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拴在你身上好了，這紅線雖然簡單，卻能操縱凡人的姻緣，左右一個人的命運。”

長吉甚是感慨的說罷，施法穿上了衣裳，抽出一根紅線來在指尖繞了繞，不懷好意的看著我，然而彼時我還沈浸在這滿園的花樹之中，園子裏邊的鮮花開得艷麗，但卻沒什麽香氣，百步開外，是一口靈泉，泉水之上飄散著絲絲縷縷的仙靈之氣，長吉的身後，是一座甚是樸素的宅子，雪白的墻上琉璃瓦晶瑩剔透。

這裏沒有陽光，也沒有雨露，穹頂之上沒有一片白雲，這地方看起來極其的安逸，危機卻潛伏在四周，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天宮裏邊的每一個人。

這裏是天宮，而我，則是這天宮裏的眾生之中囫圇的一條小龍。

我有些茫然的看著長吉，那廝已是打好了一個活結，朝著我的頭上套來。

“呦呦……湘君。”長吉抿了抿唇，將另一頭繞在了自己的手上，我茫然於長吉口中的湘君是誰，也極其的茫然這廝為什麽要在我脖子上邊套個圏？

“湘君是誰？”我喃喃著開口，他有些意外的看著我，道：“一個故人。”

我問道：“我見過嗎？”

“沒有，在你出生前，她就死了，死了好多年了。”長吉閉了閉眼，似乎並不想與我談論這個話題，催我去修行，我急於蹦出這方寸之地，便跳進了靈泉之中，真的運功修行起來。

長吉喃喃著道：“你就不能放過這口靈泉麽？”

我聽了，在靈泉之中游得愈發的暢快了，潛入水中吸了一口水，朝著長吉吐去。

“臭丫頭！”

他擦了擦自個兒臉上泉水，腳下一動，我眼中人影晃動之際，他已是到了我身邊，一只手拎著我的後頸，將我拎了起來。

我不怕死的問道：“你要對我做什麽？”

“我要將你丟進鍋裏邊好好的煮一煮。”他拎著我晃了晃，將我晃得頭暈之際，他卻是真將我拎進了廚房。

將我丟進鍋裏煮幾乎成了日常，反正又煮不熟，是以我無所謂的很。

“小潑皮，化形之後我要怎麽樣才能管的住你？”

長吉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無所畏懼，嘆了一口氣，改拎為抱，我甚是舒暢的伸了個懶腰，沒有說話，畫面鬥轉，我又變作了一個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跟在長吉身後，人人都說羨慕長吉有個懂事的神寵，沒事還會給他捏捏肩什麽的，然而我的面子卻不是那麽的掛得住。

不說別人，單說說那情緣宮中沒事便是捏泥人、做紅糕、理紅線的半大小子如意，整日裏與我廝混在一起，更讓人不可置信的是——昨日裏他與我一起躲在昊天寶殿的入口看天帝與那太陰真君做一些奇怪的事之際，我竟是提議他一起來試試被翻紅浪。

哦，這個詞來源於月老那寶貝的輕易不讓人碰的塵世鏡，凡間的姑娘們成婚之際大抵都是要被翻紅浪一回的，私以為這條小龍是把這“被翻紅浪”四個字理解成了蓋著紅被子和一個男子翻來覆去，是以與那如意就那麽在昊天寶殿門前滾起來了，當長吉聽了傳言過來拎我的時候，那張臉，黑得可怕。

“龍呦呦，你信不信我揍你啊！”

長吉甚是生氣的說著，氣沖沖的當著眾人的面拎著我的後衣襟離開，我垂頭喪氣的看著如意在月老的攙扶下爬了起來，沿途有看見的仙神紛紛讓月老來長吉府上提親。

我忍不住說，我已經有娃娃親了。

但是凡間規矩裏邊，女孩子是要和那個與她一起被翻紅浪的人廝守終老的，於是我開始糾結起來，沒有看到一道目光意味深長的落在我與長吉身上。

長吉打了我屁股一頓，將我吊在杏樹上邊，我望了望那快要撐破結界的樹枝，樹枝之上，盛開著朵朵杏花，長吉就立在樹枝下邊，於我這邊看來，一枝杏花擋住了他的半邊臉，只露出他那略顯溫柔的半邊臉。

他似乎很是哀愁。

“你到底要讓我怎麽辦啊。”

他將我暴打了一頓之後，甚是哀愁也甚是哀怨的坐在了樹下的躺椅上邊，我不服的吐了吐舌頭……

顯然我是沒有意到我和如意究竟是做了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的，他有些憂郁的仰著頭看了我半晌，方才掐了個訣將我放下來，我落在他的身上，他將我拉到面前，一面擡手撫摸著我的發，一面輕聲道：“早知如此，我就該乘著你還在的時候，與你一起研究一番究竟要怎麽帶孩子，真怕將你教成了你不喜歡的模樣。”

他說的我極是茫然，我似乎又聽懂了些什麽，長吉這人，與我淵緣頗深，他說的那句前世啊什麽的，似乎也並沒有說錯，想到這裏，我頭又開始大了。

“你說的太過於高深，一時之間，我竟是無法理解。”

我趴在他胸膛之中，輕聲說著，我發誓，這些話語以及舉措都不是我所想說想做的。

這是一個幻夢，夢裏邊，我在經歷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長吉問道：“你喜歡如意嗎？”

