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聽著門口仙仆的聲音，甚是恭敬的朝著來人行了一禮，道：“天孫大人久不至情緣宮中，今日大駕光臨，想必是有要事。”

今日月老出了遠門，情緣宮中主事的只剩下我與如意，我，自然只是個擺設，說不得人家還要嫌棄我老在半空中飄來飄去的，身子還是個透明的，是以我甚是老實的蜷縮在香瓜子碟中，沒大去關註這二人說話。

只是我不找她，她卻是來找我的。

“我要見龍呦呦。”

那天孫說著，目光清冷的看向如意，我自碟子裏邊細細的打量著那穿白衣的天孫，模樣上等，氣質優雅，冰清玉潔，當然了，這天宮裏邊的顯姿都是長得模樣上等、冰清玉潔的，我不知曉那龍呦呦究竟是誰，便也沒有吭聲，只聽得如意側著身子將我擋在了身後道：“眾所周知的，龍呦呦早已被中壇元帥殺死，雙手奉上給天帝了，天孫此刻來情緣宮要人，怕是不大合常理。”

“別給我打馬虎眼。”

因著如意背對著我，將我的視線擋盡了，是以一時之間，我也沒有看清那天孫的表情，只聽得她語氣不耐的施法將如意打開，我楞了楞，心道這是是敵非友啊，就在我轉動著我那太久沒用的大腦思慮對策之際，那天孫已是看向了我，她見著我的模樣，面上神色甚是覆雜，仿佛是從前認識我一般。

“呦呦？”

她雖是對著我張口的，我卻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叫誰，我有點茫然，但看著她這般的模樣，我總是能夠想到一個笑起來甚是光風霽月的男子，笑得很溫柔，但我卻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如意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她的魂體離開身體本便不是自願的，是以本來便不完整的神魂愈發的不完整了，這天宮之中容不得陰邪之物，若非是有招魂幡，她早已是灰飛煙滅了。”

天孫顰眉道：“可我這次來，卻是來要回招魂幡的。”

我看著她那容顏，在碟子裏邊縮了縮頭，沖著她訕笑了一聲。

如意聽到天孫這般說，已是從地上爬了起來，再一次擋在我面前，道：“天孫若是拿走了招魂幡，只怕呦呦便沒有活路了。”

天孫冷笑道：“你以為就她現在這個樣子，招魂幡能夠護住她多久？”

“還在一天便是一天吧，如意求求您了。”

如意說罷，楞是跪了下去，我有些迷茫的看著他那青色的背影，眨了眨眼。

“我有法子讓她不滅。”許是天孫也沒有想到如意跪的這般的幹脆，畢竟修道之人便是見天帝、王母也極少有雙膝下跪的，是以她楞了楞，氣極反笑。

如意叩了一個響頭，高聲道：“請天孫直言。”

“長吉得了個重塑法身的方法，就差龍呦呦的神魂了。”

於我的角度而言，看到的只有天孫的臉，她在說到這裏之際，嘴角挑起一抹溫柔來，於如意楞神之際，已是抄起我的神魂便揚長而去，如意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我的神魂於獵獵風中只覺著自個兒快要散架了似的，想要掙紮一番，不曾想她卻是隨手將我丟進了她那衣袖之中，於是乎，我坐在那裹挾著勁風翻湧的袖子裏邊，目前全是白茫茫的建築物，有人見著天孫，上前來給天孫行禮，也有人就在原地站著，目不斜視。

出得天宮，入眼的世界顏色瑰麗了起來，我看得入迷，便見著有人身背長劍踩著青蓮而來，一派的仙風道骨。

那位道人笑著說道：“天孫許久不見。”

“青蓮居士風采依舊。”天孫微笑著頷首，與那位青蓮居士簡要的交談了幾句，便帶著我繼續趕路。

我不知她是要將我帶去哪裏，只覺著在她的袖子裏邊呆了許久，方才感覺著她停了下來，我揉了揉自個兒的眼睛，方才將這個世界看得清楚了一點。

這是一個甚是貧瘠的山村，天孫走了半晌，方才在一扇老舊的門前停了下來，探手敲門。

她敲了半晌，方才有人過來開門，那是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子，長相俊雅，皮膚白皙，看著也有幾分英俊，只臉色似乎是很難看，見了天孫來，只是勉強的笑了笑。

“天孫大人遠道而來，長吉感激不盡。”

“長吉幫我尋到了讓雪的殘魂，我自是當結草銜環以報的。”

我看不到這二人的表情，但能夠聽到那位天孫在笑，她笑著將我交到了那個布衣男子的手中，約定了等我神魂養好之後，便過來取招魂幡，我看著天孫就這般來，然後這般的走，迷茫的打量著眼前這長得不錯的男子，他雙手捧著我，盯了許久，久到便是腦袋渾濁如我，也覺著他可能根本看不到我，但他還是如獲珍寶一般的，喜滋滋的捧著我，將我放在一只斷了腿的桌子上邊。

