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人最終敲定的方案是帶我走，至於是去哪裏，這二人沒有與我講，只是我過去尋思了許多回要離開這天界，不曾想這一天就要來時我竟然會這般的不舍。

院子裏的桃樹還沒長大，杏樹的第一樹果子我還沒吃著，天池裏邊的小肥魚整日裏戲弄我，我還只報過一回仇，天孫那般喜歡我我卻沒去看過她幾回，還有如意，若是走了，我便再聽不到如意與我嘮叨一些時下的要聞了，我還從未去過恒娥仙子啊不，太陰真君的廣寒宮。

“你在想什麽？”

他二人說罷，敖烈甚是飄飄然的拂袖離去，長吉目送著敖烈離開，許是見我半晌沒說話，方才低頭看我。

“我不想離開天宮。”

照著長吉說的那話的意思，我不離開天宮，我便會死，甚至可能會死的很慘。

“外邊有許多天宮看不見的東西。”

長吉嘆了一口氣，這些時日，他嘆氣的模樣似乎是越來越多了。

“那你會跟著我一起走嗎？”

“可能會。”

長吉揉了揉我的頭，將我放回地上，再無話語，時至次日，顯姿公主大婚，天宮之中所有官員不論官位大小，皆可上達昊天寶殿，是以長吉也帶著我進了趟那我從未去過的地方。

我曾在這間大殿外邊徘徊過許多次，目睹了姮娥仙子從這間大殿裏邊出來時的模樣，如意是個嘴碎的，最是愛與我蹲在這裏圍觀，講一些不為我知道的事情，今日我終於是隨著長吉走了進來。

我從未在天宮裏邊見過這樣多的仙，這昊天寶殿之中被施了法，使原來的空間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長吉將牌子遞給守門的天兵看過後便拉著我去尋他的位置。

他官階微末，坐得地方較之於正座、主位都特別的遠，如此也得以叫我仰著脖子墊腳往前邊看去，入眼黑壓壓的都是人頭，看著叫我莫名的興奮來，主座之上坐著天帝，王母的位置空懸，下邊左邊俱是佛教諸佛、菩薩，敖烈那一頭黑發，在一群光頭裏邊甚是耀眼，右邊便是我與長吉坐的地方，只是我與長吉這位置太遠了，他們都背對著我，只前幾列的如意回頭沖我扮鬼臉，哪咤那一身紅衣也甚是醒目，仿佛今天的新郎便是他一般。

恒娥被眾仙佛圍在中央，在略高於地面的舞臺之上獻舞，那身姿妙曼，便是我也看得癡了，沒有留意到長吉給我扒了一顆葡萄來餵我，轉頭之際……

那葡萄被撞的往長吉身上彈去，隨即在掀起飄渺之中越滾越遠，直滾到第一排的哪咤腳邊，我看罷，心都要提起來了，生怕哪咤那廝撿葡萄之時擡眼看見了一只長著鹿角的小包子。

而隨著我的年紀的增加，那本是像極了鹿角的角愈發的有點猙獰與優雅了，不再似從前那般只是個圓圓的角。

“怕什麽，招回來便是了。”

長吉見我的反應，笑了一聲，擡手食指對著那一粒葡萄勾了勾，將那葡萄勾回來，擱在桌子上。

“可把我嚇壞了。”

我松了一口氣，自我懂事起，長吉便會與我講幾句這位中壇元帥的英雄事跡，旁的倒是沒什麽，只是他講著那什麽七歲屠龍啊，割肉還母等等，我便總要嚇得出一身冷汗來。

我不過一百年的壽長，若是現出原身來，便是幾個長吉豎排躺在地上，也沒我的身軀長，是以我很難理解，一個七歲的小兒，在面對那樣的龐然大物之際，究竟是怎麽提得起勇氣的，況且龍族皮糙肉厚的，只怕凡兵利器連皮都刺不破……

每每想起，我便脊背生寒，偏生長吉卻是最愛拿哪咤來嚇我的。

“知道害怕你從前還敢去天王府將李天王的塔偷走？”

