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酷愛煉丹的修士。”長吉想了半晌，開口說道，“我當時在那洞府之中搜刮了不少的丹藥。”

胖子面色古怪的說道：“你還在他那洞府之中留了你的大名。”

年輕時候的長吉除了喜歡種花，沒事也便就是去挖幾個仙人遺跡了，偏生他還有個小毛病，便是每去一個地方，必定是要用他那柄斷劍在那洞府裏邊刻上“某年某月清音宗修士長吉到此一游”。

所幸長吉在天宮的時候低調了許多，我回想著長吉從前與我講的一些故事，心中慶幸不已。

昊天天庭律法嚴明，除了對那些野仙有所約束，對於像長吉這種吃官家飯的，更是不能明目張膽的去做這樣的事情。

“約莫是有這麽回事。”長吉摸了摸自個兒的鼻子，還有些茫然，“師兄怎麽想著說這個？”

“前幾日正在在北野山歷練，遇上了。”胖子沈吟了一番，方才接著說話，“那人一看著清音宗的服飾，便沖上去跟正在大打了一架，想來是他外出游歷回來了。”

長吉聽了，道：“他是煉丹之時丹爐爆炸，被炸死的。”

我本是認認真真的聽著這二人說話，但腦補了一番之後，竟是笑出了聲。

丹藥炸爐這事雖然不常有，但總有人倒黴的遇上了，煉丹的方士們在煉丹之時，通常都會離丹爐極遠，是以便是有牽連，頂多也就是個斷胳膊斷腿的下場，回頭再去找醫師接好就是了，這炸死的，怕是這一千年來頭一個了。

“……”胖子聽了之後也甚是無語，“那便是輪回重生了。”

“這都快兩百年了，若是輪回重生，打得過正在也實屬正常。”

“可不是正在來向我告狀的，是你那位故人親自投了名狀要跟你一戰。”胖子抖了抖袖子，從袖子裏邊拿出一封信。

“一戰……”長吉失神的看著他手中的信箋。

“你之前招惹過的吳家、陳家也乘勢過來了。”胖子嘆了一口氣，雙目又放在了我身前那牌位上邊，我聽著牌位那邊悄然無聲，也不知是鬼皇帝掐斷了聯系，還是在默默偷聽。

“如今凡界動蕩，各個仙家本該是聯手共度的。”長吉撫摸著這一箋信紙，我仿佛是看見了他頭頂上邊的聖父光輝。

那個誰說的來著，長吉有一顆聖人之心，私以為這玩意兒出現在長吉身上，一直是旁人的幻覺，但此刻，我扯了扯紅線，長吉擡頭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笑了開來。

“乘機發難，若是我不出現，清音宗便是不會落於下風，也會在眾修真者面前失了威信，以為清音宗包庇了我。”

“清音宗本來就是個護短的門派。”

我喃喃著，胖子卻已是將我的話說了出來。

“外頭已是得了我謫仙的消息了。”

長吉說的有些惆悵，胖子點了點頭，道：“雖然現下都不興飛升，但是各個家族在仙界好歹也是有些先輩的，仙凡兩界交流不便，但也瞞不了多久，畢竟土地、山神什麽的每年都會與竈王等仙匯報工作，竈王往返人間之時捎帶幾句話，還是可以的。”

“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花仙……何德何能。”

長吉苦笑了一聲，抓著酒壇子飲了一口酒。

他現下的處境並不好，胖子應當是知道的，但他還是來了。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胖子讓他想想，他過兩天再來接他過去。

不論他與不與那位倒黴的仙人決戰，總是該露個面的，我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脊背依舊是挺拔。

胖子前腳走，華彩後腳便從牌位上邊出來，她是地府有編制的鬼，是以倒也不怕陽光，一揮手，倒還真的給了我三百口香火——對於她們來說，這三百口香火當真只是小零食而已。

我嘆了一口氣，兜住了這三百口香火，華彩已是跳到供桌上邊，翻起了長吉放在桌子上邊的書。

藉著我的視角，我只能夠看到那書頁在她手上不停的翻著，她看得津津有味，長吉也嘆了一口氣，道：“華妃娘娘，您若是想看書，能不能現身來看？尋常侍衛是不會進這大殿的，您大可以放心。”

“為什麽？”

華彩有些茫然，捧著書狐疑的擡眼看著長吉，她倒是沒有顯形出來，聲音懶懶的。

“您這樣在下不知道究竟來的是誰，若是誤傷了，怕是不大好。”長吉面色平靜的說著，袖中露出一截青芒。

華彩有些害怕的看了我一眼，我無所謂，反正長吉肯定是不會戳著我的。

“好好好，我拿著書到邊兒去看。”

