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哭聲滿屋，我捂著自個兒的耳朵無處可躲，從前衣著華麗的婦人孩子換作一身樸素，錦衣依舊是錦衣，黃金首飾摘下，銀面素花，黑壓壓的人頭跪倒了一大片。

議政殿的大門甫一打開，這屋子裏邊便有種密不透風的感覺，哭聲一聲蓋過一聲，有的淒厲，有的幹嚎，有的淚如雨下，有的默默拿姜片熏自個兒的眼角，有的雙目茫然，也有人眼紅心黑。

“吳王侍疾多日，想必是有些乏了，阿醜，送送吳王。”

最先開口搭話的，是一個美貌雍容的婦人，她跪著哭了半晌，眼睛落在跪在靈前的李忱之身上。

我隱約是聞著了一絲妖氣，極其的細微，極其的不宜察覺，我蹲在皇帝的棺槨邊上靜靜的看著這倆人唇槍舌戰，時不時又有妃子幫腔。

皇帝最大的兒子已經是二十好幾了，望著婦人的表情極其怨恨，忽然間上前一步，站在了吳王邊上，寬大的袖子裏邊寒光頓現，就要朝著那婦人刺去，立在我身前的阿醜出其不意的朝著那婦人撲去，後背中刀，身死之際，甚是決絕的道出了該婦人是皇上生前最喜愛的女人。

婦人滿目感動，熱淚盈眶，卻是一出極好的折子戲，我拍了拍手，就想開口說話，一轉身，卻發現自個兒身後空無一人，叫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個兒的鼻子，自覺沒趣的坐在皇帝的棺槨邊上靜靜的看著。

形式急轉直下，那美婦人喚來了宮中的侍衛，將吳王與那出頭的太子團團圍住，甚是心痛的道：“你本來與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可惜的是這一念之差。”

“吳王的計策雖好，王府的侍衛也攔得住滿朝的文武，但是卻獨獨的遺漏了金吾衛，此時若是動作，豈不是太蠢。”那婦人分明勝券在握，美目流轉之際，卻依稀也是帶了那麽幾分留情之意，就在我以為這二人八成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隱秘之際，那婦人卻是快速的拔起了阿醜背後的刀刃，於眾目睽睽之下刺入了吳王的身體。

我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半晌才暗道了一聲果然是比折子戲要來的精彩的多。

“收拾一下吧，該早朝了。”

那女子甚是優雅的松了手中的利刃，笑得雍容，目光似有意似無意的朝我看來，那一瞬間，一絲妖氣從她眼中溢出。

她看得見我。

我朝著她笑了笑，隱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是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一夜的折騰，天將黎明，我不敢再做逗留，將手掌放在棺槨之上，鬼氣滲入棺槨，於棺槨之中游走了一番，得到了我要的答案，便迅速往吳王府掠去。

當最後一絲黑夜從房檐上邊褪去，朝陽照到沁芳園中的枯井上邊，我飄進了長吉的房間。

屋子裏依舊是悶，便是開了一指寬的窗，也沒能改變什麽，昨夜裝滿了炭火的暖爐溫度早已漸漸消散，只有炭火燒盡的空塵味，長吉坐在床邊發呆，手裏邊端著一只空了的茶杯，一雙眼中盡是紅血絲，看著，隱約是有那麽幾分可怖的。

“你去皇宮了？”

我還不及開口說話，長吉便已是擡目來看我，目光將我盯得死死的。

“我……”我張了張嘴，卻忽然間失語，點了點頭。

“你看見了什麽？”

長吉說著，低頭飲水，我忙上前拿過他手中的空杯子擱在一旁的蠅腳茶幾上邊。

“早就沒了。”我岔開了話題，端著杯子去給他倒水，爐子上的水依舊是溫吞的很，水漸漸將杯子裝得半滿，卻也就比我的爪子暖和了那麽一丁點。

我見他不說話，將茶杯裹進他的手中，語重心長的道：“我知道你不願我看到那些，但是我有點好奇，所以便偷偷去看了看。”

“吳王今日怕是回不來了。”我嘆了一口氣，長吉飲了水，握著我的手放在他的眼睛上邊，他眨了幾下眼，便安心的躺了回去，我接過他手中的茶杯，放回了床邊的茶幾上，見著這廝還抓著我的爪子，也不忙著撇開，只叫他好好的閉目睡覺。

“他的命數已經到了，也算是歷完一世回天宮去了，你不必為他擔憂。”我以為他是睡著了，他卻是突然間說話，“至於化龍失敗的皇帝，下一世輪轉，他還會生在帝王家，天道會給他補償的。”