這間屋子裏邊很黑，也很舊，家徒四壁，我看了半晌，除了角落裏的那一柄斷劍還算是值錢，旁的都顯得破舊不堪，我跟在那人的身後，看著他拎著水桶一瘸一拐的出門去，費力的走到了河邊，打了一桶水回來，他從破了個洞的米缸之中打了米淘水，在門外的竈臺上邊燒火煮飯，柴火是濕的，他燒了半晌都沒有將火打燃，最後他氣起來了，從屋子裏邊拿出了一兩本書來，用兩塊石頭互相擊打了半天，方才點燃了一絲火星。

我蹲在門前，看著他費盡心力的將火點燃，一時之間這屋子外邊俱是炊煙，彼時偶爾有兩三個人回來，或者挑著柴火，或者拎著獵物，或者拿著鋤頭，每每見到他在門口燒火，都會留下一點柴火或者獵物，那人也每每一一與他們道謝。

他一面燒火，一面將那些柴火擺好，獵物收拾好用鹽腌，便甚是期待的與我一起坐在門口。

他是看不見我的，我用我遲鈍的大腦想著，見著他用一雙眼“看”著我，目光甚是憐愛，他看著看著，便要擡手撫摸我的側臉，我扭了扭脖子，避了開來，他那只手卻是沒有挪開，在半空中勾畫著我的輪廓。

“你從前一委屈就愛撅著嘴跑到後門門檻上邊坐著，我從來不陪你，心裏只覺著你實在太小了，太不懂事了，也太不像湘君了。”他喃喃著，我心中還有些疑惑，不知道龍呦呦是誰，也不知道湘君是誰。

我忽然間腦子轉過彎來，我是誰？

我想了半晌，竟是沒有反應過來，我是誰？

我是誰？我想得我腦子疼，卻依舊是沒有想起來我到底是誰，我只是怔怔的看著那個男子。

他似乎是有些眼熟，但是我怎麽也想不起來他是誰，他的眼中滿是愛意與憐意，我也很茫然，為什麽他會對著我露出那樣的神情來。

然而我這人記性差得很，原本還深思熟慮了半晌的事，不過片刻便丟在腦後了，他這般看著我，我與他不熟，卻是不想這樣看著他的，是以我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便縮到屋子裏去了，屋子裏邊沒有窗戶，所以看起來很黑，我在桌子上邊坐了一會兒，晃動著自個兒的腳丫子，沒一會兒，便覺著無聊了。

那人在門檻上邊坐了一會兒便開始進屋子收拾了，他拿著掃把將地掃了一遍，又將角落裏的稻草堆好了，重新鋪上了一層棉布——那是這屋子裏邊唯一的一塊棉布，他將這塊布鋪得平整，又將米缸和水缸都扶正放在墻角，他在菜板上邊切了一根白蘿蔔，腌了一點白菜，方才從桌子上邊拿了碗筷以及勺子去屋外的竈上舀飯。

他一個人坐在桌子邊上吃飯，腌蘿蔔下飯，我看著那白白的蘿蔔，幾乎和他碗裏的稀粥融為一體的顏色。

應該是很好吃吧？

我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吃著稀粥，忽然間擡頭跟我說：“你從前最是愛在塵世鏡中看那些個凡人的生活，喜歡那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我自謫仙之後，仰仗著焚情之力方才沒有被跌死，只摔斷了一條腿，到這裏體驗生活來了。”

他甚是感慨的說道：“凡人的生活當真是……好多年沒有真的過了。”

“剛開始從上界摔下來，又極其幸運的落到了山上，又極其幸運的從山上一路滾到山腳下邊。”

他說到這裏，忽然間不說話了，埋頭喝了兩口稀粥，我張了張嘴，沒大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只側著臉盯著他的容顏看，只不知是為什麽，我看得久了，不知為什麽，左心口竟是傳來陣陣抽痛聲。

我分明，是沒有身體的，為什麽會覺得痛呢？

我認真的看著他的側臉，心中甚是疑惑，就在我要細究之時，門外傳來呼喊聲，好似在叫那個人，那個人聽了，放下手中的筷子，甚是認真的拿著一塊方布擦了自個兒的嘴角，方才一瘸一拐的出門去。

他開口說道：“範大姐找我有事？”

這人雖然是瘦，但高的很，這般一站，便擋去了那女子的身影，我覺著好奇，便蹦跶了過去，只見一個還算得上是有幾分風韻的女子，穿著花布衣裳，面上帶著幾分嬌羞，壓低了聲音說她是來算姻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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