“喜歡。”

長吉楞了楞，失落的道：“可我已經給你指了門婚事啊。”

“你未來的夫君乃是人中龍鳳，如意那小子，縱使是去給他提鞋也不配的。”

“那是龍族的哪個小夥子啊，好看嗎？”我歪著腦袋問著，拱了拱他胸前的衣襟。

“好看。”

“有你好看嗎？”

長吉無言的吞了吞口水，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攏了袖子，將我抱在懷裏邊，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只覺得他那一雙眼之中，神情覆雜的很。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眼，面前卻不是長吉了，而是一個長得略顯發福的男子，杵著自個兒的腦袋在打鼾，我躡手躡腳的換走了他手中的寶塔，一轉身，如意便不在了。

那個背信棄義的家夥果然是自個兒溜之大吉了，就在我要收了手中的玲瓏塔回去向如意邀功之際，長吉又一次黑著臉出現了，在我釀成大禍之前將玲瓏塔擱回了李天王的手掌中。

我又挨打了，隔天跑去情緣宮找如意討個說法，他卻與我說了一大通的道理，認為調皮搗蛋要有個度。

長吉說，我是一條龍，不能夠隨便哭，我忍了很久，腳步甚是慢的回到屋子裏邊，廚房之中卻是傳出了魚香味。

私以為做仙做到長吉這個地步，應當算得上是極其的成功，也是極其的失敗了。

凡人中的能者，仙人中的敗類。

然而只要想想那些年他燒糊了的飯菜，我便不期待身為仙人的長吉究竟會做出什麽樣的美味了，但讓我驚訝的是，沒多久長吉就從廚房裏邊捧了一碟子魚過來。

我似乎不愛吃熱的東西，端著那一碟子魚上躥下跳了半天，方才在他甚是嫌棄的眼神下邊找了個角落裏蹲著吃魚。

天宮裏邊的人都覺得我是頭天賦異稟的鹿妖，那兜率宮中的青牛也這麽覺得的，於是有很長一陣子，我都覺得我就是頭鹿，鹿就長我這樣。

直到有一日與長吉外出，那沒事極是愛出現在長吉面前的太陰真君對著那南天門外高高的盤龍柱感慨了幾句，我方才驚覺，龍是長這樣的，我是一條龍。

她說：“上古時代結束之後，龍族沒落，淪為草芥。”

“沒落的還有上古時代的妖族。”

我無法想象那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時代，因為我沒有生在那個時代，我硬生生的插在長吉與她之間，心中滿是疑慮。

然而轉眼，我眼前便不再是那高大的盤龍柱了，而是一株高大茂盛的樹，郁郁蔥蔥的，上邊漂浮著紅綢，看著叫人無端的心生歡喜，但我的心情卻並不美妙，甚至是沮喪。

我的手中有一道紅綢。

“李長吉，湘君。”

我喃喃著，正欲說些什麽，卻感覺著有人在推我。

夢境消弭，一只白凈的手覆蓋在我的額頭上邊，帶著一種人類的溫熱，我睜開眼來，入眼是一雙略帶擔憂的眸子。

“做噩夢了嗎？”長吉及時的收回了手，仿佛那個使勁搖我的人不是他一般，我搖了搖頭，道：“我記得我分明是盤踞在門前睡著的，怎麽睡醒就跑到你床上來了？”

長吉摸了摸鼻子，毫不心虛的說道：“呃，這個，我看你睡在外邊，我這屋子裏的炭火都被你的陰氣給吹滅了，所以便將你抱進屋來了。”

“你將我抱進屋裏，豈不是會更冷？”我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那件狐貍毛短袍，也是吳王大方，給長吉置辦了不少的過冬的裝備，不然他早就冷成狗了。

“我覺得你每夜只能睡在角落裏，實在是太過淒慘了，所以特意恩準你以後跟我睡在一起。”長吉毫不羞恥的說著，又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臉。

我面色古怪的道：“你不怕被冷死？”

話雖然這般講，我的動作卻是慢了點，坐起來理了理自個兒睡得有些亂的發。

“又不是沒死過。”長吉撇了撇嘴，說完話卻是下意識的閉上了嘴不再說話，顯然是覺得我會追究一下他身上的秘密什麽的，然而那個夢裏邊，我夢見了太多的東西，或許，應當還有更多的過去，在我漸漸好起來的時候，過去的事情，都會慢慢想起來的，我高深莫測的看了長吉一眼，他離我近得很，我探手挑起他的下巴，輕聲道：“那你可願意再死一次？”

“如果是為了你，當然可以。”

長吉深吸了一口氣，說的甚是信誓旦旦，然而這人一向是假話當真話講，真話也說不準是假話的人物，他這般如入迷了一般的說話，倒是叫我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我訕笑了一聲，就要縮回手之際他卻是強硬的欺身上前，將我壓倒在床上。

“嘖，真冷。”他打了個冷噤，趕忙又緊了緊自個兒的狐貍毛外套，目光幽怨的盯了我好一會兒，方才甚是洩氣的滾回了床裏邊，可憐兮兮的捂著自個兒睡覺。

我望了望天色，外邊還黑得很，不知何時，外邊又開始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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