他又一次提到天道，然而我卻是覺著有哪裏不大對，若是天道真的會補償那些被人帶著偏離了自個兒命運軌道的人，那麽哪咤將敖丙剝皮抽筋，天道又補償了長吉什麽呢……

我極是好奇，但也心知依著長吉的脾氣，斷然是要回我一句你以後就知道了的，思及此我心裏邊抑郁的很。

吳王果然是沒能回來，諾大的吳王府比往常還要來得安靜幾分，我坐在長吉的床邊，甚至是能夠聽到隔了幾堵墻外邊街坊鄰裏說話的聲音。

阿貍不明就裏的沖了進來，說冷姬不見了。

“不見了才是正常的，她可是一個神仙，在凡間當了這般久的下人，是時候回天宮裏邊過她的神仙日子了。”我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怕阿貍吵著了長吉，不曾想長吉卻是開口說話了。

這廝竟是一直沒有睡著，我拿開手，見他那雙帶著紅血絲的眼眸直楞楞的望著我，不知道為什麽，竟是從心底裏生出一絲絕望來。

“但是她走的太突然了，連招呼也不打一聲。”阿貍甚是失落的說著，跳上了床，拿腦袋拱了拱長吉的手掌，顯得甚是委屈。

正說著，門外傳來吵鬧聲，卻是管家在門外與幾個士兵爭辯聲。

“這沁芳園中住的不過是幾個外地人，與我家王爺可是半點幹系都沒有。”

長吉松開了我的手，房門已是被人一腳踹開，來人身穿甲胄，卻是個金吾衛的小隊長，他見著長吉躺在床上，目光之中透露著一絲疑惑，對管家道：“不是說住著幾個人嗎？這滿院子都搜遍了，就這屋子裏躺著個人。”

“其他人難道都畏罪潛逃了？”那金吾衛皺著眉頭，一腳將年邁的管家踹倒在地，管家不可置信的朝屋裏看來，我分明坐在長吉的床邊，阿貍仰著脖子看著金吾衛。

約莫，好像，大概還真只有長吉是個人。

“不可能的啊，昨日裏這屋裏還有個可愛的小姑娘，一個長得極白的女子，哦，還有我王府的一個丫鬟！”那管家喃喃著，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裝的，就那麽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我低聲與長吉說道：“是裝的。”

這管家跟著李忱之多年，倒也是有趣的很，知道吳王一去，這吳王府中又少了些人，定是有些不能告人的秘密，這金吾衛定是會拿著他不放逼問出來。

這樣裝暈雖不是上策，但……

那金吾衛踹了“暈”過去的管家一腳，揮手叫人將管家帶了下去，方才擡腳進來，目色警惕的環視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長吉身上。

“大人請坐。”

長吉倒是隨意的很，擡手示意那金吾衛隨便坐，自個兒緩緩的坐了起來，旁若無人的坐了起來，摸了摸阿貍的腦袋，嘴角含笑的拿過輪椅，自個兒坐了上去。

那金吾衛在屋子裏撿了個地方坐下，拿過桌子上邊的手捂隨意的把玩著，輕飄飄的道：“你這屋子這麽悶，睡得不大舒服吧？”

他的目光落到衣架上邊，那上邊掛著長吉昨日的大氅，看高度，絕非是坐在輪椅上邊的長吉可以輕易掛上去的，我忍不住扶住了自個兒的額頭，朝著那金吾衛走去。

床上的阿貍見狀，從床上跳下地，邁著優雅的步子也朝著那金吾衛走去。

長吉頭也不回的回道：“還好，在下身子不好，極其怕冷，不多放點爐子，晚上睡不踏實。”

他擡手拎著自個兒的大氅，一甩，那雪白的大氅便落在了他的身上，身形快速的從輪椅上邊站了起來，兩只手動作流暢的穿上了大氅，雪白的狐貍毛在他的脖頸上圍了一圈，目光方才落在那金吾衛的身上。

那金吾衛正把玩著長吉的手捂，見著長吉看他，揚了揚自個兒手中的手捂，長吉點頭，那金吾衛忽然笑出聲來，起身將手捂擱進長吉手中。

“多謝。”

金吾衛笑道：“先生可是前些日子進宮給皇上驅邪的方士？”

“何以見得？”長吉並不驚訝，滾著輪椅就要去拿床邊茶幾上擺放的杯子，我見狀，將杯子遞給了他，阿貍停在了金吾衛的腳邊，仿佛他只要有一個不妥，就會張嘴咬死他。

“我那日見過先生。”金吾衛忽然甚是恭敬的朝著長吉行了一禮，“吾皇特意交代我，若是在吳王府中見到先生，要以禮相待，說先生是大格局下邊難得的醒目人。”

“吾皇……”長吉喃喃著，目中透露出幾分茫然。

“是的，皇後接過玉璽，現在已是大唐的皇上了。”說到這裏，金吾衛目色之中透露出一絲覆雜，“沒想到這諾大的帝國，竟是會落在一個女人的手裏邊。”

若非是昨夜太子與吳王那般一鬧，說不得今日登基的依舊是那位心急的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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