華彩怕了似的，拎著書跑去了角落裏，雖然她不懼怕陽光，但也絕對不喜歡的。

其實，我也是很想知道那強盜究竟怎麽了那富家千金，還有那梁上的俠客是否會救富家千金於水火。

我拿眼神看了華彩一眼，華彩沒有看我，倒是長吉那雙眼目光灼灼，好似能把我這團泥給吃了似的，他那一眼望進我眼中，連綿璀璨如天河之畔頭頂的星漢燦爛。

我閉上了眼，不知道為什麽，竟是不敢看他。

他終於還是和他的胖子師兄一起去了清音宗，供桌之上，留下了他那柄從不離身的斷劍，我細細的端詳著那柄青色的劍，華彩說著劍光刺眼，要拿開，卻是在碰到那柄劍之後被燙了一下，雪白的手掌中起了一個碩大的水泡。

她尖叫了一聲，回了地府，好幾日不曾與我說話，想來是十分的生氣，畢竟她從小身嬌體貴的，死的也痛快，何曾被這樣的東西傷害過。

長吉和華彩一走，我甚是無聊，視線裏不論春夏，能看見的便是那麽一點，看得久了，我竟是覺著看著遠處的東西時都有點模糊。

華彩回地府休養了三天，方才露面，腳落在那平常不知道踩了多少回的供桌上邊，竟也是小心翼翼的很，她繼續去翻那本書，我嚷嚷了好幾回要聽，她方才厭厭的開口。

“那富家千金被俠客所救，俠客殺了強盜，取了強盜窩裏的銀錢和富家千金回到千金家裏，千金她爹見著俠客並不像傳言中的那般的貧窮，便將女兒許配給了他。”

“啊，這真是個糟糕的故事。”我聽了之後，楞了半晌，方才說話，“俠客分明早就可以動手殺了強盜，卻偏偏要等到強盜為小姐寬衣解帶之後……可見不是什麽好人，富家千金苦於俠客看光了她的身子而委身於他，他拿了強盜的臟錢，卻不還於百姓，可見沒有什麽劫富濟貧的心思，千金她爹見了俠客有錢，便起了攀龍附鳳之心，也不是真心疼愛他女兒，說到底，最可憐的還是這位富家千金。”

“一個故事而已，叫你聽出了這麽多彎彎道道的。”華彩不高興，她搓了搓自個兒的手掌，又繼續看了下去，我怔楞了一下，聽她繼續講道：“原來那筆者也如你這般覺著，後邊又給俠客和千金爹辨白了。”

“原來俠客身中奇毒，內功時靈時不靈，他之所以出手的晚並不是為了窺視千金的美貌，而是為了等待時機，他拿了強盜的銀錢是因為那些銀錢本便是強盜從他家裏拿的，而千金爹之所以將千金嫁給了俠客，是因為千金與俠客自小便定了娃娃親，十幾年前國中內亂沖散了兩家人，只得靠信物相認，而信物就在強盜的手中。”

所以那富家千金才會跟著強盜出了家門，是誤以為那強盜便是她的未婚夫婿，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孔武有力，她也並沒有嫌棄，只是沒想到，強盜只是強盜罷了。

“這倒是可憐了那強盜。”

我喃喃著，華彩卻是不想理我了，扭過頭去不看我，將書放回了架子上。

“你這鬼真的是，一會兒可憐千金，一會兒可憐強盜，這麽多愁善感，也不知道是不是愁死的。”

我可不是愁死的……我瞪了她一眼，斜著眼，不能展現出一絲的淩厲來，反倒是有些滑稽，華彩沒回頭，但我卻聽見了她的笑聲，有幾分頹唐的收回了我的小眼神。

“噫，這大名，李長吉……可不就是先生嘛？”華彩忽然間發現了什麽新奇的事情，甚是興奮，反反覆覆的確認了幾遍，可憐我神念只能探出體內一點點。

五十口香火並不能夠拯救在泥身裏的我。

“什麽？”

華彩問道：“先生的大名可是姓李名長吉？”

“讀書人都以寫這些小說不恥，說不得這名字只是杜纂的，恰巧與長吉同名罷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敢相信，長吉念這本書的前半段之時我還沒有回想起來，現在聽著華彩這驚異之聲，我恍然間是記起來了，那情緣宮中迎風飄蕩的紅綢之中，那塵封著的，關於長吉與那位湘君，呃，也便是我的前世的一二三事，雖然保留的只是一小部分叫人映象深刻的回憶，但也是史實。

湘君跟隨著長吉一路上陣殺敵，長吉雖然是元帥，卻身形瘦削，有那麽幾分迎風而立的文人之態，實則也確實是個文武全才，湘君這姑娘乃長吉半路之上救下的一女土匪，大字識幾個，但一不愛詩詞，二不愛兵書，三更不喜歡那些史料了，至於那些滿嘴之乎者也的言論，更是不喜（長吉：便是重來一世，我也是沒有將你教成個大家閨秀，可氣可氣），然而長吉這廝雖然是個武官，但卻是愛看這些個拗口的東西，湘君找不著自個兒能看得進眼的書，差點沒在軍營裏放火燒書烤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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