斑駁,她也拿不定了,忙補一句,“也是這兩日才說的,我問他,他只說是從前受身子所累,沒什麽好說的,怕父母親人在他跟前兒掉眼淚,索性就懶得說了。”

在過去陳光磊月的每一天,楚含丹不是沒有預感她與宋知濯越走越遠,曾經的婚約撕碎後,仿佛他們之間再沒有什麽能串聯起彼此,她結在心頭的山盟海誓好像都寄情於父母空口白牙的盟約裏,不過是一縷青煙,拽不住。

而將這縷青煙徹底驅散的是面前這個人,一個不知從哪裏跑來打家劫舍的匪徒,搶了她的舊情,將她的期盼殘酷地扼殺在永無止境的孤獨裏,她恨她,頭一次確定。

她想哭,想扇這位掠奪者一個耳光,多種惡毒的念頭從她腦子裏閃過。然而千回百轉,她仍舊施施然靠在亭柱上,將眼底澎湃的一輪海嘯壓往心頭,仍舊嫻靜淡雅得如一朵芙蓉花。

恰時,亂石稀徑下,慧芳攙著大肚煙蘭、領著一位二十出頭的青年而來,青年挎著醫箱,想來就是來瞧病的太醫,幾人先朝楚含丹行禮,再見楚含丹搖搖起身,寶裙蹁躚,邀了明珠,“大奶奶,一起進去吧,正好跟二少爺打過招呼,等大夫一瞧完,你好同煙蘭賀喜的。”

如是,幾人丟下滿亭的珠光玉碎,共赴一場香消玉殞。

楚含丹打頭,明珠在後跟上,甫進屋便聞見彌散的酒氣混著幽幽檀香。折轉進去,軟塌上斜靠著宋知書,東倒西歪,一件天水碧的襕衫生被他歪出細碎的褶子,身側的榻案上也歪著幾個長嘴酒壺,瞧這樣子,是從早上就開始喝的。

聽聞雜亂的腳步,他才軟撩眼皮,宿酲未醒,將胸前的月白帶子拋到腦後,歪嘴笑起來,比從前更放誕幾分,“喲,二奶奶來了,喲,大嫂也來了?今兒怎的這樣熱鬧,勞動這些人大駕光臨,我這裏真是蓬蓽生輝啊。”

言罷,他繞了酒壺,仰頭註一口酒,溢出嘴角些許,便橫袖胡亂一抹,依舊笑著。

那笑就這樣穿過萬千流雲落進明珠眼裏,釀成辛酸。從前見到他總是無恥之狀,笑得浪蕩,言得輕狂。而眼下這個笑,似乎是將所有的悲愁都融在裏頭,滿是迂回的苦澀。她只猜他是因為延王的事兒作此催頹。

卻不曉得裏頭萬千種種,誰都不曉得,只有宋知書自個兒清楚。今日這酹酒祭延王、祭母親的癡心錯付、祭自己原本能豁達的仕途、祭宋追惗從未有過的為父之仁、祭人心難測、祭芳心難求,祭盡塵世所有的貪嗔癡念求而不得。

他橫掃眾人,提壺而笑,“坐啊,都傻站著做什麽?大嫂,你頭回來我這裏,我卻喝得爛醉,真是失禮了,改明兒我再備了禮去賠罪。”

幾聲訕笑裏,楚含丹對榻而坐,又請眾人在椅上入座,有禮有節四方周全後,她才投眸過去,“二少爺,過兩日煙蘭就要進門了,特意請了宮裏的太醫來給她瞧瞧,看看還經不經得那些個繁文縟節的,免得屆時身子受不住。”

宋知書一揮袖,蠻大個不在意,“你做主。”

接下來,在襲窗而入的雪光中,一切戲碼都盡在布局。先是太醫把了脈,婉轉隱晦說出煙蘭孕期已有五個月,隨後慧芳乍驚起身,“胡說,我煙蘭妹子分明才懷胎三月!太醫莫不是診錯了吧?”

那太醫再又凝重把過,一派懇辭,“姑娘,我行醫數年,在宮中也替妃嬪公主們瞧過病,還從未有人說我出過錯兒,莫是你們記錯了日子?你瞧,她這肚子,哪裏像只有三個月的樣子?”

眾人皆驚,楚含丹柔荑拍案,一聲振得案面上一個酒壺晃悠悠滾摔至地,“啪”一下,瓷骨粉碎,“煙蘭,這是怎麽回事兒?你細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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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孔德紹《王澤嶺遭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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