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宸這一回，是真的怕了。

認出她是宋雪晴的那一刻，他心底就閃過無數個念頭……甚至已經想到，她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而直接對他出手。

沒了他，宋家自然就沒了汙點，她也不會受人所累。

他知道自己不該練這魔道功法，甚至從一開始察覺自己的修為突飛猛進的時候，就已經察覺不妥，可他沈湎於這樣飛速的快感之中，不願意面對現實。

*，往往是鑄成大錯的第一步。

明知是錯，仍舊一步步向前，這並非堅忍不拔，而是無知、愚蠢、貪婪！

無欲則剛，而他不僅不是剛，內心早成了一灘爛泥。

葉靈早就聽得呆了，她猛然擡起頭看著眼前眉目裏尚帶著幾分青澀之氣的“少女”，根本不敢相信，她竟然會是自己的表妹——與她相比，自己就好像是落在泥地裏的草雞……

原來是她……姐姐竟然能讓她來看自己……

她在古劍門呆了這許多年，雖然一直都只是跟在宋白宸身邊，幾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但消息也並算不上閉塞——何況宋白宸一直對宋雪晴又羨又妒，每每有她的消息，總要在她身上發洩一番，只因為她原本是宋雪晴帶出來的。

她並不是無知之人。

“前輩……”她見宋白宸狼狽的跌在地上，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站了出來：“前輩，還望看在奴家的份上，放過他一次吧……”

“你還要護著他？”宋雪晴望著葉靈的目光簡直不可置信，明明已經點出了宋白宸對她做了什麽，而她自己也應該是清楚的，為何她還要如此？

葉靈苦澀一笑，目光空洞。

“上個月。我的天葵，並沒有來。”

“……”

宋雪晴的目光沈凝下來，黃元寶佯作咳嗽。背過身去，掠過宋白宸身上的目光帶著濃濃的輕蔑：渣男！而渣男卻恍若癡呆。瞠目結舌的只望著葉靈。

這世上有一種女人，縱然她身上全無是處，可當她作為一個母親時，卻偉大而耀眼。

就如同那個為了給自己的兒子改換靈根而遭雷劈的魔道女修，在那一刻，她不過是個母親。

葉靈不曾向宋白宸說出自己有孕的事情來邀寵，想來是看清了他的面目。知曉他並非自己的良人。但她仍舊不願他死，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更不希望他的父親是一個魔修。

但願……這個人還有幾分良知，從此不再采補於她。

對這件事情。宋雪晴不予置評。她並不是良善之人，放在前世，她一定會建議葉靈打掉孩子，然後帶她離開，將她交給葉珍管教。

但這一世。見過了葉明華與葉珍這樣對孩子百般疼愛的人，葉靈臉上的苦澀也有幾分觸動她。

……就讓她自己去做選擇，是非對錯，因果循環，都由得她自己去承擔後果。

她不曾開口。黃元寶便主動拎了呆傻了的宋白宸，“送”他會洞府，留點空間給這一對表姐妹說說話。他知道宋雪晴並不喜歡葉靈這女子，但她對小孩子總是心軟的。

哪怕是還沒有出生，仍只是母親腹中一塊血肉的小孩。

“我不會幫你。”宋白宸被帶走之後，葉靈就癱坐在了地上，小聲掩面哭泣。宋雪晴只看著她哭，待她見無人理會，自己慢慢停下來偷偷仰頭看她，才開口。然一張口，卻又叫人心裏犯堵。“你既是自願，便沒道理還要求人憐惜，當初我隨你心意由你離去，如今我仍是如此，你也不要覺得我欠了你——如果不阻攔也是虧欠，這世上的善心未免也太過廉價。”

葉靈聽得她殘忍話語，句句戳著她的心窩子。她自是明白宋雪晴看出她將一切事情都怪罪到了她的頭上，才會這般言語。然而沒了這樣的借口，便全是她自己作孽，心裏更難受了。

“宋白宸沒有擔當，卻不是個壞人，你既有法子懷了他的孩子，自然該有手段攏住他的心。”宋雪晴目光灼灼，好似將葉靈整個人都看穿。在她眼底，葉靈覺得自己仿佛沒穿衣服般羞辱難當。卻又聽她冷聲嗤道：“可我不喜歡被人利用，更不喜歡被當成笨蛋缺心眼。”

她當鼎爐的日子不短，面目又有幾分徐娘半老，不如別的女修青春靚麗，卻至今仍有煉氣修為，不曾枯竭而死，甚至還懷上了孩子，可見是有幾分手段，叫宋白宸不曾對她厭棄過。

這樣的女子，怎會軟弱？

被她的目光看著，葉靈身上寒意四起，禁不住抖了抖，心中一突，下意識捂住了肚子，警惕道：“你想怎樣？”