長吉見我的模樣，輕聲說道，將自個兒身前的仙釀斟了一杯遞給我。

我撇了撇嘴，誰不知道李天王雖是哪咤的哥哥，可卻是一等一的好脾氣，便是天帝叫他下界拿妖，他也只是撞進玲瓏塔中帶回仙界，自老天王退休享福之後，這位李天王可是連只螞蚱都不曾踩死過。

“還皮。”

長吉見我的模樣，不再言語，只是看著席面之上推杯飲盞的，甚是熱鬧，酒酣之處，竟有不少仙人端著酒杯來敬長吉，只是按照官階，無論如何也是長吉去給他面前的仙人挨個敬酒的，但長吉這花仙一職一直是他心頭的一點痛，不提還罷了，提起來，長吉那張臉便能瞬間垮下來，是以他倒沒有想過要與這些同僚應酬一二，只是最近關於他的風言多的很，是以便是長吉是棵樹欲靜，總有大風刮來，亂了平靜。

“長吉啊，你究竟是修習了什麽法術，能夠叫顯姿公主為你變作那般模樣？”

長吉幾杯酒下肚，面上已是有些紅暈，他聽著眼前這位星君說的話，無奈的苦笑了一聲，道：“星君說哪裏話，下官與顯姿公主也不過只是數面之緣罷了，顯姿公主於下官有提攜之恩，但下官還萬萬不能妄想。”

長吉晃了晃酒杯，又敬了這位星君一杯，這位星君方才悻悻而去。

“你真能喝！”人群散去，我坐在桌子邊上默默的給長吉豎起了大拇指。

“吶，給你也來一口。”

長吉見了我這般說，將酒杯遞到我面前來，我小心翼翼的伸出舌頭舔了一口，淡淡的，有一絲清甜，卻是水。

“你什麽時候換的啊？我都沒有見著你施法。”

我將水喝完，杯子擱回桌子上邊，長吉拎著他的袍子坐下，還不及說話，天帝身邊的天官已是開始宣賀詞，月老拍了拍如意的後背，那廝立馬從容的走到上座邊上開始唱喜，月老整了整自個兒身上那紅色絲線編就的外袍，裏邊露出黑色的天衣，便是他那滿頭的華發看著也有那麽幾分鄭重與喜慶之感。

“自幾千年前月老給天孫湊的婚事給吹了之後，月老這還是頭一回給人保媒。”

我見月老站得鄭重，還不及發表一下自個兒的言論，便聽到人群之中有人如此說道。

“是啊，可憐了那天孫，幾千年了都還不能走出當年的陰影裏。”

“若是天孫願意，我娶了她也無不可的！”

“就你這德行還娶天孫？便是天孫要選，選得也應當是中壇元帥那般風流的人物，哪輪得到你啊哈哈~”

“你怎麽就知道我不行了，說不得天孫喜歡的便是我這般的人物！”

……

我有些無奈的聽著侍衛乙與侍衛甲在邊上爭論著，雖然我迄今也沒有明白在天孫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從未有人告訴過我，但又好像大家都知道一般。

這是個禁忌，人人皆知但不能說的秘密。

我的視線從月老鄭重的神情上邊往昊天大殿的正門挪去。

此刻漫天的雲彩變化多端，顏色瑰麗，虛影四起，俱是鳳凰的模樣，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回見到這般鮮活的鳳凰，但我知道，它不是真的。

鳳凰與麒麟這倆物種早已滅絕，現在還能看到的，皆只是大荒之中的虛影覆制過來的罷了。

我不禁有些傷感。

此值狄雲仙君攜著一身紅裝的顯姿公主進殿，漫天的鳳凰飛舞，那火灼的尾羽，似是能夠燙傷人一般，顯姿公主於狄雲仙君一步步往前走去，目不斜視，但我卻感覺到有幾縷神識往我與長吉的方向飄來。

這天宮裏的仙人們大約是有那麽些愛瞧熱鬧的天分，期盼著長吉拍案而起，劫個新郎或者新娘什麽的，想也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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