那副軟弱無助的模樣頓時消散在了空氣中，再無痕跡。

“你方才早就認出我了，是不是？”宋雪晴不答，眉眼一變，笑盈盈的反問道。

葉靈抿著唇，絲絲咬緊牙關，不肯開口。

宋雪晴本也篤定，自然不需她親口承認。她來時看著恭順，一直低著頭，卻早先就擡眼打量過二人……她結丹後模樣變了不少，她未必認得出來，但黃元寶的五官卻與他幼時相差無幾，葉靈這麽心細的人，不可能認不出來。

見到黃元寶，再看宋雪晴，哪怕只是胡亂猜測，都能猜個*不離十。

“你演的一場好戲，我卻無意戳穿你。不管我這次的到來對你來說是不是一個機會，我都只是代替表姐來看看你，當做什麽都不知曉，但你以後……”宋雪晴深深的看著她：“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也不要再去找你姐姐，你可明白了？”

憑什麽！葉靈心中不甘的怒吼，面色越加青白難看——葉珍是我姐姐，我為什麽不能去找她？

可宋雪晴話說的明白，就是怕她糾纏，她若不應，便要告訴宋白宸。她一直都在算計他！

以宋白宸的性子，說不得會活活將她打死的！

一時悲戚起來，又暗恨自己當初有眼無珠。怎麽會覺得宋白宸看起來老實可靠——要說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自然不可能瞧得清一個人的人品。她又不是葉珍那樣重生的。

宋白宸的皮相的確很具有欺騙性。

“我……我明白了。”葉靈頹然的點頭，語帶哽咽的說道。

她到底只是自私，並不是沒有良心。幼時家姐相護歷歷在目，她雖然妒忌姐姐好命，卻不會怨恨她，更不會覺得她搶了自己的機緣。

宋雪晴不許她再見家姐，不過是怕她攪了姐姐的好日子吧？

“那好。你發個心魔誓吧！”宋雪晴道，指著她尚未顯懷的肚子：“用你腹中孩子的名義。”

……她真的好絕！

葉靈豁然擡頭，目光如火焰一般燃燒，恨不得將面前這個女子撕成碎片！

然而。對上她清澈如雪一般冰涼的目光，那憤怒之火卻只有漸漸衰弱消去，再無痕跡。

“你……不信我？”她啞著嗓子，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宋雪晴一笑，她皮膚白皙。一雙眸子不似幼時滾圓，丹鳳眼眼角上揚，意味再是清楚不過。

是的，我不信你。

這天底下，除了我自己。我再也不信任何人。

葉靈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這個女子，她沒有心。

她看似高傲且無情，實則是殘忍又冷漠，她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卻超脫於外，不染半分煙塵。

葉靈呵呵一笑，舉起左手，四指對天，右手撫著腹部，如她所願。

心魔誓成，此後再無轉圜。

宋雪晴默默看著她咬牙切齒的說完，眼底才添了幾分柔色，遞出一個儲物袋來：“你也不要怨我，這世道就是如此，弱者沒有哭泣的資格。這些靈丹留給你，你當是施舍也好，當我假情假意也罷，還請你收下。你身子虧空太甚，須得好好保養。不然這孩子生下來，你也沒機會看他長大。”

難得聽她說幾句和軟話，偏是這種情境之下，葉靈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默默的伸手接過。

弱者沒有哭泣的資格？

那麽誰才有資格哭？

簡直就是歪理！

可內心裏，葉靈又覺得她所言不虛。

弱者是沒有機會哭的，因為他們都死了。

若不想死，就只能變強。

她若有所思。

葉靈望著她，忽然動了動唇，說了一句話。

等黃元寶去而覆返，原地便只剩了宋雪晴一個。葉靈不知道是自己回去了，還是跑去了別處，他回來的路上並沒有瞧見。

“她走了？”他走到她身側，看她面色淡淡，也瞧不出喜怒，便小聲問道。

“嗯，”她好似被他的聲音驚醒一般，陡然回神，掩飾下眼底的震驚，微笑著道：“元寶師兄，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碰上了一個老家夥，以為我上門挑釁，非要和我鬥法，耽擱了一會。”黃元寶不在意的說道，下意識攏了攏袖口處。

宋雪晴這才發現，他的衣衫有些淩亂，寬大的袖口處更是被割裂了一處，還沾著點點血痕。

不由有些愧疚。

是她要來古劍門，卻害他受傷了。

“手伸出來，給我看看。”她指著他的左手道。

袍子裂的是右側，她卻偏要看左手。

黃元寶一楞，見她伸手來扯，忙縮了回去，不肯叫她看。

“元寶師兄，你這是要跟我生分了？”宋雪晴佯怒道：“你忘了當初我受了傷，你還趴在床邊看了我好幾日，如今一點小傷都不肯叫我看見，是怕我笑你沒用麽？”

他哪裏狼狽了……

不過聽她說起從前的事情，黃元寶心頭一暖，便由著她了。

至少她說對了一件事情。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傷口，的確是擔心讓她覺得自己沒用，連個老頭子都能叫他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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